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苏青衣,绝对不是这个时代普遍的传统女人。她只是把自己很好的掩藏在左相夫人的外皮之下而已。我觉得这个设想很像画皮,但是的确如此。在这深宫里,所有的女人都在画皮。撕开那层美艳鲜嫩的人皮,剩下的只有斑痕累累血迹斑斑的内心了。
就像我重生之后,再也没有幻想过爱情了。我的目标很明确——回家。
我打起精神,看着柔软的宣纸,开始动笔——
母亲大人如晤,吾今以此书与汝交代矣!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后宫傀儡。吾作此书,泪珠和笔墨齐下,不能竟书而欲搁笔,又恐汝不察吾衷,谓吾忍舍家族保命,谓吾不知汝之不欲吾死也,故遂忍悲为汝言之。吾于一月之前察母亲大人焚烧之信笺。谓帝国大业千古江山之易业而已。然,此事关系甚复杂,兹事体大,小女忠君爱国无以抉择。恰逢太后察觉女儿之出身,故出此下策,投奔景轩帝。
娘亲亦可以断绝与女儿之血脉,然娘亲大恩大德于女儿没齿难忘。
此番含泪忍痛,意表涕零,惶恐不已。世事多艰,女儿不易。
母亲可否原谅女儿?
送信笺之熙蝶,神鸟也,女儿心慕久矣,宫中行事不便,望母亲托人送进来以便女儿日后与母亲通信。
令,家妹依依,鬼谈之说不可不信,其人性格古怪言谈怪异,吾以为怪也。望娘亲仔细想想,毋受欺骗。
吾笔落至此伤心欲绝,女儿已是身不由己泥足深陷,望母亲体谅。
——六月初五小女瑶嬛
写完之后我感叹了一下自己的记性,高中时候学的文章到现在还记得。
苏青衣她做事非常谨慎,万一被她发现我知道了那个惊天秘密,我肯定会死的很有节奏感,所以我主动告诉她,我在某种情况下知道了一个秘密,原因是家里的鸟,母亲大人可否送我一只让我与家里联系?另外,庶妹谢依依心术不正,是否有不一样的行为心性,鬼谈之说还是很有道理的,你要好好看一下然后观察一下她的异常,不要被她温婉无害的外表所欺骗了。
我的娘亲绝对是个很好的靠山,虽然上辈子没靠住,但是现在……我发现了那个秘密,自然不会轻易的让她首先放弃我。
而且我选择现在跟景轩帝一边,不是没有考量的。
等我写完已是三更了,我吹了蜡烛,躺在床上准备歇息。
就在这个时候,我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阴森感觉,我猛的睁开眼睛,毫不意外的看见了顾旻那张妖艳的脸。
我微微一笑,“你终究还是来了。”
我走下床榻,踩在绵软的地毯上,在皎洁的月光中对他莞尔一笑。
他的目光冷漠,唇角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似笑非笑的深情在温柔的月光里越发魅惑,他那张好看的唇好像毒蛇一样吐着信子:“谢三姑娘果然比你那个庶妹聪明,知道怎样才是对自己最好,不知道……”
我打断他似是而非的对白,直接开口,“我娘跟听雪楼有什么关系?”
听雪楼是江湖最大的情报组织,我听到这个名字的的一瞬间就是这个创建者是穿越人士,后来发现这不是一个被穿成筛子的时空,只有我和谢依依两个穿越人士。
而在家中那段时光,我发现我的母亲苏青衣用的情报系统跟江湖上的手法差不多,她每天要处理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所以把管家的事情都交给家里的姨娘,这一点本来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后来我发现,她自己本身的价值远在于谢家的财务之上。所以上辈子在我的严防死守之下,她还是轻松的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和愿望。
这辈子我特别在意我的母亲,所以在发现她的秘密的时候突然联想起来了,苏青衣这个名字本身就像是一种代号……
顾旻好看的下颚微微扬起,他打量着我,笑意不达眼底,“难怪肖誉愿意保你,你手里还是有保命符的。”
我微微一笑,“这年头,活着本身就是一种本事。五年前我被长相思活生生缠的肝肠寸断都没有死,现在就更不可能死了。你做了那么多不就是为了让我亮出底牌么?可是顾相,小女子想要在你们几方势力里活下来,必然是不会一次性揭底的。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
我坐在屋内的小圆桌里给自己和他倒了杯水,坐下来缓缓的小口辍着,看见顾旻一脸嫌弃的坐在我的对面,不情愿的喝水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他终于开口,“赌什么?”
我定定看了他一阵子,突然笑了,“顾相是爽快人,我也不会拐弯抹角。我们赌肖誉的皇位能坐稳几年?”
他把玩着手中的杯子,有点疏离的打量着我,“你知道的太多了,不过——确实很有意思,你准备帮他?”
“你错了,”我接过话头,“肖誉不是先帝的血脉,我们都知道,可是对我来说,皇室血统远没有自己的性命来的重要,我需要做的就是确保执政的帝王保全谢家,并为我找到我身上毒的解药,仅此而已。”
顾旻打量了我一阵子,“真是个狡猾的女人,你这么善变,墙头草的下场通常都不好。”
我笑而不语,那是那些墙头草不太聪明。宋庆龄宋美龄宋子龄三姐妹不就是嫁给三方政权了么?既确保了宋家的不败长青,也成为各大势力的润滑剂相互缓和。我的目标就是成为那样的人,顾旻知道景轩帝因为某些理由保我,可是我对他来说也有一定的利用价值,可以勉强留我一条命。而后我家里的父亲母亲也会顾忌我身后身前的人和事一直做我明面上的后盾,这本身就是一种价值。
重生之后,我不会再去在意真正在意我的人是谁有多少,而是能被我利用的,在众人看来可以作为我的靠山的人有多少。后宫和前朝都是权利倾轧的聚集地,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成为一直可以被利用的那个。
“那么顾相可否告诉我,你在后宫真正设置的棋子是谁?”
他抬起头来,在皎洁的月光里露出略显诧异的表情,低头喝了口茶,笑而不语。
我心里有一点膈应,自从我这辈子和他接触过之后,一直怀疑他上辈子在景轩帝面前对我做出的深情是假的。或许他不过是为了放松景轩帝肖誉的警惕然后谋朝篡位而已。又或者他本身只是把我当明面上让肖誉知道的那颗棋,而他真正埋下的伏笔或许在我死之后,在景轩帝肖誉放松了警惕之后才出现的。
我不可抑制的想着令我绝望的事情,心里冷的像结了冰渣子一样。
我的理智告诉我不要胡乱怀疑,上辈子我和顾旻在一起三年,我死的时候他的绝望和无奈不像是装的,而或许他对我有所隐瞒,但是他不是那种会拿感情欺骗别人的人。
可是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了根,就会疯长,我无法控制自己去怀疑他。
只是因为这辈子他对我太过手下不留情了,每次都置我于死地,从来不给我喘息的机会,好像欣赏马戏团的小丑一样看着我独自挣扎想办法活下来。来回辛苦的算计换来的只是一场交易——我能够活下来的唯一原因。
而且,上辈子的德妃和贤妃可是留到最后了的,从上次的事情就可以看出来,德妃或者贤妃,一定有一个是他的人,被他一直操纵着。
那么上辈子他埋下的真正的棋子会不会也是这两个人其中的一个?
他放下茶盏,幽幽的开口,“谢姑娘未免管的太宽了。”
“我是宸妃。”我放下逐渐变凉的茶盏,凉凉一笑,“时候不早了,我要休息了,顾大人请便,不过——就像顾大人上次在昭觉寺说的,以后我也不会手下留情了。”
他起身准备离开,走到窗口的时候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金不换是你的人?”
百年金不换。说的是除了听雪楼之外的另一个秘密情报组织。
听雪楼是一帮人,而金不换是一个人。
他的规矩是五十两黄金一个问题,而且某一个人某以方面的问题只能问一个。
我最开始听说这个人的时候是在昭觉寺的寺庙里,他被桃花阵困在素月阁里,我用救顾旻同样的方法救了他,换回他报答我三年留在钱塘江望月台帮我守一样东西。
虽然他也算是百科全书,但是比较江湖中人,对朝堂官场的阴私不是很清楚。所有他在我身边能做的就是他的另一个技能——防盗。
钱塘江望月台那里放着我重生之前发生的所有重要的事情,包括静玄所说的可以让我回家的根本,我给自己三年时间,叫金不换守在那里,如果三年后我能完成静玄交代的任务,就去那里拿了东西叫静玄送我回去,而如果我任务失败,我能做的只有自刎,然后——要么再次重生,要么就此魂飞魄散。
“顾相太贪心了,自己一点风不透,希望我把底丢透给你,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他没说话,在朦胧的夜色里从窗户一跃而逝。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长长的吁了口气,我根本没有看上去那么淡定,我的后背被吓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他不是上辈子对我情根深种或者假装情圣的顾旻,这辈子的他,对我十分排斥猜忌,我的计划……可能要一再搁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