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 万劫不复

青山浮云，恍若天外仙境，凤墨曦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如烟迷雾，不知想到了什么，疑惑之下有些笑意，“想不到意外之下竟被我们寻到这等地方。如此人间美景，就算是将此身留在这里也不算亏了自己。”

“我不许你乱说话！”红鸾却无他的玩笑之心，听了他的话更是大怒，燃着火焰的眸子扫了扫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乱石，焦躁不安的感觉更胜，“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简直像是迷宫！”

而且这种感觉，竟然似曾相识。这是这感觉让她生出了前所未有的不安和惶恐，所以没有说出来。

“走吧！”凤墨曦也不争辩，沿着可辨的小路在林立的怪石之间打转。“我们出不去，贺兰殇必也找不到我们。”

红鸾不语，两人在青烟缭绕的石林里走了半晌，不见出路，反被满地横生的荆棘枝蔓缠得狼狈不堪。而凤墨曦的毒伤非但没有好转，脸色越见透明，隐隐又现那时冰洞里的征兆。红鸾大急，怒气勃发，朝着跟前大石块上挥刀一砍，“该死！难道真的要让我们命丧此地不成！”

她话音未落，只听“轰隆”一声，脚下突然一空，两人不及反应全都掉了下去。

这一落也不知有多高，只觉耳边呼呼风响，刮得脸颊生疼。落下的速度又是极快，好似下面有什么东西在抓着他们极力吸抽一般，刹那间便落了地。

人落地，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坚硬疼痛，反而有些温热的柔软。红鸾讶异下一动，就听身下一声闷哼，血气漫延。

红鸾大惊，一下子跳起，一瞧眼前情形，大惊之下便是大怒，只气得压根发痒，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一吐为快。“凤墨曦，你到底是疯了还是傻了，自己都已经是半死不活还要给我当肉垫，你是真的打算一死了之，让我去给贺兰殇做禁脔么！”

她咬牙说着，眼泪跟着吧嗒吧嗒的掉。凤墨曦原本还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笑，见红鸾居然落了泪，一惊之下又是一慌，忙将她揽过，紧紧抱在怀里，“你放心，我没事的，真的没事。”

红鸾不语，只在他怀中抽噎捶打，起初还有些力道，到后来就如轻挠一般。凤墨曦等她平静下来，突然掰过她身子，挑起下颚，眼望着眼，正色道，“以后不许说什么‘禁脔’的话，哪怕我死！”

红鸾也知自己一时口不择言，说了不该说的话。禁脔吗？若真的有那一天，只怕贺兰殇未必有命困住她。她这样想着，眼底冷意骤显，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意森森，“你放心，我红鸾此生只系凤墨曦一人，天上地下，誓死相随！”

她从未这样深刻而真挚地向他表白过。在大越时的她，还心系琐事，对他忽近忽远。直到西凉再遇，两人一起坠崖落入冰峪绝境险象环生，她虽已有情，却总难于出口。他原以为她记忆恢复之后，两人定然又会回到暧昧疏离的状态，却不想，他已经做好准备一生不敢奢望的东西，就在这样的境地下，被她信誓旦旦地允诺。

这样的境地……凤墨曦惨然一笑，是不是有点可怜的味道？

红鸾却没有注意到凤墨曦异样的神情，她巡视左右，秀气的眉微微一拧，“咦，这地方好像来过。”

“什么？”一顿间，两人已经站起。

天然形成的洞窟，空旷幽深，怪石满布。随便喊一嗓子，远远传来回声不绝。红鸾想了想，迟疑道，“这个地方我好像来过，但也不完全像。”

她话音刚落，头顶上方传来响动，似是说话之声。

好快，竟然找到这里来了！

两人目光一碰，就近一个洞口拐了进去。他们进去没多久，身后果然传来破空声响，竟是宇文清和贺兰殇。听声音，两人似乎都受了伤。就在红鸾和凤墨曦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的时候，青衣的声音也插了进来。红鸾再不迟疑，从隐身的洞窟里冲了出来。

兵刃交接之声不绝，宇文清跟贺兰殇两人竟然从外头打到了这里。两人乍一看到红鸾皆是一怔，贺兰殇一招猛攻之后，人向着红鸾飞扑而来。

“红鸾快走！”宇文清洞察他意图，哪里肯放，硬生生吃了贺兰殇一剑，仍是不死不休地纠缠。然饶是他追得急，却还是没能拦下贺兰殇。青衣突然一头冲上，冒死顶了贺兰殇的位置。

只听“哧”地一声轻响，快刃划开皮肉，血箭冲天，又如雨般洒了一地。

“青衣……”红鸾呆了一呆，一时发愣，竟没注意到贺兰殇已到了跟前。

贺兰殇来得很快，身在半空急冲而下，恍若大鹏，瞬间便将利爪伸到跟前，抓上了红鸾肩头，便要提起。倏地寒光一闪，亮在手边。贺兰殇眼瞳一缩，终于收手。趁着这空隙，红鸾向后一掠，扬起的短刀冷光幽幽，又带着几分熟悉。

一刹停顿，红鸾一退回到凤墨曦身边，两人便驾步而逃，很快转入就近的一门石洞里。

红鸾感觉这石窟熟悉却是没错的。一扇扇门洞，深不见底，也不知通向何处，竟跟当日连通着清薇阁秘密山谷的溶洞相同。而更相同的，还在后头。

红鸾和凤墨曦两人在石洞中穿梭，贺兰殇何等耳力，亦辨析着他们的动静紧追。宇文清杀手出身，更是谙于此道，对贺兰殇穷追不舍。时不时两人碰上便过上几招，以便给红鸾留下更多逃走的时间。只是宇文清受了伤，贺兰殇又心念红鸾，两人道是一时谁也伤不着谁。

然而很快他们便发现一件不太好的事情。这洞窟深不见底，门洞繁多怪石林立，根本不辨方向。于是，他们迷路了。

凤墨曦的脸越来越白，几近透明之色。而红鸾却是脸色潮红，满头大汗。两人再一次为方向迷惑之际，红鸾终于受不住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珠，道，“想不到，竟然又回到了这里。”

“什么地方？”到了这个时候，凤墨曦依旧不敛温柔，为红鸾细细抹汗。

红鸾看着他，脸上显出凝重，“你有没有感觉到很热？”

又仔细瞧了瞧凤墨曦脸色，自嘲一笑，“我真是问了个傻问题，你都这样了……不过你看我样子也该明白了，这里现在热的很，大概是离熔岩不远了。”

凤墨曦微微扬眉，“熔岩？”

“是。”红鸾环顾四周，面色越发凝重，“这是天然形成的溶洞，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有的不光是石头和矿物，还有岩浆。”

两人又拐出一洞门，果然迎面扑来一袭热浪。眼前三丈之外，一条巨大的岩河如一盘卧龙，张牙舞爪，猛喷火舌。与此同时，旁边的另一扇门洞传来打斗之声，却是宇文清和贺兰殇也追到了这里。

宇文清受了重伤，已经是在勉力支撑。红鸾看着他浴血之态，终于不忍，“月无痕，谢谢你！”

她顿了顿，又道，“听说你改了名字，叫宇文清。还没来得及恭喜，荣登大宝。”

宇文清剑势一收推到一旁，看着红鸾目光有些奇异，脸色也很是古怪，“那个，并非我想要。”

不想要又怎样，到底还是走到了那一步，而且……蓦然而来的一腔怨恨倏然上涌，让人心头升起业火。胸口窒闷，眼前一花竟然晃了晃。

红鸾的异状自然看在三人眼中，凤墨曦长眉一拧，急声唤道，“红鸾，不可多想！”

那项贺兰殇却突然一笑，看着红鸾的目光嘲弄且怜悯，“你还相信这个人吗？若不是他，你也不会险些丧命，死在那无知小娃的手中。可是他非但没为你报仇，还把那孩子授予王爵养在宫里。不知他是不是也在感谢那孩子，当初给了你一刀，绝了自己的后患呢！”

“贺兰殇，你住口！”清冷淡漠的宇文清，头一次有了发怒的征兆。长剑一指，光华大增，一道凌厉剑气向着贺兰殇袭去。

贺兰殇以剑挡剑，硬生生接下这拼力一剑，迫得唇角流血却依旧笑道，“你生命垂危，若不是我及时救你，只怕你就要命丧那漫天火海当中了。你失忆，我对你虽有隐瞒，但宇文清是你仇人这事，却是半点也不假。你如今记忆已经恢复，想必也已经记起当日之事。”

他语速极快，激烈言辞下更显话语掷地有声，不过几句话就将大越之乱的终结一幕，于红鸾眼前浮现。

那日宇文熠挟持于她，皇城震动，竟是早已埋下无数地雷所致。眼看着他们就要同归于尽，长埋于地陷烈火之中，却在最后最关键的一刻，宇文熠突然将她推开，远远抛了出去。

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幕，宇文熠离她越来越远，在那一声轰然巨响里炸得粉碎。她眼前蓬起一天片的血雾，残肢断臂飞了满天。明知道那不是他的，却依旧抑不住心中一丝刺痛下产生的茫然。她跌坐在地上，于一地喊叫废墟烟火里看到一个胖乎乎的孩童急速奔来。她认出那是宇文熠最疼爱的侄儿，看到他小脸的慌乱，本能地张开手，想像往常一样将他抱在怀里。

她是把他抱入了怀里，可同时抱入的，还有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那匕首插入她胸口，血如泉注，黑紫中带着异样的腥甜。

那是发生在去年初夏的事情，中间过了这么久茫然不知的日子，此刻想来，那恍惚地好似灵魂飘离般的窒息痛楚，依旧那么清晰切肤。

红鸾委顿的身子在颤抖，身后凤墨曦想拥住她，被她用力挣开。她抬头，一双大眼血红，燃着愤怒的火苗。

“红鸾，杀了他，为自己报仇！”

“我杀了你！”红鸾猛地跃起，手中匕首寒光森然，流星一般向着一动不动的宇文清划下。

“噗！”

血喷了红鸾一脸，不是正常的温热，反而带了些冰雪一样的凉。红鸾愣愣抬头，看着那张本就苍白又因为失血而完全透明的俊美容颜。那天神一样完美的眉眼，目光依旧温润，点点光辉如天界银河，永远流淌不尽的，是对她的包容和温柔。

关键时刻，凤墨曦突然挡在了宇文清身前。

“不，不是这样的……”红鸾手一松，踉跄后退，眼中血红迅速退去，很快被恐惧和茫然替代。她后退，忽又上前，紧紧抓着凤墨曦的双臂，紧张的连神经似乎都在跟着颤抖，“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没想真的动手的，没有……”

凤墨曦的手指压上红鸾的唇，阻止她继续说话。他笑了笑，无限疲惫，“我知道。我的红鸾，从来都是善良的。”

“可是……”

“没有可是！”凤墨曦打断她的话，莞尔，正欲揽住她安慰，忽地身子一晃就要栽倒。

红鸾大惊，忙弯了腰去扶。却在这时，耳畔劲风声起，一道人影刹那闪到，轻飘飘一掌拍在凤墨曦身上。

“啪！”

一道银弧划出，凤墨曦本就重伤飘摇的身子如飞叶一般划了出去，半空里一顿，下方汹涌翻滚的岩浆突然窜出一条火龙，将凤墨曦一卷带入岩河，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这一切太快，快到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红鸾还保持着下腰搀扶的姿势，宇文清手拄着剑，愣愣地看了看吞了猎物，越发兴奋的烈火熔岩，又看了看完全傻掉的红鸾，心里头突然一空。

一声长笑自身后响起，带着胜利的喜悦和得逞后的得意。而红鸾也终于在这笑声里回神，慢慢转身，看向那人的目光平静无波，无憎无恨，“贺兰殇，你，很好！”

贺兰殇不笑了，他看了看红鸾，将剑眉一皱，“红鸾，凤墨曦必须死。你，还是回到我身边来吧。”

“必须死，因为他来自苍穹吗？”红鸾弯了弯唇角，从未有过的平静看得让人心慌，“那么我告诉你，我也是从苍穹来的！”

贺兰殇陡然变色，“你说什么？”

红鸾看着他，毫无焦距的目光，恍若一个失了灵魂的空壳，而这样的空壳笑起来，让人无端地想起地狱里的亡魂。亡魂的笑是可怕的，而来自亡魂的诅咒更是让人胆寒，“贺兰殇，好好做你的皇帝，在你的皇位上给我等着。他日我红鸾重生归来，定叫你，万劫不复！”

“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