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美是西街龚银匠的儿子,长刘娥三岁,从小一起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他的身世也挺可怜,自幼没了母亲,从小与父亲相依为命,刘娥知道他的日子过得未必比自己寄人篱下好。也许是同病相连吧,龚美对她尤为照顾,自从前年她姐姐嫁了之后,便只有他肯保护她了。
一年前,他父亲因病去世,幸好他学会了父亲制作银器的手艺,靠着娴熟的手工技术维持生计,日子还算过得下去。
但是,即便是这么艰苦的日子,他还能想到自己,时而用为大户人家制作器皿剩下来的碎银为她打制一两只发钗。那钗子虽不名贵,却让刘娥心里很是感激。
在这个世上,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刘娥心里还是有数的。不能说但不代表不能想。
三月春寒还没有褪尽,肆意缭绕的风带着微微的寒意。单薄的衣衫让刘娥觉得娥有些冷,但是龚美的一双手却是温热的,放在她瘦弱的肩膀上,是那样暖意融融。
龚美静静地望着她,没有带着如以往一样嬉笑的神色,让刘娥知道他此刻是认真的。他在等她给出一个答复,一个让他满意的答复。
他希望她离开庞家,以前也提起过,但是从来没有一次如现在这般认真。刘娥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再被庞岳欺负。
刘娥不是不想走,委曲求全的日子,她早已过够。可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离开庞家哪里又有自己的容身之地呢?
还有,就算自己能走,母亲又该怎么办?
无力地望着他,虽然看别人脸色,压抑自己骨子里的倔强很难受,可她有必须得留下的理由。
“娥儿……”刘娥的沉默让他放在她肩上的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沉默,是不能答应,与说出拒绝的话没有什么区别。刘娥知道他是为自己好,却只能又一次地辜负了他的好意。
已经不知多少次,冲他摇摇头。
“娥儿,告诉我,这是为什么?”龚美知道她在拒绝他的时候,其实她的心里也很不好受。
多少年了,一起长大,他已经对她的性情了解的很是清楚。
“龚美哥哥……”刘娥紧咬下唇,犹豫地望着他,“就算离开,我又能去哪里呢?”
得知她是因为这个而担心,龚美突然激动地说道:“当然是去我家啦!”
“去你家?”刘娥迟疑地看着他,同时想起了那个窄小的院子,简陋的房屋。
其实,刘娥不是一个嫌贫爱富的人,也不是不能吃苦。在庞家的这些年,能吃得苦她几乎吃尽了,也从来没有觉得活不下去。只是,她与龚美,孤男寡女的,同处一个屋檐下,势必会让人说闲话。庞家在这个镇子上是个大家,外公又极为的要面子,她若这样去了龚美家,不知道他们会怎样对待母亲,舅妈又会用什么样的刻薄言语去挖苦她。
想到这里,刘娥极为郑重地向他说道:“龚美哥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我真的不能离开。”
离开庞家,是会让她过的好一些,就算苦些累些,也再不会受人欺负了。可是,母亲是她至亲的人,她不能不为她考虑一下。
龚美放在她肩上的手微微一紧,然后慢慢拿开,他有些失望地看着刘娥:“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
“龚美哥哥,”刘娥不想气氛这么尴尬,于是微微一笑,拉住他的手,“我们不说这些了,你给我讲讲外面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吧。”
自从刘娥可以干活起,她的舅妈就不允许她出去玩了。刘娥知道,她一直觉得庞家多养她们母女十分吃亏,碍于亲戚的面子,怕乡亲们说些什么,又不能赶她们出去,她便干脆辞掉了家里的几个丫头,把她们应该做的事都交给了她。但即便这样,为她省去了不少雇佣丫头的费用,她仍然不喜欢她们母女。刘娥想,大概,她是怕母亲去问他们要回父亲遗留下来的家产吧。
虽然接受了舅妈不公平的待遇,但刘娥并未对外面那精彩纷呈的世界失去兴趣。龚美知道她对这些感兴趣,便一有时间就来这里看她。
听到她这样说,龚美或许也觉得一直商讨这个没有意义的话题没有任何意思,便点了点头:“好。”
然后,他便任由刘娥拉着,在水井边的小凳上坐下,一边看她洗衣服,一边给她讲述外面的事情。大概是谁家谁家的女儿嫁人了,谁和谁打了架,谁家媳妇生了孩子之类的,事情简单而琐碎,为了让她不觉得无聊,他便尽量讲的详细一些,有时候为了引她一笑,甚至故意学着别人的语气说话。
刘娥当然是笑了的,龚美的语气特别幽默,听着听着,不觉中便莞尔一笑。至于庞岳说她不哭不笑,那只是在面对他们兄妹的时候。
春风淡淡,将院落中的那棵老梨树吹得花落一片,远远望去,白的像雪。清新的空气中,缭绕着阵阵沁心的花香。
太阳光芒渐渐浓烈些,穿透繁复的花丛,在附近地面上投下斑斑驳驳的阴影,很是生动动人。
小小的镇子上,毕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即龚美那样细致的讲述,也竟没有将多久,便结束了。
刘娥站起身来,走到屋内,为他倒了一碗水。这么费劲心思地说这些,应该口渴了吧。
“娥儿,你真好!”龚美端起水碗,静静地望着她,说道。
那样真诚的样子,让刘娥十分感动。只是一碗水,就可以这样么?那他对自己的好,又该怎样呢?刘娥突然感觉,如果能有幸嫁个这样的人,没有什么不好。
“快喝水吧!”刘娥走到洗衣盆前坐下来,微笑着望着他。
龚美粲然一笑,端起手里的碗便咕咚咕咚喝了起来,转眼间将一碗水喝光。
刘娥有些好笑地望着他:“还要吗?”
他轻轻摇了摇头:“不要了。”
他将空碗放在水井边上,刚盛过水,碗里有些湿润,映着闪闪烁烁的阳光,美丽的让人炫目。
“娥儿,看,我为你带来了什么?”龚美突然像变戏法似的,从他布衣窄袖的袖口里拿出一只简单的银簪举到她的眼前。
“又给我带礼物了?”刘娥放下手里的衣服,用力的甩甩手上的水,伸手去接。
龚美的手艺比他父亲更胜一筹,他所制作的银器,细微之处的花纹都十分精美,就是一只简单的银簪,也能让人眼前一亮。
当然,她的惊喜不仅是因为银簪漂亮,更重要的是,那是龚美的一片心意。被人用心去在意的感觉很好。
龚美手腕轻轻一转,躲开了她的手,他眨眨眼睛笑道:“娥儿,我为你戴上吧。”
然后,不等刘娥同意,他便站起身来,小心地为她插在有些凌乱的发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