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甬道阴暗潮湿,我一个人摸着墙壁徐徐前行,密闭的空间空气稀薄,只有一股一股的血腥和着霉味儿充斥着我的鼻翼,脚下的小路铺着厚重的草垛,在静谧的空间里发出嘈杂的声响,手中摸索到的墙壁也潮湿黏腻,我却不得不顺着这条路走出去。
前方隐约有个门,门缝中透出暗黄的光线,男子痛苦的呻吟在本就可怕的环境中透着渗人的凄惨,让我加快了脚步,门被推开了,亦灵启窝在草堆之中,下身的囚衣被鲜血染透,他的脸色惨白,目光迷离的看着我,艰难的抬起手臂伸向我,“小泡沫,救我!救我!”
我猛然惊醒。
又是那个梦,我坐起身,将头埋在膝盖上,双手颤抖的抚上额头,贴着头皮的发丝已被汗水浸湿,我用衣袖胡乱抹了一把脸,渐渐平复下来,自从离开慎刑署,每晚都梦到亦灵启自宫的画面和绝望的神色,来到凝晖堂已经将近七天了,虽然太后待我很好,却从不让我出门,偌大的宫殿只有彩萍一个宫人,凡事我也不大好麻烦她。
“娘娘又梦魇了?”一阵焦急的脚步声响起,彩萍从屋外轻轻推门走了进来,她走近我,抬起一只手抚上我的额头,她的手掌纤柔温暖,似乎能够安抚我不安的心,“娘娘今日不发热了,可要起来用膳?”
我缓缓点点头,从旁边拿起衣裳艰难的穿上,又引来手腕一阵疼痛,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彩萍见状,连忙上前服侍我更衣,洗漱后,她梳着我的一头长发,轻声说道:“娘娘也别憎恨太后,如今只这凝晖堂最安全,外头就让她们闹去,等您伤好了自然也就平静了。”
我透过镜子打量她,她有一双饱满的杏眼,眼角微垂,显得十分和蔼,许是跟着太后,彩萍从来不着娇嫩眼色的衣裳,似乎总是穿着这样素简的青衫,白净的脸上不施一物,却也显得沉静大方,我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亦灵启怎么样了?我就去看他一眼,即刻便回来。”
彩萍依旧温温柔柔的笑着,面上波澜不惊,手中拿着一只素雅的青玉梅花簪在我发髻上比对,说道:“亦大人只是皮肉伤,当时听说危在旦夕,但就治及时,如今早好了,倒是娘娘您的伤势更重些,太医说手腕伤到了筋骨,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脚上的伤都在穴位上,也要好生养一阵子,不得轻易走路呢。”
彩萍说起话来十分慢,似乎惊天动地的大事从她口中说出都像是寻常小事一般,我见她完全没有松口的意思,便也不再说此事,只是看着她在我头上捣鼓,她似乎不大满意那只梅花簪,来来回回试了许多次仍是选了一只紫玉凤头并蒂钗,略作装饰便显得气色好了许多。
彩萍出去了一会儿,没过多久,便提了两个食盒过来,从中拿了红枣桂花粥,紫薯芋泥糕,山楂卷,豆腐乳,凉拌苋菜,青笋藕丝,肉糜汤,虽然不是大鱼大肉,但却轻贱精致,香味扑鼻,她替我布好菜,也不离开,只是立在一旁笑盈盈的看着我。
我艰难的拿起筷子,想去夹菜,手腕处的疼痛又是阻止了我的行动,我叹了口气,放下筷子笑着对彩萍说道:“你去服侍太后吧,我自己可以的。”
彩萍体贴的拿起我的筷子夹了一块紫薯芋泥糕和几样小菜放在我面前的碟子里,道:“太后早起为先皇诵经,不喜打扰。”
我便也不再推辞,用勺子想用她递给我的美食,吃了几口,便又想到亦灵启,也不知他如今在哪里,是不是也能吃的上这样的菜肴。
“阿汶起来了?”门外响起一个温暖的妇人声音,一听便知是太后,只她会唤我阿汶。
正打算起来,太后便走了进来,将我按在椅子上,“咱们婆媳之间,不需要这些虚礼。”
婆媳?对这个词我有些诧异,太后见状,又笑道:“若是不愿做哀家的媳妇儿,只做女儿可好?”她问过,也不等我答话,便在我身旁一坐,拿起我的手在手中细细摩挲,“你母亲只以为你早已不在人世了,哀家对不住苏家,不能讲真相告知,但对于你,哀家还是可以保护的。”
“那太后能让我见见亦灵启吗?”我脱口而出。
太后笑容微微一滞,我心中紧张,急忙解释道:“臣妾想见他并不是对他存有私情,只是臣妾出宫后亦灵启处处维护照顾,如今为了臣妾又……又……臣妾实在担心……”
说着说着,我的眼泪似要留下来,太后连忙制止住,慈祥的说道:“你跟你父亲真像,总是见不得旁人为自己受苦,罢了,彩萍,去告诉文总管,叫亦灵启来凝晖堂当差罢。”
彩萍应了一声便出去了,我大喜过望,再也抑制不住眼中的泪水,连连说道:“多谢太后……多谢太后……”
“别急着谢我,哀家倒还有件事想问问你,”太后一双精明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我,让我忘记了哭泣,只是傻傻看着她,“阿汶,你对皇帝可还有情意?”
这个问题我也多次问过自己,但是答案呢?我并不清楚,有吗?那么姬佪呢?我难道不爱姬佪吗?没有吗?那为何在他借着此事除掉我之时我会如此心痛?“我——我不知道。”
太后再次对我笑了笑,“哀家就说你像你父亲,优柔寡断,这爱是唯一的,一个人不可能同时爱上几个人,爱情不是一个人付出一切去爱你你才会爱他,而是即便他将你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你也不忍伤害他。”
我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她似乎知道什么,让我慌乱的避开她的视线,太后并不在为难我,只道:“傻孩子,这些你今后慢慢体悟吧,如今最重要的就是好好吃饭,养好身子。”
由于我醒来的比较晚,用过早膳已经快到晌午了,御膳房送来的膳食也原封不动的撤下去了,刚打算午睡,彩萍便回来了,我正欲问她亦灵启什么时候能过来,便见到她身后跟着一名长身玉立的男子。
我的眼泪毫无征兆的掉落,亦灵启的身影在我的眼中愈发模糊,我全然不顾脚上的伤,踉踉跄跄的便朝他扑了过去,男子发出一声低呼,我急忙意识到他的伤定是还没好,连忙挣扎着站起来,眼泪流的更加严重,“小灵子!你怎么那么傻!我不值得!我不值得!”
我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彩萍见状,悄悄退了出去,替我们掩上了门,亦灵启一只手抱着我,另一只手擦去我脸上肆意横流的泪水,笑道:“小泡沫,哭什么?我不是说过会永远陪着你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今后,我便可以光明正大的陪着你了。”
我擦干眼泪,看着面前的男子,初见时,只觉得他长相妖冶,邪魅性感,想不到世间真的有比女子还漂亮的男子,然而接触过后又发现,亦灵启就像一个小孩子般单纯无害,如今站在我面前的依旧是那个简单快乐的小灵子,但看着他笑着说出这些话我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我看着他,开口说道:“让我看看你的伤,需不需要上药?”
亦灵启没心没肺的笑着,“易云平亲自照料的,早就好了,再说那种地方怎么能随便给姑娘看?小泡沫你真不害臊!”
我见他还有心情开玩笑,更是心痛,一时间又不好表现出来,拼命忍住眼中的泪水,说道:“好吧,还没吃饭吧?我去小厨房给你拿吃的过来,御膳房刚送来的糟鹅,我记得你最爱吃了。”
说罢,也不去看他,转身便一步一步朝外走去,双脚犹如在针尖上行走,疼痛难当,亦灵启突然从身后拉住我的手腕,引来我一阵呼痛,他皱着眉解开我手腕上缠了几圈的纱布,纤细白皙的手腕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十来个暗红色的窟窿,虽然已经结痂,却依然触目惊心。
亦灵启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死死盯着我的手腕,一颗泪珠砸在我的手上……
我急忙抽回手想要将纱布重新包扎好,亦灵启轻轻将我的手握住,仔细替我包扎好,动作轻柔至极,突然,我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亦灵启沉默着,只是抱着我,但我却能感觉到他的身子在颤抖……
他残了身子都能微笑着与我开玩笑,但见到我的伤却如此克制不住了哭了起来,我越想越难过,我究竟造了什么孽,把这个美好的男子变成这个样子!
虽说亦灵启是来凝晖堂当差的,当这凝晖堂本就不大,而且只住着太后,也并不需要如何伺候,是以亦灵启也是整日闲着,无事可做,从前我还能弹奏一曲打发时间,如今坐在古筝前面,却也只能抚琴叹息了。
我将手覆上琴弦,仔细摩挲,却染了满手的松香,我看着已经拆了纱布的双手,疤痕健在,疮痍可怖,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前的光线,我以为是亦灵启随太后诵经回来了,也没抬头,说道:“今日随太后诵的什么经啊?等下午膳太后可要过来吗?”
“想不到你与母后关系不错。”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让我下意识抬头看去,许久未见的莫绝尘身着一件青色常服,上头却用金线绣着不俗的百寿图,外头罩了一件墨狐皮大氅,显得愈发清俊威仪,见到我如今的模样,也毫无怜惜,是啊,我只是冷沫,他又为何要对我怜惜呢?
我暗自伤怀了一瞬,即刻起身,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道:“臣妾参见皇上。”
莫绝尘也不叫我起身,只是缓缓踱步而来,蹲下身一手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抬头与他对视,“你还知道自己是臣妾?你以为仗着母后的偏宠就能躲进这凝晖堂过日子?朕看到你这张脸就觉得无比憎恨!”
他手上用力,我被他钳住,两腮生疼,似乎牙齿的骨骼都要断裂,我疼得伸出双手想要掰开莫绝尘的手,但手腕伤及筋骨,又哪里能与莫绝尘抗衡,他目光落在我伤痕斑驳的手腕处,目光微滞,手上力道渐松,放开了我。
“皇帝,你在做什么?”太后一行人出现在门口,亦灵启见状立即冲过来将我扶起来,目光甚是担忧。
莫绝尘淡淡扫了他一眼,也不怪罪,转身走至太后跟前,道:“母后,她不是汶彧,您为何要如此包庇一个淫乱后宫之人?”
太后打量一眼自己的儿子,笑的云淡风轻,“皇帝明知汶贵嫔是无辜的,如此对她不就是害怕爱上她,有违你对皇后的誓言吗?”
莫绝尘握紧了拳头沉默片刻,终于抬起头,语气平静:“既然母后执意袒护,儿子这便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