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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窘困

你不要过来鸭 千月蝶 2024-09-30 21:47


求职心得没法写。因为看不到外面世界的精彩,只感到外面世界的无奈。校园和外面的世界不过隔着一堵高墙,平日里,我们并不怎么看重校园里的生活。然而大学生毕竟是少数,一个仍然受尊重的群体,一个代表着希望和未来的群体,我们可以做参天大树的梦,可以骄傲,可以轻狂,可以说大话,自己给自己洗脑,相信自己不是池中物。

恰同学年少,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行走在湘潭大街上,报出自己的身份——大学生,还勉强能吸引别人的眼球,赢得一点不凡的感觉。现在,广州那几个天天为了生存奔波,方便面吃得太多,打电话都没有好声气,我们好像一个跟头从云端栽下来,跌得七荤八素。

我也好不到哪去,上班以后,发现自己不过是大海中的一滴水。职业学校那么多老师,我是最低档的一个。没人关注,更没人重视。好像是菜里的味精,做菜的时候倍受重视,等到吃菜时没人想起,报到时的热乎劲儿一过,再也没人理我。更可怕的是我这颗味精还无法融入菜里。对于我这个新人,其他老师根本不搭理,都当我是透明的。即使我端坐就业办,坐在分配给我的那台电脑前,偶尔才来这里露一面的就业办老师要么视若无睹,要么点点头。办公室里多一个大活人,而且是一个美女,这班老气横秋的家伙连多看一眼,打听打听的好奇心都没有,令我倍感失落,而且他们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知道忙什么国家大事。无奈只好减少去办公室的次数,降低坐办公室的时间。后来我发狠,办公室有人我干脆不进去。其实在办公室我也无事可做,无非按照就业办主任彭大脑门的交代,上网查询招聘信息。见到有招聘学生的企业,就赏对方一个伊妹儿。往往还把自己和高松的资料也走私过去。

名义上在就业办上班,可我发现就业办根本不运转。彭主任交代我把更多的精力投在等待分配的七十多个大专学生身上,要求我去了解他们。早就过了毕业时间,大部分毕业生已经有了去处,拿毕业证闪人。这七十几个是老大难,嫁不出去的“姑娘”,泼不出去的“脏水”。为了约束他们,学校规定,没离校的学生不给发毕业证,每天安排老师给他们上几节可有可无的课。老师像念经似的讲,学生像咽药似的听。

很快我就悟出学校招聘我来的真正目的,既不是当班主任,也不是负责就业,而是像班主任一样管理这些学生,像嬷嬷一样哄这些学生,像保安一样防这些学生,像特务一样盯紧这些学生。总之,我要有足够的耐心陪学生一起煎熬,一直熬到他们全部离校。我还得有足够的责任心和管理手段确保他们在校期间不闹事,不出事。

四五百毕业生只剩下这七十几个“精英”,我面临的挑战可想而知。不过还好,融入老师群里困难,跟学生打成一片很容易。不到一个星期,我已经可以堂而皇之等待学生帮我打饭、洗碗,保证他们自愿。反正我跟他们一起就餐,教师食堂我去不起,也不想去。薪水被打五折,看见大脑门就浑身不自在。而且我暗下决心,既然这些学生个个是刺头,我偏要管好他们,问天下头颅几许?做出点成绩让他们瞧瞧,俺不是一般人!再说宁可人负我,我绝不负人。

另外和学生在一起,毕竟很单纯。陪他们聊游戏,谈超女,说明星,吹大牛,也是不小的乐事。湖南电视很争气,汪涵,何炅是说不完的话题。比和那些心事重重,一本正经的老师在一起强多了。

比较郁闷的是发出那么多伊妹儿,都成了虚拟世界的肉包子,被谁家的狗吃了我也不知道。学生渐渐和我走得较近,并不找我麻烦。也可能他们压根就明白我的身份,所以不屑于刁难我。但他们一见到彭大脑门就起哄、讽刺、挖苦,小声骂娘,一言以蔽之曰要工作。彭大脑门回来就催促我抓紧分配学生,我没有下家,只好把怨气都撒在那台老旧的电脑上,拼命敲打键盘。偏偏这台破玩艺像街头的老虎机,光吃不吐!一点回音都没有,而学生却越来越不安分。

我把心里的郁闷告诉孙婷,她放下那本足能超过她体重的大词典,嘲笑我说:“彭主任不过为了应付学生,随口说说门面话而已,你却当真了。如果学校想分配学生,干嘛不用那些有经验的老师,千里迢迢招你这个实习生负责?坦率地说你初到广州,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就能分配学生?领导早有安排,你不必操这份闲心,像目前这样天天看住他们就万事大吉!”

第一次对孙婷起了反感,觉得她有点讽刺我能力不足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地位不高却多管闲事。杞国无事忧天倾,我本来就有这个爱好。勉强笑了笑说:“学校最起码也该把计划告诉学生,何必逗他们着急上火,我的工作也难做。”

孙婷故作高深地道:“天塌下来有大姚顶着,接下来还有小易,这么大的学校,背黑锅也轮不到你。需要亮剑时自有英雄好汉出头。”我忍着气说:“我当然知道自己不是好汉,不过你这位英雄前两天还说能分几个学生,怎么到现在一点动静没有?剑偶尔还是要亮亮,不然会生锈。”

她抬头看我一眼,淡淡地道:“分配学生不是那么容易的,又不是上街摆摊卖萝卜。我劝你是出于好意,想把工作做好值得表扬,但没必要勉强自己,想想你的工资,还不够苏校长吃顿海鲜。学校又不是你家的,你急什么?”

我赶忙把笑容堆脸上说:“知道你的用心,关键日子太无聊了。千里迢迢来实习,天天三个饱一个倒儿混没意思。可惜我没有本事,不然分配出去几个学生,弄点成就感。”孙婷没再说话。想想也是,我那点薪水只够粗茶淡饭,保量不保质,维持生存可以,维持生活就差点。对于职业学校,招生和就业是头等大事,当然肉食者谋之,我这个吃草的还是算了。

屋里突然一亮,门毫无征兆地被推开,一个巨大的黑影又遮天蔽日塞住门口,屋里马上又暗下来。我和孙婷都被吓一跳,等到逆光看清是彭大脑门时,孙婷愤怒地合上书,讽刺道:“真难为彭主任,这么胖还天天练轻功!不过这不是学生宿舍,请您下次敲门。”这话我听了都觉得脸上挂不住。

彭大脑门却搓搓手,嘿嘿干笑两声道:“孙老师也在。”

孙婷却白他一眼,转身把瘦小的背影留给他。可怜,她的背影还不如彭大脑门的巴掌大。推门直入,原来是奔我来的,赶紧起身让座,打量着职业学校这个“伟人”。学生说他吃啥啥不够,干啥啥不成,一见到女生两个眼睛立刻变成数码的,而且是一亿像素。

大脑门施施然坐下,对于孙婷的敌意视而不见。很自然地抬起右手揉揉额头,对我说:“小林老师,学生就业信息要抓紧收集。过几天我把本校历来的关系单位名单交给你,你逐一联系一下。另外要时刻注意学生动向,有情况及时反应。”我老老实实地回答是。

“还有,要多了解学生。对于那些有潜力的可造之材,鼓励他们继续深造,告诉他们这是对他们的前途负责。学校为了让他们有机会读本科,搭通天地线花了不少精力和代价,劝他们珍惜这次机会。有空的话多跟他们聊聊湘潭的人文、地理,还有你们学校的情况。你们都是年轻人,又都是学生,他们比较容易接受。”

边说边不时瞟孙婷,孙婷却专心致志美甲,毫无反应。

经过黄可心提醒,我自然明白这是让我去充当鱼饵。于是小心推脱道:“据我了解,他们都不太想继续读书。”

大脑门呵呵笑着说:“他们还很幼稚,不懂得书到用时方恨少的道理。现在是知识经济,知识决定命运。要用你自己的经历去启发他们,引导他们,教育他们。孙婷老师在这方面非常优秀,已经送走了七个大专生去读本科,现在谈差不多的还有七八个。你们同处一室,小林老师要多多向孙老师学习。”

我正愁没法回答,谁知孙婷却突然发疯,捧起那本大辞典重重一顿,起身准备往外走。她好像对大脑门的表扬很不爽。看来招生这事,多少有点见不得人,说不出口,这更坚定了我拒绝当饵的决心。

彭大脑门赶紧道:“孙老师,我有事找你商量!”

孙婷站住,一副有话说,有屁放的表情,嘴唇仍然抿得紧紧的,满脸寒气,我甚至觉得屋里凉快不少。彭大脑门依然稳如泰山,全不在意,和风细雨地道:“业校那边又招了三十个学生,英语跟单的课还想请你兼任一下。”

不等他说完,孙婷道:“上半年还可以,下半年不行。总公司那里事情非常多,每周给中专部上三次课,我已经应付不了。”彭大脑门不疾不徐地道:“中专部的课学校找人替代一下,你去夜校,这样不会多占用你时间。主要是因为夜校的人都有工作经验,一般的老师应付不了。待遇还是和去年一样,每周日上四小时课,每小时一百五十元。”

我暗暗乍舌,孙婷的钱赚得容易,每月外快就那么多,吓死人啊。孙婷咚一声把那本大书丢在桌上,桌上的文具全部惊恐地翻个身,不过她的声音却没增加分贝:“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给夜校讲课只能讲实际的东西,可我没时间准备。学校需要给我派个助手,帮我整理讲义,包括翻译打印。”彭大脑门挠挠头说:“这恐怕比较难,老师们几乎都放假了,留在学校的几个也都各管一摊,实在抽不出人手。你自己能否从总公司找个人帮忙?”孙婷一笑道:“找个人很容易,费用我个人出不起。”

原来如此!

彭大脑门豁然起身道:“好的,我与学校领导商量商量,然后再决定。”

目送彭大脑门下楼,我掩上门道:“你这家伙真行,先发脾气,后谈价钱,对教务主任敢如此放肆。吓死我了。”

孙婷得意洋洋地迈几个舞步,冲我眨眨眼睛,扮个鬼脸。说心里话,这是我这些日子看到的她最美丽的瞬间。她说:“你怕什么!我又不归他管,请我兼课肯定得谈价钱。话说回来,我若归他管,早把他炒了。”

孙婷虽然是无心的,但她的话令我气馁。我现在正归彭大脑门管,又被他在薪水上耍一回,可我不敢炒他鱿鱼。联想到孙婷兼职的钱是我工资的两倍,我颓丧地仰面躺下。一个屋檐下,人也分三六九等啊!

孙婷看穿了我的心事,安慰我说:“你别想那么多,假以时日,等你有了资历、经验,还不是和我一样。我敢这么横,不仅因为我是总公司的,慢慢你就知道了。”我没做声,心里纳罕,彭大脑门总算是学校领导,孙婷本事再高,客大欺店也不能欺到这份上。何况她这样一个小级别的业余老师竟然提出请助教,那我们孙主任岂不得坐专机?其中奥秘猜不透,想不明。

孙婷坐我床边,悄声对我说:“学校很可能安排你当我助手。你千万不能答应,就说你英语不灵光。”我不服气地反问:“为什么?我英语比你肯定不如,不过和一般学生相比,我自问不差!”孙婷亲热地给我一巴掌,拉我坐下小声道:“傻女,我不是瞧不起你的英文水平。学校让你帮我你敢不帮吗,到头来是义务劳动。你拒绝学校安排私下里帮我,到时我给你小费。”我有点不相信她会这么善良,瞪大眼睛望着她。

她得意地一笑说:“很感动吧!反正我能要出来经费,给谁都可以。这些日子我发现你人不错,咱俩同屋也是缘分,所以决定帮你赚点零花钱。”

我一时惊喜过度,不知道说什么好,使劲点点头。孙婷突然站起来指着门高声道:“还要记住,没敲门直闯进来的男人,无论是谁,就是克林顿也不用给面子,马上拿椅子砸他出去。”

我拍拍胸口说:“我没长打人的胆子,不过我会长锁门的记性。”

招生的高峰期到了,几乎天天都有成群的家长来学校考察。对于苏校长来说,这都是效益,所以她越来越忙,气色却越来越好。可是忙得不亦乐乎的师姐却忽视了一点,学校招生工作的每一次成功都刺激着我所管的那七十几个学生,扎痛他们敏感的神经,使他们更加蠢蠢欲动。

我和我的学生都是被遗忘的一群,天天站在二楼走廊里,看师姐在操场指指点点,看大脑门跟家长滔滔不绝。学生也调皮,不敢明目张胆诉说心中的怨愤,公然搞破坏,却鬼机灵地篡改李世民“天下英雄,入吾彀矣”这句名言的意思,见到家长就阴阳怪气的用《大长巾》的旋律唱:“天下英雄,入吾彀矣”。有时候声音很大,不过苏校长和大脑门并没有计较,也许他们没明白,也许压根没空搭理。学校招生喜报频传,学生却被刺激的怨气冲天,他们见不得学校成功。这些日子益发难管,而且他们彼此之间也像好斗的公牛,有几次险些酿成冲突。我象地方官恐惧群体事件一样不敢大意,竭力安抚,暗暗后怕哪天会爆发。

怕归怕却束手无策,跟孙婷诉苦只能换来瞎操心的讽刺,向校长和大脑门汇报,没机会不说,也证明自己无能。此时此刻,我终于体会了鲁迅何以要《呐喊》,做忠臣不易。

担心归担心,日子过得却像翻日历一样简单。乏味的工作像《孔乙己》中温酒的差事。但这里见不到孔乙己,没乐子找。出来已经半个多月,和来时没有分别。如果说有的话,那就是没了激情,折了锐气,少了冲动。而唯一的收获是迷茫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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