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争辩的两人突觉门口光线微暗,武氏和月影都转头看向门口,只见李如松苍白铁青的脸上,满目的怒意已透出杀气,亦芸使劲抱紧他剧烈颤抖的身体哭道:“你不能动怒的!咱们回房吧。”他似乎想冲进来,可因腹中的剧痛而无法挪动一步,脸上豆大的汗珠如雨下般滑落,左手紧紧地压在腹部,看着他摇摇欲坠的样子,武氏终压住心中的惊恐上前想去扶他,他微侧身躲开了武氏扶他的手,吃力向前迈了两步,然后抽出被亦芸抓紧的右手,极快地挥到了月影的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月影被搧倒在地,当她抬起头时,口中有血流出,左脸颊立时肿了起来。而李如松却已疼得弯下腰去,再直不起身来,月影伸手扶住他快要倒地的身体,被他使尽全力推开,接着单手撑在地上开始剧烈地呕吐,亦芸哭着扑到他身边不知该如何是好。武氏亦慌乱地叫人来将他抬回房间,又找人去宫中请御医陈勉。
他躺在床上紧咬着牙,急剧地喘息着,脸色已因剧痛变成青灰色,眼神游离,神智也有些涣散,双手使劲地揉搓着腹部,痛苦地在床上翻滚着。亦芸见他伤处已透出殷红,急上前想扒开他的双手,奈何力气与他相去甚远,反被他推倒在地。
武氏见状忙叫了李安和一个家丁进来,强行抓住他的双手,不让他再撕扯自己的伤口,接着他又开始呕吐……就在大家手足无措时,陈勉终于到了,见此情景,他立刻拿出银针,叫人将他死死摁住,极快地将银针扎入他的几处穴位,须臾终于让他安静下来,昏睡过去。大家方松了口气,武氏带着丫鬟给他换下吐脏的衣服和被褥,然后挥退丫鬟家丁,问陈勉:“陈太医,他为何会疼成这样?”
陈勉看着她道:“他方才可是动怒了?”武氏瞟了眼月影对陈勉点了点头,陈勉叹道:“夫人,他这伤是万不能生气的,他受的伤使肠子流了出来,我虽尽力给他缝了回去,但到底是与平时不同了,生气引起他的肠子阻塞,自然会带来腹部的剧痛,我若再晚到一个时辰,提督大人恐是性命不保了。所以切不可再让他发怒了。”亦芸担忧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先给他开了药,让他服下,这两日我都会为他施针,好生调养当无大碍。”
武氏带着众人退了出来,只留亦芸一人在房中照料。淡淡地扫了月影一眼,武氏并无言语,轻叹着向自己院中走去,秋萍茫然片刻,随着武氏去了。月影直直地站在房门外,任凭太阳照射,似乎感觉不到一丝热气。她左脸颊肿着,几道指印清晰地留在上面,翠儿小心翼翼地上前道:“姨奶奶,咱们走吧。”月影回头看向房中,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她依然执着地将眼光停在那里许久,然后面无表情地随着翠儿回头走了。
李如松醒来时,见亦芸趴在他床边睡着了。他因发热口中极渴,又不忍心叫醒亦芸,只得舔了舔嘴唇忍着。
亦芸见月影拿着她的那把蓝色巴林石匕首,脸上是冷冷的笑,一步一步向她走近,亦芸想要后退,可不知为何,腿上毫无知觉,完全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月影走到她身前,举起了匕首,她惶急地看向身边,见武氏微笑着看着她,不动也不说话,她向她急叫着:“姐姐救我!”然后醒了,有些迷茫地心中狂跳着,耳边一个温和而低缓的声音响起:“做噩梦了?”见李如松笑看着她,她喜道:“你醒啦?肚子还疼吗?”他微皱眉:“还好。”亦芸心疼的试去他脸上的虚汗道:“伤口一定很疼吧?你把伤口又扯破啦,流了好多血。”他微喘息着又问她:“做了什么噩梦,要大叫救命?”亦芸不想他心烦,因此淡然道:“我忘啦!你嘴唇好干,我给你倒杯水吧。”
喝完亦芸端来的水,他握住亦芸的手歉然道:“芸儿,我本想护好你,疼惜你,可却总是带给你伤害。”亦芸温柔地凝视他蹙起的眉头,想着陈勉一再强调不能让他生气,于是轻抚他紧蹙的眉,温柔地笑着,“你别这么想,其实只要能守在你身边,我就觉得很幸福、很开心,其他的我都不介意、不在乎。所以,你要快些好起来,我还想你带着我骑你的汗血马去草原上纵情驰骋一番呢。”看着她浅笑明眸中的憧憬之色,他的心情亦明快雀跃起来,“好!你等我。”
接下来几日都是亦芸和秋萍轮流照顾着李如松,武氏和月影皆没有露面,李如松也不问。亦芸和秋萍也不在他面前提起二人。
这日,是亦芸照顾李如松,武氏让人将秋萍叫至自己房中,秋萍见了她低声道:“大小姐找我来,可是想问大爷的身子如何了?”见武氏不语,她便接着道:“大爷这两日已能喝些粥了,也没说伤口疼的话。”
武氏低叹:“他没问起我和月影吗?”秋萍迟疑地看着她摇了摇头,武氏眼圈微红:“他是恨我的了。”“怎么会,这么多年您为这个家做的一切,大爷心里都清楚,他也一直都与大小姐相敬如宾。依奴婢说是大小姐自己不到爷身前去照顾,弄成如今的尴尬境地。”武氏垂泪:“你不知道那日,爷在门外听了我们的话,眼中除了愤怒外还有失望,我知道那是对我的失望,我去扶他,他躲开了,而且再不曾看我一眼。秋萍,你不知道我有多怕,怕爷不要我了,所以当日我虽怀疑月影的动机,却没有阻止她,还帮了她。”
秋萍亦流泪劝道:“大小姐是爷的结发妻子,爷不是那么无情的人,他不会不要您的,你好好跟他解释,他会原谅你的。再说月影也死了,什么错都了啦!”武氏神色一凝:“你们没有告诉他月影自杀的事吧,他不能生气的,陈太医说再有一次,可就要了他的命了。”“没有,我们知道,都不曾在他面前提起。”
盛夏的天蓝得没有一丝云彩,酷热的骄阳下,蝉鸣声此起彼伏地喧嚣着。荷花池中,摩肩擦踵的荷叶盈满一池深浅不一的绿,在连绵起伏的绿中是红的、粉的、紫的、黄的、白的……各色荷花,它们在炎炎烈日的炙烤下,依旧水润地娇艳着。
荷塘边的亭子里有琴声悠扬,缓解着蝉鸣的烦躁,曲中的冰雪之意让人觉着一丝清凉。一曲梅花三弄娴熟而清越地倾诉着雪中梅花的美好,笛声适时地插入进来,配合着琴声跌宕起伏。抚琴的亦芸,听见笛声时,嘴角上翘,唇间噙了笑,却不回头,手上没有半分凝滞,与那笛音缠绵着。两人心意相通,时而高亢空灵,时而低缓缠绵。一曲奏罢,余音缭绕,久久不散。
李如松从身后揽了她的肩,亦芸倚进他怀中,鼻端传来他身上的沉水香。“你赏了这许久的荷花,该够了吧,外面暑气太重,还是回房中去,别中了暑气,仔细一会儿头疼。”说着话时,已拉了她的手。她温顺地起身随他回屋,迈进门时便觉房中一股凉气萦绕,亦芸娇笑着问:“你在房中放了冰块?好凉快!”李如松亦笑道:“岂止是冰块,你再仔细看看这间房子,我可是叫人布置了一天呢!”亦芸这才发现满室喜气的鲜红。
她奇道:“这么热的天,你将屋子弄成这个颜色不热吗?”李如松笑刮着她的鼻子,“我是想还你个完整的洞房花烛夜!我可是记得你那日说我欠你的,今日我便还你。”亦芸听了脸瞬间变得通红。一时囧着不知说什么好,想起一事笑着抬头,凝视着他的眼道:“你知道吗?慧娘怀孕啦!”李如松微笑着,“哦?五弟终于要当爹了,他一定很高兴。”看着门外的碧柳他问她:“碧柳到底还是随你陪嫁过来了?”亦芸听了此话,想起出嫁前在家中与碧柳的对话。
亦芸特意遣开众人,只余碧柳在房中,她从妆台上拿了早已为碧柳准备好的妆奁盒子,来到碧柳身边,将锦盒塞入她的手中,碧柳茫然地盯着她问:“小姐这是何意?”“我就要与将军成亲啦,青竹已找好了人家,你也不小了,你可有心仪之人,我叫他来提亲?”碧柳听了脸色瞬间惨白,她哆嗦着嘴唇:“我说过要陪着小姐一辈子,小姐为何非要将我嫁与别人?”
亦芸见她如此,艰难地笑着:“将军早就与我讨论过你的归宿,他希望你能找个自己心爱的人,嫁做正室。”碧柳决绝的眼中有水雾弥漫:“我此生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不过你们放心,我也绝不会想要跟了他的。”“为……什么?”亦芸的声音有些微颤。碧柳凄然一笑,眼中泪水忍不住滑落下来,“我的心里满满的全是他,可他杀了我的哥哥。”亦芸惊道:“你听谁说他杀了你哥哥?”抬起泪眼凝视着亦芸,“小姐,那把匕首你虽然藏的很好,可我是你的贴身丫鬟,自然还是发现了,当时匕首插在他身上,可刀鞘却是在我哥哥那里,如今它们全都在你的手中,自然是他叫人杀了哥哥夺回来的。”
亦芸愣怔着说不出话,耳听得碧柳继续道:“我知道哥哥做的事是他不能容忍的,哥哥不该绑了你两次,他那么呵护着你,怎能饶恕哥哥对你的伤害,所以我不怪他,但我也不可能跟他,我只希望小姐就让我伺候你一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