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崔俊浩眼中的惧色,李如松站起身不容置疑地冷声道:“带我去见吴亦芸!”感受着李如松身上散发出的强大的压力,崔俊浩纠结半晌,终于屈服。他带着李如松他们骑马驰出城外,又行了六十余里,来到一座林密茂盛的山间,崔俊浩看了眼他的一个侍从,那人将手放在嘴上吹出尖锐的响声,少顷,林中亦回以同样的响声。接着有人在林间穿梭的声音,待开路的侍卫出现后,最先出现在眼前的是崔贞淑,她扫视着眼前的众人,立刻抬手阻止后面的人跟进。
她眼中闪过喜悦之色,看了李如松一眼,却对崔俊浩道:“哥哥,和他谈好了吗?”崔俊浩眼神一暗:“你还是自己和他说吧。”见她的眼光看向自己,李如松道:“先放亦芸过来。”她满怀希翼地问他:“我放吴亦芸过来,你答应娶我?”“我最讨厌被人要挟。”“不然我怎么办?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却坚决不肯娶我。你知道吗?我们有个漂亮的儿子了。”李如松缓了语气:“你带了他好好在朝鲜生活,我会定期派人给你们送钱去的。”崔贞淑听他如此说,自是不肯娶她的了,心中希望破碎,不觉哀伤道:“你还是坚决不肯要我们母子,就因为怕这个女人不高兴吗?”她愤然地指着身后的亦芸。
李如松终于看见被两个侍从夹在中间的亦芸,素白的衣衫衬着她苍白的脸色,头发有些凌乱,看着她眼中的一丝幽怨,那是亦芸骤然听说崔贞淑与李如松居然生了个儿子,心中再次想起在朝鲜那日早晨送醒酒汤给李如松时看见的那一幕。他心中一痛,随转头对崔贞淑厉声道:“立刻放了她,我就放过你们兄妹,否则别怪我不留情面!”见他只看了亦芸一眼,便对自己再无半点怜惜之情,她心中彻底绝望开来,此时妒恨涌上心头,便全不顾及后果,眼中狠光闪过,对身后侍从咬牙道:“给我杀了她!”
崔俊浩想要阻止,哪里来的急。李如梅飞掷出自己的佩剑,击落欲杀亦芸的侍从手中长剑,李如松急步冲过去,拉过亦芸护在身后,夺下举刀欲杀亦芸的另一个侍从的刀,和其余的侍卫搏杀,李如梅等和崔俊浩也厮杀开来。
李如松方才情急之下冲去救亦芸时,撞倒了身前的崔贞淑,当她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时,觉着手腕一阵钻心的疼,抬手一看,手被树枝划破,鲜血淋漓的。再看前方的李如松将亦芸牢牢的护在身后,毫不手软地砍杀着自己的侍从。带着心底的绝望和妒恨,崔贞淑拔出身上的短剑,迈至亦芸身前,挺剑刺去,亦芸听得动静,回头见崔贞淑刺向自己的剑,下意识地惊呼出声。李如松急回身一掌推开亦芸,那剑便刺入他的腹中。
李安见了大惊,飞身过来挥刀自崔贞淑身后砍下。崔贞淑见自己的剑竟刺入了李如松的身体,惊骇着拔出剑来,呆怔在原地。殷红的鲜血自李如松腹部狂喷而出,他一手捂住伤口,一手挥刀磕飞李安砍向崔贞淑的刀,刀锋过处,将崔贞淑的束发丝带划断,满头青丝披散下来,李如松看着狼狈地披散着长发惊怔着的崔贞淑,微皱着眉头对她道:“这样……你可解气……了?”
李如梅冲过来和亦芸一起扶着他缓缓坐下,李安和李贵持刀守在一旁,李如松竹青色的绸衫自腹部以下很快殷红一片,并迅速蔓延着。他的左手死死地压着伤口,血依然不停向外流着。李如梅急道:“大哥,你明明可以挡住的,为什么呀!”李如松依然盯着崔贞淑兄妹:“你们……可满意?可愿……罢手?”崔俊浩哪里不明白是他手下留情,不但没杀自己妹妹,还阻止了李安杀向妹妹的一刀,他立刻明智地对他一揖,“谢提督不杀小妹,我们即刻就回朝鲜,我此生定不会再让她来找你们了!”说完拉着涕泪满面的崔贞淑急急上马离去。
李如梅对李贵道:“你立刻回去,带了府医和马车过来,要快!”回头时见亦芸正撕了自己的底裙下来欲给李如松包扎,他忙拿了她撕下的裙布,“我来,你扶好大哥。”亦芸扶着李如松因疼痛而轻颤的身体,见他汗如雨下的脸上全无一丝血色,忍不住哽咽出声,李如松勉力对她一笑:“我没事。”又轻握住她的手,“你可怪我……放她走?”亦芸感觉着他冰冷粘湿的手掌在微微颤抖着,却还要费心来给自己解释,心中那点芥蒂早就没了。她抬起另一只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努力对他笑着:“我怎会怪你,我知道你放她走是因为她有个孩子需要她回去照顾。”
李如梅掀开他的衣衫想为他包扎伤口,以免血流不止,可当他看着伤处时,不觉变了脸色,他惊恐地与震惊的李安对视一眼,因为李如松的腹部被短剑刺穿,肠子随着血流了出来,他们都是久经战场之人,明白这样的伤是极易死亡的。见他们神色有异,亦芸担忧地问:“怎么了?”然后便欲俯身来看,李如梅怕惊着她,大声道:“你别看……只是伤口有点大,血止不住。”说着,眼圈早已红了,急急将手中裙布压在伤口上,李如松疼的身子剧颤,李安忙又扯下自己的衣衫,撕成布条,帮着李如梅紧紧的缠住李如松的腹部。
朱翊钧知道今日是李如松和亦芸大喜的日子,还派骆思恭代表自己亲去观礼。但骆思恭很快就回来,并告诉他惊人的消息,新娘子亦芸被人掳走了。于是他叫骆思恭和陈矩皆派人速去查明情况。
此刻他看着匆匆进来的陈矩问:“如何,亦芸可找到?”陈矩躬身答道:“万岁爷,老奴已查明,吴亦芸姑娘是被朝鲜来的人给掳了。”“哦?朝鲜之人为何要掳她?”“朝鲜来的是一个宗室女子,李将军在东征时,因酒后被她下药,与她有了一个孩子。她此来挟持吴亦芸姑娘,是为了要挟李将军娶她的。”朱翊钧听了不觉笑道:“想不到子茂也欠下风流债了。那现在结局如何,其实子茂今日可以两个同时娶嘛,只不过是一妻一妾而以。”
一脸调笑之意的朱翊钧见着陈矩尴尬惶急的脸色有些吃惊:“怎么,有何变故吗?”陈矩立刻回道:“李将军不肯娶那朝鲜女子,她恼羞成怒欲杀吴亦芸,李将军替吴姑娘挡了一剑,那剑刺穿李将军腹部,致使肠子流出来,如今他已伤重昏迷,生死一线了!”“什么!立刻叫盛暮秋带人前去救治,对了,叫他带上陈勉,一定要治好他!”
李如松是他心中明帝国的支柱,这个消息让他又惊又怒,回过神来他咬牙对陈矩道:“去把那朝鲜女人杀了!”见陈矩并未行动问道:“怎么,难道没抓住人吗?”“是李将军自已将他们放走了。”万历听了沉吟片刻,终是一叹:“也罢,随他心意吧!你派人去守着他,随时告诉朕他的情况。”
李府,李成梁及李如柏兄弟,还有亦芸、武氏等焦急地守在院中。盛暮秋正在房中协助另一御医陈勉给李如松处理伤口,陈勉是医治外伤的圣手,他有一项家传的拿手技艺,就是用桑皮线缝合伤口。他曾经给一个肠子破裂的人缝合过肠子,最后将那人救活,他便因此技被招入皇宫做了御医。一直忙了两个多时辰,已至戌时,陈勉终于缝好了李如松腹部的伤口,并敷上了他的特制药粉,包好伤口后,他才示意李家的仆人将所用的各种药水渣滓,及擦血的棉布等端出去。
李如松脸色灰白的躺在床上,没有一丝反应,一屋子人忧心的看着无能为力。外间,陈勉对李成梁道:“提督大人没有呕吐,也没有吐血,且伤后许久方因失血过多而昏迷,所以大约并没有伤及脏腑。但他腹部被刺穿,肠子溢出却也极是凶险,下官已尽力而为,若他今夜不发高热,便无大碍,明日或可苏醒,若是发热,那就凶险,下官今夜在此守着。”李成梁皱眉道:“那就有劳陈御医了,我即刻叫人抬一卧榻置于此间,以便你晚上歇息。”言毕又对众人:“你们都下去吧,此处宛如留下伺候即可。”亦芸却开口:“我要留在这儿。”李成梁看着她点头道:“好,你愿意留下就留下吧。”
是夜,李如松果然开始发热,武氏急忙将外间的陈勉叫进来,陈勉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皱眉摇头,只叫她们用凉水敷额。亦芸问道:“您可否给他开付药来降温?”陈勉忧心道:“他腹中肠子还没通畅,此时连水都不敢让他喝,哪里还能喂药。”亦芸和武氏只得不停用凉湿的布巾给他敷额,如此折腾一宿,他依旧浑身火烫,且嘴唇都干裂了,亦芸也只能用布巾沾水给他润润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