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筠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模模糊糊,看不清梦中的人,看不懂梦中的事,醒来时病房里没有一个人,右手冰冷打着吊针,左手慢慢搁在肚子上,明明做了手术,可为何还会痛?
叶桐推门进来云筠闻声转过头,自嘲一笑,“你看,我和医院还真是有缘。”
叶桐素有良好的承受能力,也无法释怀,子宫肌瘤的破裂后果云筠怎么会不知道,何况她竟然足足又等了两个星期,对她来说,什么比自己的身体更重要?
“你不用考博士了,你这素质怎么去做一个好的医生。”
“我这是讳病忌医你懂不,一看你就不懂?”
云筠嫌弃的撇着嘴,却还是被叶桐的下句话顶的哑口无言。
“你是害怕,云筠在你心中我不足以成为你的依靠对吗?”
冬日的夕阳透过窗户斜射落在叶桐的脚下,云筠盯着叶桐不知作何回答,她以为她不会再冲动了,可她终究还是做不到。
云筠侧过头看向窗外,窗户被关的紧紧的,“我卧室里右手边柜子第二个抽屉里面有一个紫色盒子帮我带过来吧。”
叶桐拧眉,这算是岔开话题?
“对了,你抽烟吗?”
叶桐思考了一秒,轻轻摇摇头。
……
叶桐回到家收拾了云筠的几件衣服,最后在右手柜子边站定,慢慢拉开抽屉,滑轮滚动的声音让他心里很不舒服,打开后抽屉里最上面便是云筠所说的紫色盒子,看起来很精致,上面还有紫色的蝴蝶结,应该是专门的礼物盒,叶桐的指腹轻轻的在盒子上摩挲,大拇指抵着盖子的末端,眯着眼睛思考了许久还是没有打开,他害怕这盒子是潘多拉的盒子,打开后一切都毁了。
叶桐再次来到医院时天已经暗了下来,云筠刚刚拔了针,右手手背上多了一个白色的胶布,不知谁帮她把床摇高了,目光涣散,不知道焦点在何处。
“东西我帮你拿来了。”
云筠只看了一眼,并没有多说,随便将盒子放在一边,由于刚刚做完手术云筠感觉非常累,没有什么精神,便也没有和叶桐聊些什么,很快便困的睡着了。
这一觉并不安稳,云筠醒来后才发现只过了半个小时,叶桐不知道去了哪里。柜子上的盒子原样放置着,云筠披了羽绒服拿着盒子,又将借来的打火机塞近口袋,一步一步缓缓的下了楼。
很冷,云筠止不住的打冷颤,本想出院后再说,可是她却发现如果不做这件事她会忍得发疯,痛的要死。
找了一处安静的场所,裸露的土壤硬邦邦的,云筠把盒子打开,里面有一张合影还有一个本子。
长方形的合影密密麻麻全部都是学生模样的人,云筠一个一个的看过去,有些人早已从记忆中模糊,细细数来,只怕周琳琳申懿还有方垚是她最交好的人,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大拇指按下去一簇火苗在昏暗的路灯下随风摆动,云筠对了许久照片的一角才燃起了火光,仿佛不知痛的一直捏着照片的一角,直到火光蔓延到拇指边才慢慢丢了手,霎时只剩下焦灼之感还有黑色的灰烬。
精致的本子,但却染上岁月的痕迹,黄褐色的纸角让人不敢用力过猛,生怕碎掉,云筠紧紧握着写了多半的日记本,不悲不喜,好似一个局外人,不到两分钟三年的时光从指尖流走,却好似过了一辈子。
云筠伸出双手费力的将本子撕成好几半,全部引燃,从一角蔓延,低冷的气温丝毫阻止不了迅猛的火势,云筠静静的看着,转身,口袋里的手机一直震动不停,云筠加快步伐走向住院部,每一步代表着她离过去越来越远。
看着云筠的身影渐渐远去方垚才大步走向快要燃尽的本子,即使将火踩灭,剩下的也不过是残卷罢了。
黑色的中性笔,整齐的笔迹,无一不显示书写者的认真,方垚手指乌黑,一张一张的看过去,虽然每一句话都不完整,但方垚还是耐心的看下去,没有明确的字眼,大多都是心情之语,最多的一个词除了“我”,就是“他”了,不完整的故事,多变的心情,渐渐改变的心境,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一个女孩的蜕变,而他却浑然不觉。
直到那一句“方垚,你可知”,方垚觉得再也不是冬日的寒风刺激他的眼睛,他很想痛哭一场,却发现一滴泪后再也流不出半滴,他笑了,却比哭还难看,三年,整整1095天,他只看到了她的头发一天天变长,分了叉,却从未发现她对自己的不同,她本是疏远男生的啊,可他却从来没有怀疑过,哪怕只是一句,为何你对我不一样都没有,他从何时就开始认为她对他的好是理所应当呢?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叶桐听了一夜云筠辗转反侧的声音,方垚睡在云筠住过的客房里一夜未睡,而那盏台灯整夜未灭。
……
云筠这一“病”吓坏了方小墨,方小墨第二天早早就缠着方蓝带他去看望云筠,方蓝没有办法拒绝,那天虽然她没有看到事情究竟如何,但是云筠最后撕心裂肺所喊出的那句话,好像魔咒一般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她有种直觉,方垚和她完了。
方小墨来到医院,竟出奇的安静,乖乖的待在方蓝的身边,云筠的脸色已有好转,渐渐有了血色,方小墨说话很小心,一个字都没有提到自己的堂哥方垚,生怕惹怒了云筠,让她不开心。虽然他还小,但是他看得出来肯定是方垚做了不好的事云筠才会生气,才会那样笑,那个笑声太难听,他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有种他犯哮喘时窒息的感觉。
方蓝接了个电话出去后,方小墨才稍微放松了些,在口袋里掏了许久,才拿出了一个糖果,会发光的糖纸让人看的心情很舒服,云筠也不例外,接过糖果,慢慢扭动两边的糖纸最后揭开,却发现并无彩色的糖果,取而代之的却是黄绿色的胶囊,氨咖黄敏胶囊,是一种普通的感冒药,云筠一时失了神,时光似乎错了位,过去的剪影在眼前闪过,留下的却只剩下止不住的热泪。
许久云筠才轻启唇瓣,声音有些颤抖,“是他给你的?”明明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目光死死盯着抿嘴的方小墨。
方垚一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就出现在方家,在自己的卧室翻来找去,最后整个屋子都被翻得乱七八糟,还惊动了林丽和方胜天。那时方垚手心里紧紧攥着糖果纸,方胜天正愁没法质问方垚,问什么方垚一直沉默,闭口不答,方胜天大怒,气的双目赤红,连连抚胸顺气,林丽并未插手,面前倔强的儿子她怎会不了解,一句不说不是无话可说是心里憋了太多无从说起无法诉说,他的心绝对痛的要死,那天陡然自己听到云筠的大喊声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那一地的鲜血还有云筠死寂的目光,如何忘却,如何说服自己,自己的儿子终究做错了事,基于什么,即便是在意也弥补不了什么,错了就是错了,人们最终看的只有结果,只有伤害。
“你别生气了堂嫂,他不是故意的,你原谅他好不好。”
“他和你说什么了?”云筠并没有回答,反而继续追问。
方小墨不敢撒谎,更不敢添油加醋,只得实话实说,双眼看着地,右脚不停的摩挲地板,仿佛鞋上粘了什么东西,“他让我告诉你,他错了,他不该不相信你,他不奢求原谅,只希望你可以见见他。”
云筠抹了抹眼泪,吸了一口气,突然笑了,“你等等我,我有东西给他。”
看见云筠突然笑了,方小墨单纯的以为自己的传话起作用了,也开心的笑了,雀跃的等着走进卫生间的云筠。
云筠穿着病服,外面套着羽绒服,嘴唇还是未恢复颜色,云筠抬起左手,看着自己曾经无数次摩挲,对着它幻想的戒指,最终狠下心拼命地往外扯,皮肤被割的生疼,云筠打开水龙头将手淋湿,立刻拿起香皂在左手无名指上拼命滑动,最后咬着牙将带了不到四个月的戒指取了下来,只是无名指由于强行拉扯早已肿胀不堪,云筠毫不在意,对着镜子咧开嘴笑了,终于结束了。
方小墨满心欢喜的摊开两手手掌,仿佛要接受什么珍贵的物件,只是当那一枚戒指出现在自己的手心,方小墨虽小可也明白,戒指,是要一辈子套在手上的,现在,“你是要离开哥哥吗?”
黑葡萄般的双眼霎时噙满泪水,方小墨的下巴一上一下的抽噎着,一脸的不舍,还有并不明白的原因,“是不是哥哥做错什么事了,我帮你出气,你别走好不好?”
云筠望着这如玉般的孩子,忍住不哭,只是双眼通红的真如兔子眼睛一样,伸出手轻轻拍拍他的小脑袋,故作轻松,“虽然我不和方垚在一起了,可是我们两个还是可以见面啊,不过你别以为我以后就会纵容你乱吃零食知道吗?”
本来心里真的很伤心,听到云筠突然这么说,方小墨一时气急,又哭又笑,苦涩的眼泪顺势流进嘴里,方小墨难受的将脸拧成一团,多好的孩子,鬼灵精怪,骨子里却透露着善良,只可惜以后她,怕是很难有孩子了,想到此,云筠揉了揉眼睛,试图逼眼泪回去。
……
方小墨没走几分钟,方垚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云筠没有拒接,该来的总会来,长痛不如短痛来的决绝。
“你还好吗?”
“嗯。”
“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我只是太在乎。”
方垚加重了语气,诚恳的话语如同犯错的孩子,云筠想要是以前,她会毫不犹豫的摇头,慢慢就不在乎了,只是,她这样没有由头的被卷入,从头到尾做了一个任人摆弄的棋子,如今,爱的人以爱之名,曾经信任的人以妒为名,她夹在中间近则踏入死路,若退她不知是否如箴言所言,退一步海阔天空。
云筠从床上下来,倚在靠门墙边“不必了,也没有需要,是我要求的太多,你本不必为你所做,为你所想而道歉,从一开始我站的立场就错了,以为戴上了你买的戒指就真的是你的妻子了,其实我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你与我而言,我说过是过去式,你的未来我不想再参与,方垚,我没有我认为的那么爱你时间并不会使爱沉淀,变得更加浓厚,它就好像流水一般,会消磨一切痕迹,包括我对你的爱,方垚戒指方小墨也应该给你了,所以,我们还是”
“不要说出来,即便说了我也当你生病了说胡话,我不会离婚的!”
“你看,不是我先说的,方垚,说真的,我们放过彼此吧,即使你拒绝,我还是可以上法院申请,还是别浪费时间了,我们都不小了,三十,真的离我们不远了。”
悠叹一声,云筠的眼睛里已经盛满了泪水,心里早已装满的伤心已经溢涌出来,如同辣椒水一般在自己的伤口处恣意渗透,手机握在手上耳边传来清晰的呼吸声,沉重也带着可以感觉到的水汽,不知是手机离耳太近还是只有一墙之隔的原因,她好像可以清楚的看到他也同样的坐在地上,一手握着电话,一边流着泪。
云筠将脸贴在冰冷的墙上,同时伸出另一只手同样贴在墙上,全然不顾止不住的热泪,笑着说,“方垚,我们离婚吧!”
一墙之隔的距离,贴耳在墙上,耳边传来的不是她的欢声笑语,不是她跳脱的话语,方垚在那一刻挂了电话,只听到,方垚,我们,他想,下一句,她该说,方垚,我们回家吧!
手中紧紧握住刚刚云筠褪下的戒指,还残留有清晰的香皂味道,原来紧紧只是摘一个戒指都会那么难,离婚,并不是换个本子的事,离婚,也并不是一个人的事,不是吗?
起身,不顾裤子上的灰尘还有冰凉,方垚将戒指放入口袋,吸了吸鼻子走向有些阴暗的楼道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