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视他脸上的真挚,我死里逃生后大家向我集体告别来了,刚才是乔一盟,现在又换成了淳于澈。
即使脑子进水了,我也记得不久前我问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说因为我是他的学生,这才多少个小时,他就转念向我告白了。为什么当时不说是因为……喜欢我呢?
爱情悄悄降临了么?如所有处在青春期的少女一样,我,无可免俗的,动心了。
可爱情,不该是我苏贝沙人生中该有的东西。
太奢侈了。
似乎猜到我的疑虑,他一双深眸望着我,“前几天我还不敢向你表白,考虑到你还不满十八周岁,若突然向你表明我的心意,恐怕会吓到你。只是……现在我管不了这么多了。你几次三番出事,我的心脏简直要被你折磨死了。”
我终于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它在我的胸腔里热烈的腾腾跳不停。
淳于澈凝视我片刻,将我拥如怀中,“好好生活,让我照顾你好么?”他声音温柔的能滴出水来。
“不。”我说。
感觉对方的身子一颤,指尖冰凉,他缓缓拉开与我的距离,眼里是不解和一抹哀伤。
“为什么……贝沙?”
“因为,我不配。”
他声音里略带沙哑,“告诉我,到底发生过什么?”
我闭上眼睛,心里的疼就蔓延开,沉默好一会才鼓起勇气睁开眼睛,“我不配得到任何的爱,我是世上最可恶的人,因为是我害死了我的妹妹夏贝苏,即使这样,你还爱我么?”
淳于澈眼眸泛起波澜,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冷笑一声,“所以,你不能接受,对吧。”
“我不相信你会害死人。”他将我别过一旁的脸正回来,面对他。
我将拳头握紧,再握紧。
七岁那年,夏如画带回苏家。我,贝二,苏轩,夏如画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可这样温馨的四口之家只延续了几个月。
回到苏家的第三个月末,夏如画与苏轩大吵一架,夏如画便带着行李离开了苏家。任凭贝二怎么哭喊求她也不回头。后来听说夏如画爱上了一位国画艺术家,夏如画为了她的爱情放弃了我们,放弃了苏轩,更放弃了这个家。
于是,从那一刻起,我恨死了夏如画,也恨死了那位将他带走的艺术家。我废了好些心力打听到那位国画艺术家叫墨。
墨。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终于,在我十四岁那年,那个叫墨的男人来到我家,他和苏轩在书房里谈论了好半天,最后他终于走出来。我从门缝里看到苏轩坐在椅子上闭目沉思,神情悲痛。我心里的恨意排山倒海,从窗口望见墨走向院中走向他停放的车子。我连忙跑下去追。顺便从厨房挑了把专门剁排骨的菜刀。我高举菜刀彪悍的杀出去,心想我要活劈了你。
门口,贝二拦住我,我说我要去杀了那个叫墨的男人,要她别阻挡我多年来的理想。
是墨毁掉了我们温馨的一家。是墨害得我们没有妈妈,害苏轩没有老婆。我必须亲手宰了他。
眼见墨将车子缓缓开出去,我推开贝二追了出去。
下个路口时,一辆白色轿车急速驶来,在车身向我撞来的那一刻,我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推到路边……然后我听到……砰的一声……急刹车的刺耳声……
当时的画面清晰于我眼前回放,我咬紧嘴唇说不出话来,浑身像是有千万个毒虫在咬。贝二躺在血泊里的一幕如梦魇般磨刻在我的心上。无数个失眠的夜里将我折磨的体无完肤。
我断断续续将故事说完,我觉得我口齿不清,我不确定淳于澈是否听清了没。
直到他把我揽进怀里,“贝沙,你妹妹救你是为了让你更好的活下去,而不是让永远生活在痛苦的回忆里。傻瓜贝一,你与贝二如此相亲相爱,你竟不懂贝二的心。”
他替我擦擦流得欢实的眼泪,“这是个意外,不是你害死了贝二。你不要一直活着自责愧疚之中。”
贝二就是我害死的,如果我没有去追墨的车子,如果我听了贝二的话,悲剧就不会发生。
当车子撞向我时,如果贝二没有推开我,死的那个就是我。所以……是我偷走了贝二的命……最该死我那个是我。
淳于澈见我丝毫没有被他说服的面部迹象,他说:“贝一,问你个问题。”
“你说。”我哽咽的喘不过气来。
“若当初被撞的那个人是贝二,你会怎样?你会不会毫无犹豫的将贝二推开,不顾自己的安危保护她?”
“我一定会。”如果时光能倒流,如果我的命可以换回贝二的命,我愿意。
“假如当初是你推开了贝二,死的那个是你,你希望贝二以后怎样生活?”
我当即愣住。明白他的意思。
“你一定不希望贝二和你一样活在自责内疚,痛苦和黑暗里。你希望她能健康快乐的活下去,不是么?”
我当然想,为了贝二,没有什么是我不可以牺牲的。我替贝而惋惜,我替苏轩惋惜,我替祖国惋惜,我甚至替上帝惋惜,为什么最后牺牲的却是贝二,而不是我,不是没有用的我。
我躺在床上,细细琢磨淳于澈的话。他说要我好好活着,带着贝二的生命更好的活下去才对,这样才是真的不愧对贝二。他说的似乎有些道理。假如贝二在天有灵,一定不希望看见贝一过得如此狼狈和痛苦。
我一直想象不出,那么弱小的你,当时哪里来的勇气和力气在车子撞向我的那一刻将我推开?
眼泪又侵犯了白色枕头,床头的白百合独自散发着清香。
淳于澈安静不语,修长的手轻柔掠过我的发际线,温柔的令我安心。
渐渐,我闭上了眼睛。
梦里,贝二躺在一片血泊之中,我喊着跑过去蹲在她身边,我摇晃着她,可她的眼睛闭的死死的,任由我哭喊哀求都不睁开看我一眼。
血的温热和她身体的冰凉强烈撞击我所有的感官神经。
我几乎听不到周围嘈杂的声音……
随即赶来的苏轩将贝二送去医院。医院途中,贝二缓慢睁开带血的眼睛,她手指微动,我和苏轩立刻握住她的手。她朦胧的眼睛看了我一眼,看了苏轩一眼,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才吐出一句话,之后便阖了眼睛。
贝二用微弱到不能再微弱的声音说:“好好待贝一。”
急救室外的时光漫长而煎熬。苏轩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他抱住浑身抖得不行的我,说:“贝二一定会没事的。”
可是苏轩他骗了我,我那么相信他,他居然骗了我,贝二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当我看到蒙着白布的贝二被医生推出急救室那一刻,我再也听不到心跳的声音。
我醒来后,贝二已被苏轩安葬。我甚至没有勇气去贝二的墓地看一眼。
我吃不下任何东西,耳边,眼前,脑海里,心里全都是贝二躺在血泊里,蒙着白布的样子。
看着贝二睡过的床,看着贝二用过的东西,看着贝二的照片……我的心像被什么挤压碾碎,疼得透不气来。
苏轩把贝二用的东西全部打包,运走的运走,锁起来的锁起来。不许我再触碰回忆,睹物思人。只有客厅里贝二用过的那架钢琴在我的央求下留了下来。
我还一直幻想,某个清晨,会再次被优雅的琴声叫醒,我光着脚丫,眯着睡意的眼睛,顶着鸡窝发从卧室走出……贝二微笑地坐在钢琴边弹琴……
可是我的贝二,再也没有将钢琴弹响。
浑浑噩噩中不知度过了多少个夜,我终于承受不住了,从院中的花坛边拾起一瓶灰黑色的小瓶子。听白婶说这是一种农药,专除花草间的害虫,有剧毒。
有剧毒,好!
拧开瓶盖,一股浓烈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我仰头把液体灌进嘴里,竟尝不出什么味道。
啪的一声,瓶子掉在地上,苏轩眼底血红,他抓着我的肩膀,“立刻给我吐出来。”
我的嗓子,我的胃瞬间好像被大火灼烧。
苏轩及时发现,医生及时抢救下我又苟延残喘活了下来。
苏轩说:“如果你觉得愧对贝二,就将你自己变得和她一样优秀。你变得和贝二一样优秀,贝二才不枉死。你若再做自杀的蠢事,连我都不会原谅你。”
于是,我收起所有顽劣的性子,拼命追赶贝二的脚步。
贝二是柔顺的长直发,我对着镜子里的短短的头发,发誓,一定留长。
贝二喜欢淑女装,我把所有的休闲装运动鞋通通扔掉,换成跟她一样风格的衣裳。
贝二喜欢喝特仑苏牛奶,我一下就适应了喝这种自己最讨厌的东西。
贝二从不和别人吵架,自此以后,无论谁找我麻烦,打我骂我时,我绝不还口也不还手。
贝二成绩优异,我开始摊开笔记认真听课,再也没有分心过一秒钟。
贝二喜欢诗词歌赋,我拿来唐诗宋词,古文观止,一遍一遍阅读,直到倒背如流。
贝二喜欢钢琴,她最大的愿望是参加肖邦国际钢琴赛,我便没日没夜练习钢琴。
……
……
我一直很努力很努力将自己变成贝二的样子。渐渐,我拉近了与贝二的距离,只是我失去了我自己。
这样的贝一虽然没有丢掉生命,但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