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驱入死境

暮色渐浓，各大城门已经关闭，正当君瑶依无所适从时，问黎萧道：“怎么办？如今我们该去哪里？”
黎萧只是一心在意宁初尘安危，对她的突然提问没有反应过来，反是许攀道：“去南门，那里由侯爷把守，相信他定能行个方便！”
君永宏道：“可是宋连玉不是已经被岳擎苍以及郑淑妃收买了吗？”
宁初尘却觉得宋连玉被收买一事另有乾坤，亦道：“事到如今，我们已经别无他法，就从南门出城！”
君瑶依所带府兵不多，在君华埙出征之时，就借给了他大半，自己所余不过一两千人。本想着这些人安然护送虎儿及颜玉卿等人到南渠也足够，却不曾想中途节外生枝，自己终究还是斩不断对黎萧的情意，安排了魏牟护送他们之后，自己只率兵三百，便杀入皇宫。
好在当时宫里并无戒备，出来时又遇上永乐宫着火，以及岳擎苍自焚而引起的鬼面军恐慌，因此没有真正血拼，但是面对与自己实力悬殊的护城军和浔阳侯宋连玉，她委实没有半点把握。
宋连玉在南门等候已久，宁初尘勉力支撑，见了宋连玉，只见他已是戎装上阵，准备大打出手的阵势。但是直到一干人靠近，他也没有动起手来。
他吩咐几个士卒将城门打开，此举让宁初尘等人大感意外：“你……”
“末将等候太子殿下及长公主已经多时，情况紧急，还请尽快出门！”
君瑶依担心有诈，戒备道：“你若放我们出城，不怕陛下责怪吗？”
宋连玉只是低咽，内心充斥着不安，道：“末将无能，有家眷在郑淑妃手中挟持，所以不得不为之效命。但是末将终不敌护城军副统领许攀武艺高强，让你们逃出城去，也是无可奈何。”
他一身完好无损，哪里会是不敌许攀的样子，宁初尘正诧异，只见宋连玉伸出左臂，拔刀便砍，顿时一条手臂生生折断，血流如注。
君永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宋连玉痛楚难忍，跪倒于地，两颊皆是汗水。左右上前扶住他，齐齐唤道：“侯爷！”
宁初尘这两日已经见到了太多血腥，此时已然麻木，只是不忍：“侯爷，你这是何苦？”
宋连玉忍痛道：“末将当年有负周国，十几年来，终日自责郁郁，寝食难安。近日得知周国故人仍在，心中不胜欢喜。当年亡国之罪，末将万死难恕，又得知……得知世宁在荆南身陷桎梧，幸得故人筹谋，助她及延儿登上王位，此恩此情，末将此生难以报答。区区一臂，不过是报得其中万一！”
君瑶依道：“你大可和我们一同反叛，何必这样伤害自己？”
宋连玉忍痛摇头：“长公主这一反，想来陵襄王起事之日不会长远。陵襄王众望所归，末将自然乐意归降，只是为长远计，在将来王爷攻陷长安之时，末将可做王爷内应，打开城门，迎义军进入长安，末将无能，此等微末之功，愿意效劳！”
君瑶依心绪涌动，始料今日之事闹大，乃是谋反叛逆，难以回头之重罪，当下竟有些难以自持，起伏不定。
她对眼神已经空灵的君永宏道：“永宏，听见了吗？我君瑶依反了，你可后悔趟了这趟浑水？”
君永宏只是苦笑：“罢了，我若继续留在宫里，难免会遭到郑淑妃的谋害，就像萧贵妃那样……”一提及萧贵妃，他竟不自觉颤栗起来。
宁初尘对宋连玉的作为有所动容：“侯爷今日的恩情，我宁初尘暂且记下，他日投桃报李，必定报得万一，只是……”
她瞧向身后那些士卒，宋连玉道：“姑娘大可放心，这些人都是周朝旧人，是末将的心腹，他们必定与我同一阵线，绝对不会出卖我！”
许攀向他作揖行礼：“多谢侯爷高义！事不宜迟，我们尽快出城！”
出城行了一百多里，却遇见魏牟被缪虎儿缠得正往回赶，颜玉卿也没法，不愿意独自上路，只好也跟着回走。
缪虎儿见到母亲，顿时哭闹着也停止，跑过来抱着母亲，虽是一脸泪痕，却是说不出的欢喜。
君瑶依方才经历生死，早已将自己还有一个儿子的事情忘记得干干净净，此时突兀见到，只觉恍如隔世，慈母之情顿时泛起，又是高兴，又是大怒：“魏牟，你这是干什么？不是说让你带着他们日夜兼程赶往南境吗？怎么又回来了？”
魏牟无奈道：“长公主恕罪，公子一心惦记着您，实在是走不动，所以就回来了！”
颜玉卿也下车，道：“你们都不走，把我一个人送走，我哪知道会不会有诈，所以就跟着回来了，怎么，京城出大事了吗？”
君瑶依为她的愚不可及甚感忧心，心烦意乱道：“好了，现在大家只能一起死了，也不知道能走多远！”
此时，有探子来报，郑淑妃已经求得皇帝兵符，前往调动各城守城军，最近的骑兵只离他们不过几十里之遥。
许攀顿时清点人数，所有从长安城逃出来的将士，与魏牟他们合在一起，只有一千多人，而且还有颜玉卿以及宁初尘这等孕妇，怕是半日之间就会赶上。
正当他们绝望之时，宁初尘想到一处地方，道：“御水台离此处不远，而且易守难攻，我们可以先去那里！”
许攀不同意：“可是，御水台三面环水，只有一条路可进，若是他们将我们围困在那里，不用出兵，只需守住那条唯一可以出入的出口，然后断我们粮食，我们就必死无疑，那是一条死路！”
君瑶依却出乎意料地赞同：“我们一路前行，也是死路一条，御水台倒是个好去处。此时正是夏季，虽说春夏时节不适合狩猎，但是非常时期当用非常之法，据我所知，御水台奇珍异兽也不在少数，而且园中植有许多果树，这个季节，就算果实就算没有成熟，好歹也结了不少，只要能坚持十几日，我们就能度过难关！”
“可是十几日之后呢？”
君瑶依与宁初尘相视一笑，竟有难得的默契。宁初尘在张钧耳边说了些什么，他顿时大喜：“我这就去！”
颜玉卿不解道：“那个人是谁？他去干什么？”
君瑶依瞥了她一眼，肃然道：“逍遥王的人马很快就要从河东回来，他手中有我南境的一万雄师，只要他及时赶到，在守城军后方定能与我们接应，届时我们就可脱困！”
众人顿觉有了希望，颜玉卿道：“那还等什么，我们快去！”
一干人等浩浩荡荡赶至御水台，君瑶依刚刚布置完防御，追兵即刻赶到，顿时展开震天动地的厮杀。
御水台只有一条不大宽敞的路可达，而且又是居高临下，因此守卫起来比攻打要容易得多。君瑶依只有一千多人马，却将整个御水台守得固若金汤，不得不说是她带兵有方的功劳。
许攀也跟随宋连玉学了许多排兵布阵的学问，便和君瑶依一起忙里忙外，保护着里面一干妇孺。
御水台只有一座正宫，毫无疑问被月份已高的颜玉卿霸占了去，锦月和小松也只好战战兢兢地住了进去，君永宏住进了稍有不足的偏殿，宁初尘和宁婉兮、黎萧、缪虎等人住了其他几个曾经下人们住的屋子。
宁初尘选择御水台还有一个原因。当年周帝和安皇后御驾亲征，本以为被云王逼到绝境，只能坐以待毙，却不曾想，在此处置之死地而后生，不仅全身而退，还气得老云王吐血身亡，也将已经风雨飘摇的周国愣是再坚持了三五年。安皇后是个奇女子，作为她的女儿，她有预感，自己同样能在此处绝地逢生。
黎萧看着忙里忙外的君瑶依，她弱小的肩膀承担着这些人的安危，一时心中竟有说不出的情愫。她本来可以安然回到南境，不必承担谋反之责，若非为了自己，也不至于抛下儿子折返。她折返情意他心知肚明，却不能为之报答什么。
他悄然走到她身边，看着正忙碌的她，折腾了两天两夜，竟丝毫不感觉疲惫，反而越发振奋，一时之间对这个看似弱小的女子佩服不已。
君瑶依不知他站在身后，脚下没个定数，忽而一头扎进黎萧怀中，顿时脸上红了个彻底。原本男儿心性的君瑶依顿时一副女儿般的娇态，報然道：“先生怎么在此？”
黎萧茫然，看着她的脸颊红了，自己也不由得脸红，问道：“你又是为何去而复返呢？”
君瑶依故作轻松一笑：“我傻呗，放心不下你们，能有什么理由？”
黎萧抿唇一笑：“长公主霁月高风，对我和初尘有救命之恩，此恩此德，黎萧没齿难忘！”
君瑶依脸上浮起狭促之色：“没齿难忘？仅此而已？”
黎萧不解：“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御水台，将来必定好生报答！”
“说到报答，”君瑶依掂着脚尖，有些幼稚地碎步朝他靠近，怀揣许久，方道，“不如先生以身相许，如何？”
面对如此突兀的告白，黎萧一时诧异，竟忘了接话，半晌才垂下头去，拱手道：“长公主真会说笑。似草民这等微末身份，哪里能配得上长公主这般英姿飒爽之人，必定是个盖世豪杰，才能与您匹配……”
“好了，”君瑶依有些失望，却是朗月清风地一笑，“不过是开个玩笑，什么盖世豪杰，你也和那些俗人一样，认为本公主会喜欢那些粗人，可惜本公主一个都不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