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意义

已经过了吃饭时间，反正也不饿，浑身无力，我想不如回宿舍，洗洗睡觉。脑子里很乱，走过操场，廖明辉他们一大群人追了上来。看得出他们心情很好，纷纷把报告递给我，宣布明天去深圳找工作。我默默地收了报告，他们却没有散去，围着我一起到宿舍。

孙婷正在读书，见我带着一大群学生回来，笑脸相迎，竟然为我留了晚饭。她说：“听学生讲你和校长去工厂，估计你不会在外面吃饭，我请你。趁热，快吃吧！”

我打开一看，很豪华的盒饭！紫菜汤，牛肉丸，草鱼肉，火腿，青菜，煎蛋，我自己绝对舍不得买。重新看看她的脸，我看到的是善良和真诚。说不清自己此刻的感受，淡淡一笑说：“谢谢！”

本来以为，廖明辉他们的目标是孙婷。没想到他们一大群人排好队，小神仙阴阳怪气地喊：“谢谢林老师！一鞠躬！”把我吓一跳。

孙婷又好气又好笑地骂：“明仔，别装神弄鬼，有事说事，都坐下。”

小神仙媚笑着对我说：“您今天在校长室替我们抱不平，我当时躲在门外都听到了。不管将来怎么样，我们都要谢谢您！”

原来如此，我斜他一眼道：“男子汉听墙角，传出去多丢人！”

孙婷却说：“你们不用谢，林老师天生喜欢多管闲事。换上我，才不管你们这帮家伙。”

廖明辉说：“孙老师也得管我们啊！我们决定明天去深圳找工作，不知道力和的招聘指标下来没有？”

又是力和？

我好像在哪听过，不过没印象。来不及多想，听孙婷丧气地道：“别提了，力和集团换了个人力资源部经理。新来的这个极难打交道，等我再想想办法，不乐观。”

学生们哦一声，兴奋降低了少许，又拍了几句孙婷的马屁，才散去。我对孙婷说：“力和集团，我好像在哪听过，是干什么的？”

孙婷边看书边道：“是我们公司的供应商，生产电气设备的，主要针对铁路，大脑门给你的关系单位名单里肯定有。”

我略带嘲讽地道：“供应商？那你举荐学生去力和岂非举手之劳！”廖明辉说她举荐学生私底下收钱，我当时不信，现在完全相信。这本来不是她的工作，她不会做没代价的事，如此热心肯定有好处，就象雇我当助手一样。

孙婷摇摇头道：“今年大专、本科学生就业困难，过去一些关系单位都压缩了招聘规模。我跟力和关系不行，采购部的人跟力和熟悉，费了好大力气才帮我要到几个学生指标。谁知最近他们换了经理，这事十有八九得黄牛。”

这意味着她赚不到钱，我挺高兴。想起彭大脑门对他的称赞，脑海中泛起更加肮脏的念头。上次给彭大脑门脸色，也许是故意的。尽管理智告诉我，这种心理不健康，可我控制不了自己，由不得自己不想。

我吃吃笑着说：“你在彭大脑门心中的地位可不低呀！”

她抬起头，狐疑地看着我，目光有点冷，带着恼怒问：“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我有些后悔，不该说这些无聊的事，满足自己龌龊的心理。挟个牛肉丸子塞嘴里说：“让我向你学习，校长也是这个意思。”我撒谎是因为希望这件事马上过去。

孙婷冷笑一声道：“林大小姐，少跟姓彭的接触，对你有好处！”可能觉得话的分量不够，她又补一句道：“有机会你会知道，什么叫人渣！”

从此我就忙开了，常常大清早就有学生敲门递报告。有去深圳的，有去广州的，有去东莞的。白天我还得照看留校的那些，晚上有时都熄灯了，还有学生没回来。我当然不敢大意，又担心影响孙婷休息，只好一个人在校门口一遍遍徘徊苦等。头几天学生都很兴奋，个个装扮一新，人模人样，叽叽喳喳像早起的的鸟儿，乐得好像去赴宴。等到晚上回来，不免添些沮丧，加上劳累，天气也热，像打了败仗的溃兵，灰溜溜地见面只有一句：“林老师，我们回来了。”草草签个名字，耷拉着脑袋，拖着腿，吃力地向宿舍走去。

没出一个星期，出去的学生开始减少。在学校里他们也比往日安静，再没有雄心万丈，手到擒来的躁动。这些我都看在眼里，似乎印证了孙婷的说法，踌躇满志期过去了。这天廖明辉悄悄把我喊道走廊里，见左右没人才轻声道：“林老师，我有个问题，不知道可不可以请教你？”

这小子远比我成熟，在他面前，我根本不配被称老师。关于社会、人生，他给我传道、授业、解惑还差不多。何况我看见小神仙、蚊子他们几个在不远处张望，便说：“你们知道我的本事，大概帮不了你们。把他们喊过来，有话直说，我不喜欢鬼头鬼脑的。”

廖明辉并没有听我指挥，他低声道：“林老师，白亮的堂哥在深圳力和总部当保安，跟我们透露力和现在急聘大专生。”

我叹口气说：“这事我无能为力，干嘛非去力和？”

他笑笑说：“力和是名企，而且正好要机电工程的，待遇相当高。可是他们不在人才市场公开招聘，我们想不出办法，只能求孙老师帮忙。”

我摇摇头说：“孙老师可能也没办法。”

廖明辉把声音压得更低，说：“我们相信孙老师有办法，她这样说可能是费用问题吧？”不想参与这事，感觉像做贼，我声明说：“不清楚，你们直接问她比较好。”

廖明辉挠挠头说：“林老师，我们都信任你，所以才向你请教。上届学长告诉我们，过去行情是一千。我们跟孙老师沟通，她还是不答应。你能不能私下给讨个底，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涨价了，我们也好心里有数。”

我学孙婷的口气，诚恳地道：“明仔，这种事情外人参与只会坏事，你想想我说的是否有道理？”廖明辉叹口气，失望地走了，没走几步又回头对我说：“林老师，学校能否有办法？”

不忍心让他绝望，明知道跟校长商量不会有好果子，我还是点点头说：“行，我去跟校长说这事。无论消息好坏，我都立刻告诉你们。”

廖明辉的眼中又燃起希望，庄重的点点头说：“谢谢林老师，我们等你消息。”

我肯定不敢直接向苏校长汇报。这信息毕竟是孙婷弄来的，没必要与她争功，挡人家财路。午休时，漫不经心地对孙婷说：“你没来由散布力和的招聘信息，害得学生眼巴巴的，昼思夜想要去力和。”

孙婷叹口气说：“能进力和这样的名企，是他们三生有幸。我本来以为很容易，谁知道横生变故，只怪他们运气不好。”

正说着，廖明辉和白亮、小神仙提着一袋水果，敲敲门，溜了进来。孙婷伸头闻闻说：“好香！”然后才示意三个学生坐，坦率地道：“明仔，说实话我真的搞不定，人事部只同意你们参加统一考试。择优录取！”

我一听，插嘴道：“这样岂不更好，他们公开招聘，你们堂堂正正去面试，干嘛非得撬门打洞想歪主意！光明正大的事！”

白亮苦笑道：“林老师，你也知道我们的水平，肯定考不过。即使考过了，又怎么样？像这样的名企，招聘不过是做做样子，录用的都是有关系的人。”

我不服气地道：“你们为什么想得那么复杂，我觉得很简单。”

孙婷嘲笑我说：“这事正好该你负责，干脆按照你简单的方式来处理。”

几个学生听出了孙婷的意思，竟然忙不迭地劝孙婷说：“林老师也是好心为我们。”

好像求孙婷别怪我，这让我很不爽，很受刺激，很受伤。我跳起来说：“小神仙，你把力和的招聘资料给我，我去办公室跟他们联系。一家企业而已，又不是阎王殿，有什么好怕的！”

廖明辉很有点劝我稍安勿躁的意思说：“林老师，口耳相传的信息，哪有什么资料！”

孙婷大赤赤地道：“林湘，你只要能让他们过人力资源那一关，我就保证把他们送进力和！怎么样？”

我不知天高地厚地道：“我试试，不信比考大学还难。人力资源部要求他们做什么？”

我的无知换来孙婷轻蔑的一笑，她说道：“首先是笔试，然后是人力资源部面试，通过后部门经理面试。”接着她又以洞察一切的口气道：“你不用去找学校，苏校长肯定不灵光，除非找总公司的采购总监，不过人家才懒得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这话已经表明，她看透了我无能，真是岂有此理。

“难！”听完我汇报，苏校长沉吟着说：“这种企业招聘，就是有关系也得百中挑一，我们的学生希望不大。”

彭大脑门说：“这事容我们考虑一下，也不是全无希望。不过小林老师你要心中有数，即使学校出面举荐，也轮不到廖明辉他们。既然选择自己找工作，就别再指望学校，让他们抓紧时间，学校不会总这样白养他们。”

而且苏校长好像不知道孙婷以前往力和送过学生，看来她搞得真是地下活动。

我虽然没抱太大的希望，但没料到绝望的如此彻底。廖明辉他们都知道我来校长室谈这事，还抱着万一等待我的消息，期望我能成为一只报喜鸟。我就此回去岂不成了乌鸦，再说被孙婷看扁我实在不甘心。正在走廊想主意，廖明辉他们三个心急火燎地跑来。白亮喘息着说：“林老师，我堂哥告诉我，力和星期一下午两点笔试，在广州黄埔，这是唯一一次机会。”

我缓缓地道：“学校在想办法，不一定能办成，我们直接去参加考试吧。”

小神仙恨恨地道：“学校不可能没办法，就是不肯帮我们。”

我不满地瞪他一眼，制止了他的粗口。廖明辉沉吟着说：“直接去考希望不大，企业并不单凭分数录用学生。现在最关键的是找个人跟人力资源部打招呼。把我们的资料递上去。这样只要我们笔试及格，面试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部门经理方面，孙老师会想办法。”

小神仙却道：“我看孙老师可能没办法！这机会实在难得。”

三个学生叹息着把目光集中在我身上，我突然间感觉到自己挺重要，雄心又起。大着胆子说：“你们去复习，咱们星期一准时参加考试，人力资源部方面，我去想办法。”

三个人神色凝重地点点头，说谢谢时声音都有些走调。到这一步，只能厚着脸皮请黄可心帮忙了。她作为人才市场的经理，主要跟各企业人力资源部打交道。即使她不认识力和的人，她的同事，朋友也会认识。这也是我一直有信心的原因。

“湘湘！你这个小家伙躲在世界旮旯里搞什么鬼。上班后，连人影都见不着。”黄可心情绪不错，在电话里逗闷子。

我也笑着道：“您老人家那么忙，我哪敢打扰啊！”

她吃吃笑着说：“人小鬼大，我还不知道你们？终于从家乡溜出来，躲开熟人的眼睛，缺少领导和舆论监督，还不是急不可耐地过起双栖双飞、神仙眷侣的日子？乐不思蜀了吧！”

“哪里有？”特别不喜欢她开这种下流的玩笑，心里暗骂她不正经，好歹是曾经的班导，顶半个老师，嘴里不吐象牙也得吐珍珠，哪有她这样满口喷米共的。我说：“咱一乡下孩子，土得掉渣，丢路边没人捡，插草标没人买，怎比您花容月貌。”我这样讲是因为她在学校时曾同居过。

果然她收敛一些，笑着道：“我人老珠黄了，不比你红杏枝头春意闹。呵呵！有什么事吗？”我不想跟她再胡扯，回答道：“你认识力和的人吗？”然后把情况跟她大致说了一遍。

她说：“大学生现在就业很难，学校都束手无策，你何必揽这份苦差，费力不讨好！”

我担心她推脱，赶紧解释：“我来广州实习一回，总要做成一件事给自己点成就感，再说，这对我写报告也有帮助。”我说的是心里话。

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你帮学生找工作，学校给你奖金吗？”我老老实实回答说：“没有，我就是想做成一件事，鼓励鼓励我自己。”

“呵呵，理想主义，书生意气。”她不客气地下着评语，没理会我写报告的事，“力和集团是深圳一家高新技术企业，规模不大，产值很高，在业内挺有名气。我听过，但跟他们没有联系。不过就像你说的，只要他们参加过人才市场招聘会，我就能想出办法，不就是跟人力资源部打声招呼嘛，很简单。”

我高兴得几乎跳起来，连声称谢，谁知她又说：“这种企业门槛很高，你自己要心中有数。给学生个机会，成功与否全在他们自己，别大包大揽。”

我倒吸一口凉气，慌忙道：“其实学生已经跟人力资源部的人联系过了，参加面试没问题，我希望您帮忙保证他们成功。”

“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她不断泼来的冷水让我失望之极。听我一直没说话，她在那头叹口气说：“算了，我帮你试试，明天上午给你答复。”又加重语气道：“我帮你分配学生，不许告诉任何人。”

八字没一撇，规矩却先立起来，我不满地想。

第二天，我早早醒来，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忐忑不安地等待黄可心的电话。明知道她不可能这么早就有消息，还是不自觉地隔一会儿就掏出手机看看。有时明明听见手机响，慌忙打开，手机却安静如常。每一次失望之后又有一丝安慰：没有消息意味还有希望，坏消息一来就只能绝望。

直到十一点，才收到黄可心的短信。一来就是三条，我正准备看，她又打来电话，一张口就是命令：“湘湘，找个没人的地方再说。”我赶紧溜到楼梯间，她才道：“深圳人才市场的一个朋友认识力和的副总裁，姓许，听她说这位许先生比较好打交道。这次是市场部招维修技师，搞售后服务的，姓许的正管。要求大专学历，机电专业。公司会培训两年，每月一千三，包吃住，工作很辛苦，你的学生能否顶得顺？”

我恨不得拍胸口保证我的学生个个苦大仇深，唯一的优点就是肯当杨白劳。黄可心没有评价我的担保，继续道：“我朋友向许总介绍了你们学校的情况，然后我冒充你们学校老师，跟许总通了电话，他很客气，连说两家是关系单位，彼此关照是应该的。而且以前招聘过你们学校学生，印象不错。给了我他秘书的电子信箱，我已经都发给你了，包括他本人的电话，你把学生资料发过去吧。许总答应跟人力资源部打招呼。”

我心里乐开了花，激动得只会说谢谢。黄可心却很冷静，交代我说：“越是高级的领导越客气，但往往说话不算数，这事大概有五成把握。你要留个心眼，掌握好分寸。”我哪里还听得下这些，一分的希望还要做百分之百的努力，五成把握那还得了！何况许总自己部门要人，又跟人力资源部门的人亲自打招呼，人力资源部的经理敢不听？

中午吃饭时，我故意挑个没人的角落。廖明辉他们三个心知肚明，悄悄围坐过来，我掏出纸条递给廖明辉，道：“等会儿你们把求职资料发到这个信箱里。”

三个人对望一眼，激动得大气不出，看了几眼，廖明辉小心翼翼把纸条折好。放进口袋，学华老栓揣洋钱，在外面按了按，然后才放心，低声问我：“林老师，有把握吗？这是谁的信箱？”

我傲然一笑道：“最高负责人的。”

白亮大气不出地问我：“您找到许总帮忙？他答应了？”我不知所谓地点点头，白亮掩饰不住自己的狂喜，紧抿着嘴唇，冲我竖大拇指，低声跟明仔和小神仙解释：“听我堂哥说，许总比人力资源经理大好几级，如果我们进去，就归他管，这下发达了！”

廖明辉想到另外一点，悄悄说：“林老师，许总信箱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的资料，等他帮忙，他哪里会记得我们几个，引不起他重视。您给他写封信。”不等我答应，小神仙已经蹿出去找纸笔了。

廖明辉又问：“力和要几个人？能不能多发几个人的资料？”这家伙很厚道，没忘记他那群死党。

白亮平常言语不多，但这信息是他堂哥透露的，此刻当仁不让：“就发我们三个的，人多了对我们不利。”

廖明辉无奈地咂咂嘴，虽然心有不甘，我也不知道黄可心跟许总说过人数没有。况且他们三个能被录取，已经是烧高香，我没再多嘴。

小神仙跑得满头大汗，把纸笔摆好，还悄悄奉上一瓶冰可乐。我喝了几口，感觉浑身自在，提起笔，很有点林黛玉和螃蟹咏时的轻狂。略一沉吟，一挥而就。

许总：千里马常有，我的学生却不敢以千里马自诩，尽管我们都怀有这样的希望；伯乐不常有，我们却希望您不仅仅是伯乐。因为伯乐只享受千里马的惊艳一跃，忽视凡马的不舍与执着。

三名学生踏实、勤奋，会以不懈的努力，回报您今日的赏识！

即颂夏安署上自己名字后，把笔一撂，等待他们的马屁。

小神仙吁口气道：“太好了！这就是录用通知书啊！”

晦气！没人表扬我的文采，这且不说。我回味一下，立刻意识到写得太冒失。既没有给自己留退路，更把对方逼进死角。一旦事情有变，人可丢大了！正想重写，他们几个不由分说，像捧个宝贝，一溜烟跑了。我越想越不对，后悔自己忘记黄可心的叮嘱，灿烂过早。

最近大专班学生很安静，用孙婷的理论解释，他们正处在垂头丧气阶段。苏校长把功劳记在我头上，并且交代我要继续努力。彭主任指挥中专生撤退去了，人手不够，要求我保证大专班不出事。其实她多虑了，学生们把心思都集中在找工作上，没心情闹，还有十几个已经决定继续读书，随彭主任北上。

孙婷也开始忙，不断接受学生咨询。大部分是中专部的，解释读大专的好处。我绝不参与招生工作，每逢有学生来宿舍，我就借故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