你不要过来鸭
千月蝶
2024-09-30 21:48
星期六下午，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在校园传开。机电工程专业三十六名学生中有十三名接到了力和的笔试通知，包括廖明辉、小神仙、白亮、刘畅等。原来刘畅因为无法跟廖明辉他们一起投简历，便联合其他同学上网上搜索。功夫不负有心人，很快查到力和的网址和联系方式，全班一半同学投了简历。几乎都接到了通知。
这下学生们沸腾起来！接到通知的立刻全身心投入到梳妆打扮中去。没接到通知的，有的后悔胆子太小，有的风言风语说不可能成功，有的心甘情愿当参谋。其他专业的学生过来凑热闹，顺便学点经验。毕竟是大专班学生第一次正式参加面试，教室里乱成一锅粥。
廖明辉趁乱把我叫到一边，心有不甘地指着他的那群死党说：“早知这样，还不如让李治他们跟我们一起发资料。他们几个都没敢投。林老师，现在把他们的资料再发给许总，应该还来得及！”
我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死党中有一个叫杨帆的学生是惠州人。别说在广东人中，就是把他送到俄罗斯，也当得起白面书生的称号。此刻他笑着道：“明仔，算了，参加面试的人已经够多了。我们以后再说，自己人跟自己人竞争，双手互搏多没意思。”
我觉得这小子说得很有道理，点点头说：“是啊！以后还会有机会的。”廖明辉遗憾地说：“这世界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发简历的同学几乎都接到通知，我们当初想得太复杂了。早知如此，不如听林老师的话，直接去参加考试。”
我的观点终于得印证，让我高兴。可他的话抹杀了我和黄可心在幕后所做的努力，也让我有点泄气：“万里长征才走第一步，现在发表感想太早。”
星期天晚上，孙婷从家里回来时，成就感又使我得意起来，故作谦虚地讨教：“十三个学生参加考试，总会有一两个过关吧！”
孙婷漫不经心地回答：“也许吧。”
见她没反应，我继续逗她说：“没准三五个呢！如果能有一半过关就爽了，也对得起我的辛苦。”
孙婷把目光从书上移到我的脸上，嘲笑道：“照照镜子，怎么你还没胖就先喘上了？指望明仔他们这帮虾兵蟹将通过力和的笔试，还不如指望深圳房子一千元一平方现实！”
她平常待学生很亲切，有说有笑。此刻说出这样尖酸的话来，大出我意料。我纳闷地问：“你原来不是打算举荐他们去力和吗？怎么又突然这么说？我还以为你很欣赏他们呢！”
她一副无所谓的神情道：“我是这里的老师，虽然是兼职，但也要尽心尽力！我欣赏他们什么？一帮人语不懂的蛊惑仔！”
难怪对于我在校长面前力保廖明辉她大不以为然。这种像对待机器一样对待学生的老师，用妈妈的话说，全无爱心，该杀！联想到她给学生们找工作也有所图，我心安理得地说：“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次机会，相信他们会成功。我很有成就感哦！只要他们闯过第一关，剩下的事，你负责！”
孙婷丢了书，看我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正色道：“我劝你别太张扬，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我回击道：“因希望而活，因绝望而死。没有希望那还能叫人间吗？”
她终于沉不住气，拿出两个苹果，分给我一个。自己慢慢削皮，一副长谈的架势，说：“傻女，你真的以为创造了奇迹？不过是望梅止渴而已！为什么我原来有把握举荐学生，告诉你吧。力和以前是各个分部自己招人，然后报人力资源部。我认识力和一个部门经理，自然没问题了。现在力和来了个姓谢的人事经理。这个三八极有背景，而且野心比武则天还大，人品比慈禧还坏，她的上级也怕她三分。力和各分部招人，首先得过她这关，可她象个变态佬，不买任何人的帐。你想明仔他们会有机会吗？”
她的话让我觉得冷嗖嗖的，幸福早已跑九霄云外去了，不解地问：“那你为什么还和我打赌，后面的事由你负责？”
孙婷见我的榆木脑袋终于开了窍，冷笑一声，轻蔑地道：“因为我相信，凭你的神通，学生过不了人力资源部这一关，根本用不着我。”
口气斩钉截铁，像极了奶奶评价我的语言。小时候，奶奶私下里经常恶狠狠打量我，咬牙切齿地说：“怎么看你都不是个好东西！”
我用力吸气，再慢慢呼出来。这是阻止自己怒火喷发万试万灵的妙方，今天却不管用。没办法，我倒一大杯冷白开，像灌老鼠洞一样，一口气倒进嘴里。不信我永远不如你孙婷！理智告诉我应该结束对话，可是我做不到，心里明白只要一张嘴，肯定没好话，不过我还是得告诉孙婷，她未必懂我，思忖一会儿，我大咧咧地坐在她对面，翻开她的练习簿，挥笔就写：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
蜂围蝶阵乱纷纷，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
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
韶华休笑本无根。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然后我推给她。孙婷没意识到我生气，读完后看我一眼道：“书法不错，这是谁作的词，什么意思？”
我傲然一笑道：“本小姐借古明志，慢慢体会吧！”
星期一上午十点，十三名学生在本班同学的簇拥下，浩浩荡荡来到教室。由于平常都是NBA明星的嘻哈派头，今天突然整整齐齐，惹来其他班同学一阵大笑。更夸张的是小神仙平日乱糟糟的彩发，竟然变成油亮的偏分，有《花样年华》里梁朝伟的风范。我看着别扭，走过去三抓两抓恢复他头发的原貌说：“自然一点，你看看你们一个个，脚没处搁，手没处放的，面试而已！别太紧张了！”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样去面试，学生乱七八糟起哄。
“千万别丢脸啊！”
“大胆发挥，给我们闯条路！”
“力和这种名企，可遇不可求。小神仙，你算命没有，看看能否成功？”
“快点搞定工作，回来请客庆祝！”
“林老师，我们什么时候能有机会呀！”
“明仔，面试不成功就直接去婚介所，凭这身打扮找个富婆没问题！”
“开枪，为你们送行！”
“想当年，霸王别鸡（姬），看今朝，我们别鸭，哈哈！”
正闹得不可开交，昨天才从内地返回的彭大脑门出现在教室里干咳几声让大家安静，很高兴地道：“大家一定要珍惜这次机会。我们学校口碑很好，不然力和为什么会选中你们？据我所知，本科毕业生得有两年工作经验才可以进力和集团。所以，有学校在后面支持你们，一定没问题，也希望你们给以后的学生做个榜样！”
如果平时彭大脑门说这些不痛不痒的话，底下马上哄声四起，但今天，就连视彭大脑门为仇人的廖明辉都安静地听着，青春的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我忘记了担心，真正感觉到希望在人间！
一直把学生送上公交车，才应彭大脑门之约来到校长室，苏校长也在。
落座后苏校长亲自端茶给我，亲切地道：“表现不错，母校送到我这实习的学生从来都是一流的。”这话好像是对彭大脑门说的，他连连称是。我心里得意，强逼自己保持低调。
苏校长继续道：“小林，你是怎么跟力和联系的？”不过看她的表情，好像没话找话似的。我淡淡回答：“哪里是我联系的，都是学生自力更生！”因为又加入十名学生，大家的操作流程我相信她早已调查清楚，我这么说也不算撒谎。
苏校长哦一声道：“现在留校的这些学生，学校已经没有责任了。保证他们不闹事就好，这也是为什么没有发给他们毕业证的原因，总要让他们有点顾忌。我准备把你的工作重心调整一下。”我心里一紧，正襟危坐。彭大脑门拿一叠资料递给我说：“小林老师，你先看看这些学生的简历。”
我略翻一翻，彭武、王建设、白朋。我笑笑：“这几个学生都随彭主任回内地了，准备继续深造。”苏校长说：“情况有变，他们要求学校举荐工作。过两天我会把单位联系好，你负责带他们面试。注意，这个事情不要让在校的学生知道，免得他们说学校偏心。简历你带回宿舍。”
我点点头，告辞退出。心想，这么点破事至于这样大惊小怪的吗？拿我这个大学生当小孩子逗，故弄玄虚。这三个学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只听说是彭大脑门的亲戚。
晚上八点多还不见面试的学生回来，发短信也没回音。孙婷正在屋里努力奋斗，我怕影响她，便一个人向操场走去。老远就看见学生们三三两两，七扭八歪坐在草地，都很安静。
“有他们的消息没有？”我问杨帆。
杨帆站起来，指着自己坐的报纸说：“老师请坐，他们都没带手机，公司不让带。”
一个学生叹口气说：“面试不准带手机，就冲这一条，这家企业肯定不好混。”
马上有人接话说：“下午两点考试，就是走也走回来了，肯定挂了。这会儿没准他们正喝酒骂娘呢！”
我没有参与讨论，很快因为我来而激起的话头无声无息了。天天带他们，第一次感觉自己成了他们中的一员，并且以同样的心情沉默着、盼望着、等待着。
偶尔有坐在远处的学生跑过来递给我瓜子、饮料。如果我不接，来人也不说话，放在地上就走，大家不约而同地珍惜眼前的静穆。
有歌声传来，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长夜漫漫任我闯，带一身胆色与热肠，找回自我与真情，停步处视作家乡。
…………
投入命运熊熊火，不管得失怎样量，陪着你到江湖，往事不必太紧张。
迎接日月万里风，笑揖清风洗我的狂，来日醉我逍遥，愿锈蚀我刀和枪。
……
一大群人的合唱，正宗的粤语，歌声越来越亮。我听得心潮澎湃，等我缓过神来，才发现学生们纷纷起身向大门跑去。身边的杨帆早就不见踪影。是廖明辉他们唱的！我心里长叹一声，完了。看大队学生默默向我走来，我躲无可躲，藏无可藏，这一刻，我恨死自己了。
“林老师，”刘畅率领众人走到我面前，打声招呼，我愣了愣，才发现廖明辉他们三个没来。正不知说什么好，参加面试的一个学生道：“我们挂了，以后只能靠林老师了。”
我定定神，强逼自己笑笑，说：“会有机会的，廖明辉他们呢？”
“他们去您宿舍报喜去了！”一个学生酸酸地道。我听得火起，冷冷地说：“这时候你们还有心思开玩笑。”
刘畅一脸疑惑地说：“林老师，您还不知道？明仔他们三个通过了，只有我们十个被踹回来。”
操场上明亮的灯光有些刺眼，一阵恍惚，看不清学生的表情，也听不见他们都说些什么。好半天我才挤出一句自以为得体的话：“走了一天，快回去休息吧！”
学生开始散去，杨帆一改往日的文静，远远向这边跑来，边跑边喊：“林老师，明仔他们在宿舍等您！”
我举荐的三个人全中？
我晕！
路上，一向不擅言词的杨帆再加上喘息，结结巴巴地像盗版录音带似的，把刚刚听到的信息向我复述一遍。我才知道，今天参加力和考试的人共三十几人，通过的只有廖明辉、白亮和小神仙三人。这下，我在学生心目中的形象，肯定像超女一样酷！
我心里暗暗得意！恨不得一步迈回宿舍，去看孙婷的表情。
我成了宿舍里的绝对主角。
廖明辉、小神仙、白亮恭恭敬敬站在门口迎接我，孙婷指着书桌上炫目的果篮说：“这是送给有功之人的，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尝尝。”
我倒背着手，凑过去闻闻，里面有火龙果、猕猴桃，还有几样我不认识，反正从来没吃过。高兴之余，又犯了被高松屡屡指责的那个毛病，我说：“太贵了，这得要一百元吧。”
小神仙连声道：“不用的，不用的！就是一点心意！”
孙婷白了我一眼道：“这个果篮决不止一百，你浪费了他们的诚心。”
我没搭理她，命令他们坐，然后打开果篮说：“大家一起享用！来！”
吃水果的时候，小神仙告诉我：“林老师，真的太爽了！三十几个人参加考试，有些人还是正牌大专毕业生，我们本来很害怕。考试题不难，下午三点半考完，五点半出结果。我们心急，一直在公司外面等。只录取我们三个，那感觉真刺激！”
我嗔怪他们道：“你们光知道刺激，却不知道给我电话，害得我吃不香，睡不着。”
廖明辉不好意思地道歉，说：“我们也不敢太得意，还得安慰落榜的弟兄。他们要去喝酒，只好陪他们去了。”
小神仙道：“再说，我们以为力和人力资源部的人肯定会亲自通知您的。”
孙婷上上下下打量我说：“真人不露相啊！力和人力资源部的人给你这么大面子，了不起！”
廖明辉说：“林老师，明天面试，您是不是再给安排一下。”
我不懂装懂地道：“没事，既然考试只有你们三个合格，面试就不会再刁难了，难道他们不招聘吗？”
小神仙晃晃脑袋，说：“路上他们担心明天面试，我也是这样想的，明天肯定没问题。林老师，我们请你K歌去。”
我笑着道：“别太得意了，早点休息，养好精神，准备明天面试。K歌以后再说。”
廖明辉也说：“等搞定了再庆祝，那时更爽。”
学生才走，孙婷就迫不及待地问：“你通过什么关系打通力和的？”
我故作神秘地反问她：“学生没和你讲吗？”
她摇摇头，气恼地道：“几个家伙口口声声多亏了林老师，就是不吐实话。”
我暗夸几个学生够意思，没有泄露我的秘密，口中淡淡地道：“我到这还不到一个月，人生地不熟，东西南北都分不清，哪来的关系？”这是她当初对我的评价，现在还给她。
孙婷催促道：“别卖关子了，如果不是你暗中相助，为什么只有他们三个通过？据我预料，他们三个成绩不可能突出，而且三人买这么昂贵的果篮谢你？”
我剥开一个火龙果，道：“白亮家里有人在力和上班，他们三个最早行动，我仅仅帮他们写封举荐信。”
孙婷不满地道：“白亮家人？骗鬼吧！不过是他们同村的一个人在深圳力和当保安，怎么可能帮上他们？”
我一笑道：“人熟为宝，当保安怎么了？毕竟大家是同事，在一个屋檐下讨生活，彼此照应一下，天经地义。”不知她是否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反正她再没问。
心情很好！但经过一天的漫长等待，浑身酸软，望着屋顶我暗暗憧憬。过了明天，我就功德圆满了，虽说天有不测风云，也不妨我先做个美梦。年轻人谁没做过飞黄腾达的白日梦？上帝会宽恕，会答应的。
他们明天一定会顺利过关。那时就没有人敢小瞧我了，我可以在报告里好好美化一下自己。
真主安拉！
阿弥驼佛！
圣母玛利亚！
愿满天神佛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