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可心耐心地道:“现在正闹民工荒,技校学生很抢手,分配不难,当然进好企业需要门路。招生的事能做就做,但别强做,因为他们把我们学校快吹嘘成座落在湘潭的清华、北大。你还得一年才毕业,到时这些成教生发现上当受骗,岂不在学校找你麻烦?”
我倒吸一口气,她栽跟头就因为这种事,现在我岂不也成了诱饵!不由得嘀咕一句:“早知如此,我还不如不来实习。”
“话不能这么说,”黄可心挟块她碗里的排骨给我,语重心长地开导我,“实习就是锻炼自己,去哪里都一样。你去职业学院还能讨学校领导欢心,何乐而不为?招生时别说太过头的话,没事。再说,不是还有我吗?”
想想也是,我没得选择。
“湘湘,你现在住哪?”
我把情况大致介绍了一下。反正阿凤,小雨,欧阳都熟悉她。黄可心吁口气道:“还不错,我正愁怎么安排你吃住呢,有伙伴彼此照应省我事了。不要告诉他们我在这儿,人太多,我没有精力逐个照应。”
我点点头,暗自庆幸今早没有打算带黄可心去和府大酒店的决定正确无比,不过她在这儿已是公开的秘密,想到此处我掏出名片还给她说:“真漂亮,我没地方放,弄丢了怪可惜的。反正我有你电话!”
黄可心仔细打量我一眼,接过名片挖苦我说:“你也太敏感了。”但从语气上判断,她对我的处理很高兴。
“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黄可心直视着我,很真诚。我迟疑了一下,咬咬牙还是把高松的简历递给她说:“能不能帮他找份工作?”她翻了翻简历说:“专业不错,成绩也不错,本人要求很高吧?”我仅仅一笑未置可否。她把简历推到一边,靠在沙发上,轻蔑地道:“我接触过很多这样的男生,不知天高地厚。实话告诉你,他最多值三千元一个月,还要看机遇。”又把身子探过来,开玩笑问我:“男朋友吧?看不出你这家伙表面上不动声色,私下里嘿嘿嘿”
她问得太直接,而且表情有点色,怎么说也是曾经的老师,突然这样平易近人我不习惯,而且她又问:“是黄昏恋还是今生不悔?”我略带羞涩地老老实实回答:“在一起不长时间,不知道将来怎样,今天他也来了。”黄可心毫不客气地下断语:“这样的小男生,把他捧上云端他也不会满意,那时他会想上天堂。而且没准还责怪我们耽误了他的宝贵时间。先让他自己闯闯吧,不然他不懂得珍惜机会。谁知道你俩何时分手,我只肯帮你,外人免谈,呵呵!”她的讲法不无道理,不过那不屑的语气很伤人。转念想到高松早晨还说我是家教,就没再坚持,多少有点报复的心理。
结完帐,她拉着我往外走,指着周围壮丽的建筑说:“湘湘,这里是好地方,机会多,有材必用。刚出来时,难免惴惴不安,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大学毕业生上班,第一个月辞职率最高,以后则逐月递减,这可是权威结论。”
我笑笑,没忘记自己的责任,请教道:“很多人都说外企让男生做熟练工,女生做花瓶。根本没有前途。”
她冷笑一声道:“出国留洋的,有几个没洗过盘子送过外卖?没干过下三滥的工作?为什么在国内就得当少爷小姐?你记住,凡是成功者都喜欢回忆自己失败时的惨象,所以,曾国藩总结自己是打掉牙和血吞,毛泽东喜欢回忆长征的艰难。凡是失败者,都喜欢吹嘘曾经的辉煌,喜欢提老子当年如何如何!八旗恶习!”
我默默听她高谈阔论,既觉得她讲的有道理,又不喜欢她如此瞧不起应届毕业生。曾几何时,她应该也是这样过来的,干嘛就把我们当成一文不值的乡下孩子。先——生未必是先生,还可能先死哪,难道她忘记了?
“送你四个字,”黄可心推心置腹地说:“宁静致远。没机会也别闲着,给自己充电,多读书,做好本职工作。有机会就一定要把握住,全力以赴。”我入神地听,觉得她不再是熟悉的黄老师,变得赤裸裸的,又到华普大厦。她把我送到公交车站,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也没带你好好玩会儿,弄些老生常谈糊弄你,有点倚老卖老吧。”我这时才回过神来,宁静致远是诸葛亮教训儿子的话。赶紧表明态度:“哪里啊,平时想听也没机会。”
黄可心瞄一眼手表,说:“好在以后有的是机会在一起玩儿,也不在乎这一时。上班以后要努力,有事电话联系。”我自然千恩万谢,她刚要走,又回头对我说:“知道刚开始异地谋生,要有什么样的心态吗?”
我笑笑说:“不知道,我还没开始呢。”
她大笑着道:“回去读一读《近试上张水部》那首诗。”说完摆摆手,回眸做倾城一笑,匆匆消失在人群中。直到此时我还不敢相信自己会获得如此高的礼遇,他乡遇故知,感觉到底不一样。网上流传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当面三杯酒,背后一黑枪。
看来是胡扯,有她在,对我不是坏事,我暗暗地想。孙主任这次安排的有些草率,再怎么也不能拿我充当招生的钓饵呀,从古至今钓饵都没有好下场。
依旧徒步回沙河,边走边搜索脑海中并不丰富的文学内存,那首诗是唐朝朱庆馀考进士之前投石问路的作品。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我暗暗赞叹:到底是硕士!这是告诉我要入乡随俗,踏踏实实,既来之则安之。新娘本来不该吹熄红烛就嚷着离婚的,把这些写进求职心得应该不错。在咖啡厅我已经注意到手机有短信,当着黄可心的面,我没好意思看。现在打开,是高松发来的。
第一条是:“你在哪?我们现在去黄花岗,你去吗?”
第二条是:“你到底在哪?”
“没事,现在回沙河。”我这样发给他。
马上就有回信:“我们都回来了,正商议晚饭去哪儿吃呢。你去哪里了?”
我回道:“去南方人才市场逛逛。”
“估计你是去那里,见到黄老师了吗?人才市场怎样?我们准备明天去。”他说。我叹口气:“见到黄老师了,简单聊会儿,没什么。人才市场我看没希望。我后天去番禺职业学院报到。”
“黄可心没少吓唬你吧!这些人怎么可能帮我们?还是得靠自己,别人都能找到工作,为什么你我不能?”
依然趾高气扬,如果他们知道我去职业学院只是个钓饵,不知道会怎么笑话我,我懒得向他提及。
“先别去报到,你是省级三好学生,我学的又是自动化,肯定没问题。何必去那所烂学校作践自己。”他在短信中这样说。难得的语重心长,然而正像黄可心估计的,职场上称呼毕业生为生瓜蛋子,好看不好吃。而且,我发现所有人对我的考察任务都不以为然,这更激发了我的雄心壮志。
于是,我回道:“好歹可以先安定下来,我还得筹划实习报告呢。”
他停了很久才回我:“你真的很烦躁!”末句竟然是地道的湖南话。话不投机,我失去了再发短信的兴趣。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来短信说:“我在沙河汽车站等你。”
我轻轻一叹,温柔虽然来得迟,但毕竟来了,不知这点温柔能伴我多久。走得很慢,高松虽然等很久,但情绪很好,笑嘻嘻地问我:“收集多少资料?感觉如何?”。
我笑笑说:“你这样理解?就没好意思想点其他的?”边说边晃晃他的简历。对于我去找黄可心,以及对黄可心的评价,他在短信里已经说过了,我本不想再提,但他的语气我听着不爽。
他接过简历,往上面吹口气,依旧笑嘻嘻地道:“想卖自己还不容易,别着急啊。”突然神态一变,脸色红红的,很低调地对我说:“他们去酒店吃饭了,我们俩怎办?”
那表情脉脉的,令我心神一荡,可我觉得有些累,走了一天,也该洗洗,主动过去拉住他的手,温柔地道:“我才吃完饭,也不饿,回出租屋吧,晚上再出去玩。”
他期期艾艾地道:“小雨今晚去阿文那里住,我们别回去了。”
我明白了他的暗示,心底一热,不由自主低下头,往他身上靠靠,没做声。他又结结巴巴地说:“欧阳,欧阳说让我们……”我心头火起,一把甩了他的手道:“欧阳怎么了?出租屋是他出钱租的吗?”这种事怎么可以和第三者商量?想起来都恶心。
晚上,我成了人民公敌。
躺在我身侧的阿凤不停地翻身,长吁短叹。两个男生赌气,早早在沙发上放长条做周公。南下,除了给自己一次机会在职场试演,再完成领导的嘱托好好写份报告,我心里肯定也有一个自己都不想承认的念头,做那个旖旎的梦!但梦要不期而至,怎么能这样大张旗鼓呢!我第一次对高松深深不满。
第三章人才市场第二天早晨醒来,阴霾依然没有散去。
高松不搭理我,像个怄气的孩子,故意与欧阳、阿凤又说又笑。我破坏了欧阳与阿凤双栖双飞的计划,在他们面前自然也不讨好。此刻,三人结成一个聊天群落,我被踢出局,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幸亏小雨早早赶过来,她也想逛人才市场。欧阳耍她说:“有好日子不过,偏要找刺激,品尝当老百姓的滋味!”
小雨耸耸肩说:“今天文哥他们公司也去人才市场招聘,我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跟你们一起去见识见识。”
我觉得欧阳因昨夜的事借机讽刺我有好日子不过。高松笑着道:“那你还不如跟阿文他们去招聘,坐在摊位里面,过一把面试官的瘾该多好!何必跟我们这些老百姓混!”
我冷冷地道:“平生最恨别人称呼我为老百姓。”高松一愣,意识到我在挑刺,讪讪地住了口。欧阳斜我一眼反击道:“老百姓三字怎么了?从领导干部到媒体,天天都在讲述老百姓的故事,老百姓不错!”
我笑笑,恶狠狠地道:“老百姓是个正儿八经的贬义词,我们苦苦奋斗到今天,说白了还不是为了脱离老百姓队伍?问问全中国的孩子,谁想当老百姓?”
欧阳被我气得结巴半天才道:“我的理解,老百姓就是好人,怎么不行吗?”
我冷哼一声,不顾高松示意我闭嘴的手势:“你的理解?你的理解不算数,你又不是编《辞海》的余秋雨!别搞错了,老百姓是上层人口中的名词,有居高临下的意思,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懂不懂?什么是老百姓?就是顺民,是弱者。老老实实,战战兢兢,踩死个蚂蚁害怕折寿,吃两土豆感谢上苍。跟乡长握一次手三天舍不得洗。就是劳动人民,吃的是草,挤出的是奶和血。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是怎么没的。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如此而已。”
高松被我的长篇大论吓得跳起来,慌忙拉我胳膊说:“大清早,这是干什么?”小雨一脸茫然地说:“是啊。学习也不见你们有这么大的干劲。”欧阳在阿凤的拉扯下,不甘心地闭上嘴。想起他摆布高松我更怒火中烧,忍不住又发飙道:“最可怕的是,自己明明是老百姓,却忘乎所以,想过不是老百姓的日子,人民是不会答应的。”
欧阳双眼迸射着愤怒的火花,眨也不眨地盯着我。沉默一会儿,才一字一顿地说:“你好像苦大仇深,我自问自己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大刀砍,小刀飞,到底想说什么?直截了当说出来,我书念得少,绕弯子的话听不明白!”
能说什么?难道还能说他干涉我和高松私生活?我喘口粗气,小雨吓得一吐舌头,边奔洗手间边道:“先减轻体重,清除内存。马上要去人才市场,你们还不准备?”
阿凤紧紧拉着欧阳说:“简历放在哪?也不知道得带几份去!”
高松冲欧阳笑笑,对我说:“时间不早了,去南方人才市场乘几路车?”
我紧咬嘴唇,扭身推开房门走到院里。刚想叹气,小雨颠儿颠儿跑过来说:“老大,你怎么提前进入更年期了,无缘无故发脾气。”说完紧紧拉着我的手,嬉皮笑脸地又道:“你这人当老百姓也是一品。发脾气吓死人!”
我想反驳,可找不到合理的托词。看见他们三人冷着脸走出来,只好笑笑,无言向大街走去。如此尴尬,只能选择徒步去南方人才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