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轩的目光第一眼便落在我的头发上,“怎么还没吹干?”他说罢走进置物柜打开我的第二个抽屉,将我粉蓝色吹风机递给我。
这一连串的动作熟稔而自然。
他竟知道我的吹风机搁在哪?即使我偶尔要用,还要在十几个抽屉中翻腾好一会。我的卧室苏轩竟比我还熟悉。
这充分说明他经常来我的卧室视察并随意翻看我的东西。合法中国人的合法自由权在哪里?苏轩你有搜查证么?
“你把我当什么?”我一把推开吹风机气鼓鼓的问。
“又在耍什么性子?”苏轩没瞟我一眼,把吹风机的插头接入电源,吩咐我过去。
我甩开膀子迈着大步冲过去,“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把我当什么?”
苏轩无视我睁圆的眼和涨红的腮帮子,按开吹风机开关拉我坐下要帮我吹头发的架势。
吹风机轻微的嗡嗡声令我更加烦躁,我干脆扯掉插头,直接将粉蓝色的一团扔到床上,“把我当宠物么?洗完澡要给宠物吹头发么?”
“宠物怎么会有头发,宠物头上的叫做毛。”苏轩一字一顿的说。
我真佩服他眼下居然跟我纠结文字用词。难道他真没看见我生气了么?
“我不是你养的宠物,不需要你知道我的东西在哪在哪,我是个有隐私有人权有自由有自尊的人,活生生的人。”
“你是怪我拿吹风机给你?上次路过你房间看见吹风机扔地上,我帮你放进第二个空柜子里,我没有乱翻你的东西。”
是这样的吗?我该相信他么?他真的没有趁我不在,偷偷溜进我房间随意翻看我的东西?我气愤的火焰渐渐平息,他接下来的一句话令我刚偃息的愤怒蹭蹭直窜脑门。
“贝沙,即使我来你房间翻看你的东西也是理所当然,我是你父亲你还没成年。”
谁家的父亲像苏轩这样,管的严厉不要紧,要命的是让女儿在他面前毫无一丝隐私可言。我直视他无一丝波澜的眼眸,“是不是我成年了你就会懂得尊重我一些,会给我一些人身自由和权利。”
“看你表现。”苏轩淡淡一句。
“我连一只宠物都不如。”我抗议大喊。
“哪里有你这样不好养的宠物。”苏轩也没生气。
我不好养?我哪里不好养了,这几年来我对他言听计从不与他发生过一次口角,他说的话我当做圣旨一样执行,他还不满意。
“苏轩,你到底要我怎样?我已经很努力的在学做一具尸体,除了我的呼吸我还有什么没受你控制的?”我歇斯底里的喊叫出来。
走廊里的两个家政阿姨刚巧路过,小心翼翼地向半开的门里张望,匆匆看一眼后快步离开。
苏轩把门关好,走回我身边认真地说:“如果我能控制你的呼吸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控制。”
呵,我发自肺腑的冷笑出来,“有一个办法真的能控制我的呼吸,你要不要试试。”
“哦?”苏轩似乎很诧异我的话。
“掐死我。”我说:“掐死我,我停止呼吸了,你不就成功控制我的呼吸了。”
“不许说不吉利的话。”
“苏轩,你简直变态你知道么?你应该去看心理医生。”我这次没有喊叫,无比认真的对他说。
苏轩微顿一下,一只手握住我的肩膀,“我心理没有问题,如果有问题也是因为太在乎你。”
“可你的在乎让窒息。”我又喊出来。
“我会试着改变一下,但你也要让我省心,现在先把你头发吹干。”过了好一会苏轩才说出这句话。
离开房门之际他又折回来,“我知道郁阑珊的名字已经被你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我来是再次提醒你不要和那个女人有任何瓜葛,这个月我会把你的电话消费单打出来,如果被我发现你们有联系,贝沙,别怪爸爸……变态了。”
原来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内。
待房间只剩我一个人时,我跌坐在床上呐呐自语:变态,变态,变态……
苏轩果真是个变态。
我把脸埋进膝盖,窗外的月光也矫情起来,非洒在我身上搞出点凄凉氛围。
在我人生中听到过两句令我无比震撼的话。
第一句是临终前贝二说的,她对苏轩说:好好待贝一。
第二句就是刚刚苏轩说的:如果我能控制你的呼吸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控制。
我掀开被子躺下,枕边电话的嘟嘟声提醒我来了简讯。
屏幕上苏轩两个大字发出幽蓝的光亮。
翻开简讯只有五个字:晚安,小狮子。
小狮子是苏轩给我起的外号。
第一次见到苏轩是我五岁那年,我从河边捉泥鳅回来看见院子里梨花树下站了一位长忒好看的男人正在和夏如画聊天。我远远跑过去投入夏如画的怀抱,夏如画接住我的时候,我看见她脸上的泪花。
肯定是对面这个忒好看的男人欺负了夏如画,我把手里装着小泥鳅的瓶子砸到对方身上,大喊道:“不许欺负我妈妈。”
水迹顿时洒满他干净的衬衣,他胳膊间还蹦跶着一条小泥鳅。也不见他生气,只是用惊讶的眼光一直盯着我看。
夏如画把我拉开,蹲下来说:“贝沙,不许这样对你的爸爸。”
他是我爸爸,他就是那块石头?
我曾问夏如画,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为什么我没有。夏如画告诉我,我的爸爸是块石头,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石头成精了,所以他来看我和妈妈了。这是我当时的想法。
待夏如画拿来毛巾为对方擦干时,那块成精的石头突然抱起我要带我走。夏如画急得眼泪又流出来跑来抢我。我很配合的对那块石头又咬又踢又抓,可那块石头真不愧是块石头,对我的连番攻击竟无动于衷。最后夏如画说了一句话石头精才放开我。
至于夏如画说了什么我忘了,当时太小,时间太久了。
第二次见到苏轩是在我七岁那年,夏如画拿了行李,锁上小镇里的老房子,牵着小小的我走进一个好大好大的房子里,然后我又看到了那块石头精。
夏如画说:“叫爸爸。”
我别扭地扭过头去,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我爸爸。我看小镇上的爸爸们长得又老又丑牙又歪,没见过这样年轻又忒好看的爸爸,他倒很像漫画里的妖精。我差点忘了他本来就是妖精,他是石头成精。
石头精见我不开口,一把拎在他胸前,“喊爸爸。”
哼,我小脸别过去。我才不会喊妖精当爸爸呢。
石头精把我拎到一大堆糖果糕点面前诱惑我,“喊爸爸就给你吃。”
我从没见过那么多看着就很可口的糕点,口水哗哗直流,眼珠咕噜噜一转,说:“你让我吃饱了我就喊。”
于是石头精把我放下来。我狼吞虎咽的把肚子吃的圆鼓鼓的,打了饱嗝,听见石头精说:“吃饱了?这回该叫爸爸了。”
我把剩下的糖果全都塞进口袋,一溜烟往外跑,没几步石头精再次把我拎起来,“小骗子,敢骗我。”
夏如画和白婶在一旁笑得差了气。
我挣扎了几下大喊:“不喊不喊就不喊。”
笑得前仰后俯的白婶说了第一句话:“这丫头像个小野猫一样。”
石头精皱起好看的眉毛说:“哪里是小野猫,简直像只小狮子。”
于是石头精便叫我小狮子,我如夏如画一样,直接喊他名字——苏轩。
当然我也有妥协的时候,偶尔看见特别喜欢的玩具,石头精不买给我时我就大喊他爸。只要我喊他爸他立刻买给我。
后来听贝二说,石头精有时候为了要我喊他爸听,故意不买给我。我小小自尊心受到创伤,在见到喜欢的玩具他又不买给我时,我也忍住不喊他。几次之后石头精竟一口气全买来亲自送到我面前。我高兴的欢天喜地,才在心里默默认他当爸爸。
小时候苏轩对我算不上严厉,我经常闯祸,他经常让我写保证书,有时候会罚我站墙角。罚过了就算了。
每次苏轩不温不火的惩罚,让我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不就是保证书么,我越写越得心应手。以至于后来苏轩将我保证书全部拿出来放到桌上,竟有厚厚一叠,比贝二的奖状还要多。
贝二得的最多的就是奖状,我写得的最多的就是保证书。
直到贝二离开了我们,苏轩才对我近乎残忍的严格。
为我请最好的家教为我补课,安排我的一切课余时间,我做任何事都必须向他汇报,就连晚回家十分钟他都要问清楚我去哪里了,做了什么又见了谁。
其实,突然间的转变,我没有不习惯,我是来不及不习惯。
苏轩失去了最令他骄傲的女儿,不得不扶持我这个扶不起的阿斗。假如贝二没有离开,我想我依然活得那么生龙活虎潇洒自在,我会从彪悍的小狮子变成凶悍的大母狮子吧。可贝二的离开竟让自小泼妇气质很浓烈的我转变成文艺女青年。我的泼妇生涯就那样土崩瓦解了。
我在我土崩瓦解的世界里收拾着残片烂瓦,我要重建一个世界,如贝二一样的世界,只为减轻我的罪孽,只为不让苏轩失望。
我以为我做的很好,三年了我活在一汪死水里。废寝忘食的学习,努力将自己变得优秀,终于我的辛苦没有白费,优异的成绩,一个接一个的荣誉证书,众人羡慕的眼光……我一步步向贝二迈进。
可我无论如何拼命付出也得不到苏轩的一个肯定,我与贝二在他心中有天壤之别,我的全身上下恐怕都比不过贝二的一根手指头。
他说他唯一的问题是太在乎我,我心里明白他在乎的是贝二,因为贝二临终前的一句嘱托,他才终于正视我。
我把手机捧在胸前琢磨他的这句:晚安,小狮子。是什么意思?
是说我永远都是那个张牙舞爪不肯低头,任意妄为的小狮子么?
我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自己,他发现了么?
我在猜测和纠结中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撑到最后竟有些头疼,我倏得坐起身来想起我包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