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烦恼

穿高跟鞋的阿凤直嚷脚疼，我心里添了几丝快意。

阿凤和欧阳手拉手走在最后，高松一人中间徘徊，无聊地翻着自己的简历。小雨像只快活的松鼠，不停地蹦跳。一会儿研究街边的高大的木棉树，一会儿又指着大片迎春花赞叹不已。也幸亏有她缓和气氛，我们才逐渐消除紧张。

眼看南方人才市场马上就到，欧阳突然大步追过来，拦住我说：“图个吉利，大家和好吧。你没对，我没错，如何？”

这个混蛋的大气、坦率永远让人佩服。高松却像个局外人，很轻松地说：“欧阳你说什么呢！大家不是很好嘛！”

小雨孩子气地伸出手道：“学习中国女排，击掌上场，誓拿冠军，耶！”

我们大家都伸手与她搭在一起，一起喊：“耶！路边好多行人向我们投来惊异的目光。”

南方人才市场门外，依旧人潮滚滚。还没到门口，我心里就发怵，昨天的创伤隐隐作痛。他们则对一切充满了好奇，跃跃欲试，准备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我没敢泼冷水。

高松一边左右张望，一边提议我们稍作休息，整理自己的心情。突然，高松用力拍一下巴掌，哈哈大笑。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原来是他同专业的师兄赵明，去年毕业的，听说在惠州上班。不知怎么在这里碰上了。

赵明跟高松先来个熊抱，互相打趣。然后才走到我们中间，高松简单地向大家介绍一番。赵明先向我点点头。我说：“不可思议呀！到哪都能碰到你！”赵明毫不在意我的话，接过欧阳递来的烟，深吸一口说：“很正常啊。湖南来广州的大学生，如果在南方人才市场没碰到熟人，那才叫不可思议呢。”

小雨像《还珠格格》里的小燕子，歪着嘴角来个韩式招呼：“您好呀！学长……”语气怪怪的。赵明不待她说完，从皮包里掏出一把口香糖分发起来，边分边说：“听说富士康今天招聘，我过来看看，反正辞工了，闲着没事。”

欧阳道：“你已经有工作经验，干嘛还去富士康。听说那里不太好。”

赵明笑笑，又掏出一盒很奇怪的水果，递给小雨道：“红毛丹，在内地比较少见，别人送我的，你们尝尝。”然后才对欧阳说：“合心水的工作不是那么好找的，要慢慢来，走一步看一步。”

阿凤边剥红毛丹，边问：“学长，我们等会儿面试，要求多少待遇才合适？要求高了，怕没有机会；要求低了，怕自己吃亏。”

赵明呵呵笑着说：“你们是实习，最主要的是积累工作经验，待遇是次要的。我要求包吃住二千五以上就行。”

我剥好一粒红毛丹，抬头说：“您怎么可能这么谦虚？”

赵明歪头看我一眼，却拍拍高松肩膀说：“有关待遇，在学校听到的消息都是假的，江湖传说而已。我现在的行情最多敢要四千，再多我就不敢要了，因为那工作我肯定不能胜任。出来以后要实际点。”又问正津津有味吃红毛丹的小雨和阿凤说：“好吃吧？”

小雨明明吃得高兴，此刻却抹一下嘴道：“一般。”

阿凤说了实话：“酸酸甜甜的，挺爽口！”

高松把我拉到一边，悄声说：“是我约得赵明，知道你不太喜欢他，不过他待我一直不错。上班一年了，也可以为你的报告提供点真正的心得。”

我不屑地道：“谢谢！不明白你为什么还和他保持联系。”而且立刻觉得奇怪，我与黄可心保持联系没告诉他是因为他不认识，可他约了赵明怎么也没告诉我？我们各怀心事？高松笑笑说：“毕竟是师兄，有经验，以后也可以帮我呀。”

小雨和阿凤过来约我说：“走吧，进去称称自己的斤两。”

有赵明在，我更懒得进去，对她俩说：“反正我明天得去上班，不进去了。如果有好单位要我，我会因为去不了伤心；如果没有好单位要我，我会因为没前途伤心。算了，我坐这里等你们凯旋。”

小雨还想劝我，阿凤拉她说：“我们俩进去，老大时刻以诗圣为榜样，不惊人不罢休，另类一个。”

高松不甘心地问：“你铁心明天去报到？”

我推推他，不耐烦地说：“是的，你先去吧！”看见赵明往这边招手，高松没再说什么，我不耐烦地扭过头去，免得看见赵明那张脸。

高松刚开始在学生会混时，赵明帮过他。一来二去，我也和赵明认识。起初很喜欢跟他聊天，这人那张嘴，滑得流油，甜得流蜜。对女生更是体贴。他偶尔会让我帮忙，写写宣传稿、借借书。给了我不少炫耀自己才华的机会。渐渐地我发现他盯我的眼神越来越放肆，言语也越来越暧昧。有时候扮着慈爱兄长的样子，拍拍我肩膀，甚至后背。赵明能把特别肮脏的事用华丽的语言表述出来，还能让人不烦。不过我却有点疑心，始终躲他远远的。

终于有一天晚上，他在操场拦住我，直截了当问我：“湘湘，你觉得我怎么样？”

我很认真地回答：“不知道，也不关我事。”

他并没受打击，走近我，学电影里台词道：“可是我觉得应该与你有关，因为我很喜欢你。”他对于自己吸引异性的能力从来不怀疑，两眼定定地望着我。

我冷冷地道：“谢谢，你不至于希望我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样子吧！说实话，我不喜欢情圣。”看到笑容僵硬在他脸上我才离开。我并没在高松面前提起这事。不管怎么说，对他是个伤害。但我从此毫无顾忌地在高松面前表达对赵明的蔑视。可笑高松这个呆子，有次竟然傻乎乎地问：“赵明怎么得罪你了？”我根本不知道他俩到现在还保持联系。

昨晚就不开心，今天碰到赵明，又添了一份尴尬。站在南方人才市场门外的河边，心头不时泛起忧愁。从小就陪伴我的无助、凄凉像潮水一般，阵阵袭来。

过了不久，小雨连吁带喘跑出来，对我说：“老大，里面太恐怖了。比高跟鞋里的脚趾头还挤，我连招聘人员的脸都没看到几张。”

我递给她矿泉水，逗她说：“我昨天已经见识过。你不在阿文他们公司好好享福，跑这儿来图什么？他们呢？”

小雨喝几口水才说：“文哥他们总公司领导从株洲过来，今天一起参加招聘会。我不方便跟在身边，不然你以为我会来吗？他们几个不知道被挤哪去了。”

我开玩笑说：“你和阿文还会怕总公司领导？你俩哪个人的老爸随便打个电话，领导不吓得屁滚尿流才怪。”

小雨正色道：“县官不如现管，文哥是人家手下，肯定要有所顾忌呀！”停了一会儿，小雨悄悄对我说：“老大，你别去番禺了，去文哥他们公司怎样？接待文员，包吃住一千五。”我看她一眼没做声。她笑着解释说：“这个职位本来是留给我的，我不想做，想去参加会计培训。不如你去，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你走了，我自己怪孤单的，没意思。”

小雨和阿凤的关系一直不算太好。我笑着说：“我想过了，还是去番禺，尽管心里有点勉强，但我答应过孙主任，不好意思黄牛的。”

小雨失望地说：“我就知道你不会答应。你这人，活得真累。”

明知她不喜欢，我还是说：“让阿凤去吧，正好她还没着落。”

小雨说：“我也这样想过。不过那么点待遇可能填不满她的胃口，或者她压根瞧不起，我多没面子。再说，再说……”小雨迟疑半天才低声道：“阿凤给人的印象怪怪的，那两条大白腿比天安门广场上的华表还醒目。文哥他们单位的领导，没几个好东西。一旦弄出点笑话，让我和文哥难做人。”

我不由笑起来，一向不管人间事的小雨，竟然也能瞻前顾后考虑问题，可见背井离乡有好处，能让人迅速成熟。正色对她说：“阿凤喜欢卖弄是真的，还不至于玩火吧！同寝三年，咱们都知道她为人不坏。”

小雨对我的话未置可否，想了一会儿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还是不管为妙！”这也是实情，阿凤不去的话，小雨费力不讨好；真去了，一旦弄出点事，也确实不好收场。可是眼看着平时亲如姐妹的同学错过这样的机会，我们是否有点无情？妈妈的标准：学生在学校是孩子，干净；走上社会是人，肮脏。我怀疑我们此刻已经变成社会上的人。转脸看小雨，她把目光投向远方，一脸的迷惑。也许她此刻的心理活动和我一样，见我望她，她不好意思地说：“这样吧，老大，我让文哥把职位留几天，如果阿凤还没找到工作，我再与阿凤商量。”

我无言地点点头。

“老大，你熟悉赵明吗？”隔了一会儿，小雨突然问我。我一愣说：“不太熟悉，认识他完全是因为高松。”

小雨冷笑一声道：“不知道是他脸皮厚还是真的不记得我了。这人有个特大的本事，就是骗女生。在学校，他可不是一般的有名。”

我疑心大起，难道小雨也曾中招？忙问：“你怎么会认识赵明？”

小雨嬉笑着道：“提起来特好玩。赵明骗了我同学的女朋友，而且搞出事了。我们湘潭帮的二十多人一起去找他算账。当时很想揍他一顿，一问才知道他是株洲的，乡里乡亲没法下手，他请大家吃一顿，只能这样不了了之。当初像小孩子似的，很冲动，没想到眨眼之间，我们也快毕业了。”

我也感慨道：“是啊，入学时的点点滴滴都在眼前，仿佛刚才发生，没想到大学生活这么快就玩儿完。现在突然出现在广州，可感觉却不是刚进大学时的感觉。刚到大学谁都不认识，心里却暖暖的。现在心里冒火，感觉却有点凄凉。”小雨扮个鬼脸道：“拜托您老人家，别那么多愁善感好不好。怀着这样的心情写报告，岂不酸得一蹋糊涂？我们去喝杯果汁，站这里早晚被晒焦。广州的太阳真叫毒！”

再次聚齐时已经中午，他们还有另外一家人才市场没逛。我嘲笑他们的速度慢。阿凤不满地指指在远处说笑的高松、赵明说：“我和欧阳速度没问题，高松他俩，都是招聘单位眼里的红人，哪家还不谈个十分八分的。”

欧阳抱怨道：“根本没人正眼看我们，连简历都拒收，真他妈的岂有此理。应该在简历封面上写‘求求您老看我一眼’，写其他的一律没用。”

小雨双手捧着简历，丧气地道：“我的倒是有人看，那个王八蛋拿着我的简历问我，芙蓉大学？在哪儿？中国还有这样的大学？然后把简历还给我。当时我又羞又恨，真想赏他一耳光。”

赵明一改往日那种玩世不恭，安慰大家说：“何必生气？哪有第一天到广州就可以找到工作的，我同学去年在石牌住三月才有结果，你们不能太性急。”

高松笑着对我说：“你记住，赵明告诉我网上有文章叫《求职必看的十部电影》。第一部是《唐伯虎点秋香》，教育我们要学习唐伯虎，有明确的目标。第二部是《007》，邦德执行任务前，要挑选各种各样的武器，求职也要有充足的准备。第三部是《肖申克的救赎》，我们也要有必胜的信念。有一种鸟是永远关不住的，因为它每片羽毛上都沾满了自由的光辉……。要怀着强烈的信念。怎么样？这是你最需要的素材。”

我没来得及阻止高松的轻狂，阿凤抢先出口：“简历够用没有？很多单位都接受你的简历，不够用现在回去拿还来得及。”

高松兴奋得昏了头，没有闻到阿凤的醋味儿，喜滋滋地回答：“哪有那么夸张，送出三份。不过我只带来五份，也不舍得逢人就送，做这东西花我不少钱呢！”我瞪阿凤一眼，觉得她太过分，难道别人不可以比她强？凭什么她永远占上风，一路上都听欧阳的。高松得意这么一小会儿，她心里还不爽，岂有此理。

赵明扫视我们一眼，笑着道：“难得我们在此相遇，一年多没见到高松了，走吧，我请你们吃饭。”

小雨张口就说：“谢谢，我与文哥约好在这等他，你们去吧。”

赵明望一眼高松，又看看我，直截了当地说：“林湘当年在学校没少帮我忙，我整天嘻嘻哈哈的没正经。今天就以你为主，既是感谢也是道歉，你可别不赏脸！”

难怪小雨说他脸皮厚，简直厚过旅游鞋鞋底。他这么一说，我想不去也不行。何况高松觉得这是天大的面子，不住地悄悄拉我。我摆脱高松的纠缠，淡淡地说：“谢谢，让您破费了，其实没必要。”高松对小雨说：“一起去吧，反正就在附近。你给阿文发条短信，让他去饭店找你。”小雨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坚决不去。高松对我一笑：“你的好朋友，就交给你来办。”转头像半个主人似的对欧阳道：“走吧，咱们今天狠狠宰老赵一回，吃粤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