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头劝小雨:“不然一起去吧,呆在这儿多无聊。”
小雨嘿嘿笑,悄悄地说:“你以为我生赵王八蛋的气,所以才不去是吧?错啦!”她凑近我:“文哥他们老总今天要吃鲍鱼,阿一鲍鱼!听说就在天河广场,这可是称雄亚洲的名店,我怎么舍得错过这样的机会!”
原来如此,我小声道:“可别撑死喽,记住把味道告诉我们。”然后追高松他们。见小雨没有随我一起来,高松竟然很失望地问:“你怎么没把她带来?留她一个人在这儿不太够意思,我去拉她。”我觉得他得意得不知所谓,给二两棉花能弹出一片云彩,轻声道:“人家另有安排,我们就别操心了。”昨天我带他的简历,一份都没送出去。今天他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多机会?我想提出疑问,看他正在兴头上,又打消了念头。
菜点得很丰盛。赵明扮演长者的功力不俗,任由高松发挥。高松则像个人来疯的孩子,总算得到机会显摆,旁若无人。而且频频祝酒,往日的低调、平和、循规蹈矩全都不见了。既不理会面试不顺利强扮欢颜的阿凤、欧阳,也不太重视我。赵明是他的神,是他失散多年的亲人。更离谱的是中途他还溜出去,买一包昂贵的玉溪烟。
阿凤悄悄对我说:“男生一兴奋,脑子就短路。”
我无声一笑,指指欧阳说:“这一点你比我有经验。”
阿凤掩口道:“那是。记住,这时候千万别劝,让他尽情尽兴发挥。平时对我们低眉顺眼,这时候每个人都是玉皇大帝。”果然,随着酒精摄入量的增加,欧阳也开始短路,全忘记上午面试不顺利这档事。不住的拍着胸脯,吹嘘自己在学校如何叱咤风云,其实谁不知道谁呢。更夸张的是赵明正问我有关求职报告的事,欧阳自以为是的打断道:“那玩意儿有什么难写的,找本杜拉拉,和网上的流言蜚语混合一起,保证成功。”
赵明笑笑,端着酒杯,另一只手在空中比划一下说:“写这类东西,我可以举荐你去个地方,那里聚集着无数的大学生,号称蚂蚁一族,简称蚁族。”我们头一次听说现实世界里还有这样一个部落,都向他投去好奇的目光。赵明叹息一声:“就是指那些毕业后没有找到理想位置,依旧怀着希望苦苦追求的人,数量相当大。”我们都黯然低头。
午饭后赵明和欧阳、阿凤一起去购书中心,逛另一个人才市场。高松对自己上午的战绩非常满意,加上喝了点酒,竟然放弃去人才市场,破天荒提议陪我玩会儿,明天我们就得分开,他的体贴令我大为感动。
赵明指示我们去广州大道北的街心公园。一路上高松不时掏出手机看看,明知道单位不可能这么快来通知,可他却忍不住。
我开玩笑说:“赵明失业了还肯花大把银子请你吃饭,真看不透。平常他对你也没这么够意思呀!”
高松肚子里像憋着块宝,不住地嬉笑,把玩着那包没剩几支的玉溪。终于忍不住道:“平常待我还是不错的,不过今天主要是为了请你,他根本没辞职,请假过来是为了帮我面试。”我一愣,淡淡地道:“早就预感他来有目的,没有想到这么高尚,我有点不敢相信!”
高松见骗不了我,笑着道明原委:“上次你想通过小雨把我安排进阿文他们公司,虽然没成功,我却把这事跟赵明说了,他很感兴趣。昨天我听阿文说他们公司今天也来人才市场招聘,马上发短信通知赵明。挺顺利,上午他已经交了简历。”
我轻蔑地一笑道:“他最好别想,阿文他们公司来人才市场招聘,不过是做样子,走过场。人选在湖南那里早已选好,何况……”我想说何况赵明即使合格,小雨也会从中破坏。高松却说:“你别小看赵明,天下没有他办不成的事。阿文他们公司总部在株洲,赵明也是株洲人,很难说。”
我不想再讨论这事,有口无心地说:“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还请我们吃饭?”
高松看着我:“希望你介绍阿文给他认识。”又很兴奋地补充说:“你帮他过这一关,他以后也会罩着我们,这家伙神通大得很。”我笑笑说:“这种人,少搭理为妙。心机太深,哪天把你卖了你还得帮他数钱。”
高松不满地道:“你太极端,总是把别人揉碎了、踹扁了看,我觉得赵明人不坏。”见我没反应,高松又说:“我知道你看不惯他到处泡女孩子,这也不能全怪他呀,女生喜欢跟他套近乎。说实话,男生都羡慕他这套本事。尤其被他甩了的女生依旧和他关系好,从来没后果,神不神?”
我冷哼一声道:“没后果?当年小雨他们都准备收拾他。”
高松笑笑说:“赵明跟我说了,和小雨她们是一场误会。还不就那点破事儿,提它干嘛?你看今天小雨也没有怎么样啊。”
赵明的出现令他如此兴奋,我有些不耐烦,换了话题:“陪我去银行吧,反正明天就上班,把那五百元寄回去。”
高松一愣,望着远方说:“何必寄回去?家里也不指望这几毛钱过日子,我们总要留点退路。”我暗暗叹口气,爷爷,奶奶,爸爸,我,弟弟,所有这些人的开销完全依赖妈妈一个人,有时候想都不敢想妈妈的艰难,可我不想向他解释,慢慢转头寻找目标。
高松拉住我,恳切地说:“湘湘,我已经答应赵明今晚和阿文见面,他会请阿文吃饭,这事非得小雨帮忙不可,你跟小雨说说。”
这才是陪我的真正目的!
我没好气地道:“你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就乱许愿,不知道自己斤两也就算了。小雨那公主脾气,六月天的脸,你不知道吗?今天上午她还挖苦赵明,我张嘴一提肯定被顶回来。不知道她与赵明恩怨还好说,明明知道还去撞墙,小雨会怎么看我俩?岂不是自讨没趣?”
高松半张着嘴,惊愕地看着我,人群呼呼从我们身边经过。我很后悔如此大声说话,刚想补充几句缓和一下气氛。高松冷笑一声道:“不麻烦你总可以吧。”扭头大步奔向街心公园,仰面往草地上一躺。七月流火,他竟然晒太阳!从开始出发来广州,我们俩一直不太平,此刻他又是一副气哼哼的样子。
我强忍着,缓缓向对面银行走去,排队,填表,交钱,把钱汇走以后,重新回到公园。走到他身边坐下,低声道:“我挑个机会跟小雨试试吧,看她的样子,希望不大。”
高松怒气不但没消,好像又添了几分,转过头背对着我说:“别再说了,什么了不起的事,小雨还值当记几年,赵明又没有骗她!仗着她老爸而已,不然她算个什么东西?也不掰块玻璃照照自己。”
刻薄恶毒的话,令我心里一阵颤抖。从小在家里总能听到奶奶这样讲我,讲妈妈。我咬紧牙关,避免自己说出难听的话来。实在不明白,一对情侣携手闯天涯,该是多美好的事,怎么轮到我们身上就走形变样了,我明天早晨就去上班,接下来便是长久的离别。此时此刻,他竟然连一句温柔的话都不肯跟我说。
第四章酒会奇遇我和高松怄气的时候,赵明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心愿,顺利与阿文私下见面,聊得非常投机。中间人是阿凤,她比我聪明,压根没通过小雨。晚上知道消息时,我庆幸终于摆脱了这个麻烦,高松却没好气说:“你这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明明可以卖个大人情,现在倒好,没准还得罪了赵明,他肯定怪我不帮忙。”我登时语塞。
当天晚上,高松去陪赵明,邀请我同去被我拒绝了,他也没再客气,推门就走。欧阳与阿凤手拉手去逛夜市,小雨找她的文哥。只剩下我孤零零呆在陌生的出租屋里,说不出心里什么感受。
来广州还不到四十个小时,我们好像已经分崩离析,准备各自去寻各自门了。在学校,我们是被养在池塘里的鱼苗,抬头不见低头见,共同生活共同做梦。现在鱼归大海,过去的友谊、爱情完全不在乎,赤裸裸的去寻找自己的依靠,连彼此的情绪都毫不顾忌,爱谁谁!变化如此之大,我甚至开始后悔这次南方之行。把这些心得如实写进报告,会怎么样?
第二天早晨,直到我收拾好东西,高松、欧阳、阿凤才起来,阿凤装模作样的道;“老大,我们今天得去人才市场,不能送你。”我无声笑笑,见高松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主动替他解围说;“你们去忙吧,我自己没问题。”
高松明显松口气:“趁赵明在这儿,我再多接触几家招聘单位,让他指点一下。”理由不能说不充分。
我明白这两天气氛不好,而且他根本不希望我去职业学院,心里藏着千万个不满呢,自然不抱奢望。哪知他陪我出门后就匆匆找他的赵明去了,毫不怜惜地丢下我一个人等公车,我再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不送我上车,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曾经幻想这次出来,两人能牵手相依,追风逐月,即使不能共同撰写一部鸿篇巨制的爱情之歌,至少也该谱一曲浪漫小调。此情此景,我不知道做何感想。
在车站,正张望寻找去番禺的汽车,赵明突然现身!手里拿着两张车票,一副大哥哥的表情,温和而调皮地笑着。我先是一愣,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把戏:讨好我!但未必没有其他目的,对于他的出现我毫不吃惊。按一般剧情我得轻蔑的冷笑一声,然后把头扭向他方,可是不知为什么,此刻我一点也不讨厌他,甚至觉得他很亲切。
“我回公司有急事,正好顺路送你去番禺。”这话根本不值得相信,我却不由自主地爆发出释然的、甜甜的一笑。上车后我们并排而坐,赵明规规矩矩目视前方,自言自语地道:“出来挺不容易的,凡事得自己照顾自己,没什么好怕的。如果真有什么事,大家互相帮忙。”我一直没作声,心里琢磨人真的复杂、奇怪。从来都为自己的独立能力骄傲,当真身处陌生的地方,才发现自己胆颤心惊。无法相信自己竟然接受赵明的帮助,竟然与他同行,我对与狼共舞的游戏历来没兴趣。赵明会怎么想?我脆弱、无助的表现也许令他窃笑,正中他的下怀,偷偷瞄一眼,他依旧端坐,沉思,表情非常平静。
到番禺后,他提议打车送我去学校,我淡笑着,一口回绝。临别时他突然盯着我说:“当年在学校的故事,虽然不够美丽,但也不算错误,你小瞧我了,多保重。”说完,跳上车,走了。毫无准备的我被他吓得一愣,胸口怦怦乱跳,好长时间都没法平静自己。大清早,高松为了讨好他不惜放弃我,他却暗中玩这样的鬼把戏,人啊人。
职业学院挂靠在一家大型企业名下,据孙主任讲,有二三千在校生,分大专部和中专部。建筑很漂亮,象个标准的城市中学,小巧精致。房新、树小、画不古。有暴发户欣欣向荣的蓬勃气象。难怪黄可心不无嫉妒地说:三个截道的,不如一个卖假药的。
三个卖假药的,不如一个开学校的。
当校长的师姐姓苏,三十左右,满月脸,柳叶眉,大眼睛,丰盈典雅,举止有大唐遗风。对我非常客气,嘘寒问暖好久。自称是我们学校嫁出来的女儿,对娘家有无限的思念,皆因像王熙凤当家,实在没空闲回去,言语间也有一些在异乡锦衣夜行的遗憾,忘记了项羽富贵还乡的悲惨结局。抒发自己情感的同时,也推心置腹关照我这个被学校后“嫁”过来的师妹。
本来我还有点紧张,虽然有孙主任的面子,职校领导再怎么着也得面试我一回,用官方话说叫走程序。哪知道一切从简,苏校长只介绍一个人给我认识,教务主任!姓彭,江西人,有一个宽大无比,铮光瓦亮的额头,学校具体工作由他全面负责,我觉得学校的组织架构怪怪的,校长高高在上,象董事长,教务主任象总裁,据说这是西方的先进办学经验。
彭主任体积庞大如熊,声音却细小平和。和我讲话时,不停抚摸自己的脑门,不知是为了毛发再生还是想打磨得更光滑。学校招生简章上介绍说彭主任是中国最早从事职业教育研究、实践的专家之一,副教授职称。外表看不出他有什么天赋,倒是和他握手时,宽厚肥大潮湿的手掌让我心有余悸。他握手很用力,还有他那双眼睛,扫描时会突然定格,死盯一眼。我当时的感觉好像被苍蝇叮一口,不疼但恶心。身为副教授,又长期扎根基层从事教育,彭主任却没有学好普通话,不过也没什么奇怪,这年月,教授满街走,讲师多如狗。彭主任说话声音低,关于待遇,问他好几遍,这么简单的问题我始终没听明白。我开始疑心,他是否有意学习美联储主席格林斯潘。
老格名言:如果你认为正确理解了我的意思,那么我可以肯定你错了!
彭主任也许根本不想让我明白,估计没什么大问题。既来之则安之,眼前有苏校长罩着,广州又有黄可心可以依靠,我这样安慰自己。
在宿舍整理完东西,就开始发短信给有关人等。妈妈的短信依旧言简意赅:到学校我就放心了,工作上要追求上进。唉,妈妈永远推着我前行。
高松没有继续与我冷战,迅速回信道:“我下午去黄埔一家电子公司面试,高科技企业,赵明陪我!”对我情况没闻没问。也许他正专心准备面试,无暇分心,我只能退一步想。赵明果然是专程送我来番禺的,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他。
这时苏校长兴冲冲赶来对我说:“小林,刚才忘记告诉你,明天是我们总公司成立三十周年,在大酒店举办庆典酒会。你准备一下,到时和我一起去。”说完丢给我一张卡片吩咐我填上名字贴上照片。
我又惊又喜,喜的是苏校长这么够意思,给足面子,连这种隆重的场合都没忘记我。学校校庆,我仅仅混个迎宾员的差使,站宾馆门口迎来送往。没想到初到此地就当上正主儿,弄一杨二车娜姆的级别。惊的是,场面肯定盛大,我不知如何自处,拿捏不好丢丑不说,再被封杀可就完蛋了。见我愣呵呵的,苏校长说:“不用担心,简单打扮一下。政府官员、关系单位领导、记者都有,没人注意你。到时别乱说话就行。”
我含笑点点头,苏校长风风火火地又走了。
同屋中午才回来,苏校长说她极难打交道,可她一见面就招手道:“嗨,林湘是吧!我叫孙婷,早知道你今天会来。”孙婷长得黑矮干瘦,一口富有光泽的糯米牙白得耀眼,增添了笑容的妩媚。苏校长告诉我,孙婷是总公司签约的工程师,在职校兼职。
我赶忙上前讨好说:“你好,以后请多关照。”
她盯着我看,好像称斤两似的,片刻之后才笑道:“靓女啧!别客气,虽说我是本地人,不过我曾经在长沙读书,去过你们湘潭大学。”她这么一说,立刻使我矮三分。我们芙蓉大学与湘大不在一个档次,当然是我们学校低了。
如今讲究学历,小雨她爸乡民兵连长出身,竟然也弄个研究生毕业证。但更讲究学校的名头,求职时尤其重要,名校学生是精英,大家闺秀;二流的是小家碧玉;我们这些三流的,和出身福利院的差不多。欧阳他们很不服气,可又能怎样?这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