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识这个老爷爷啊?”符易生靠在他胳臂上问。
常宜轼眉毛一挑:“老爷爷?”
他低下头,书上的男人笑的一脸慈祥,脸上除了五官和成堆的褶子之外,满面红光,头发梳的一丝不苟乌黑铮亮,精神头十足十。
他说:“哪里就是老爷爷了,他今年才刚刚满六十!”
“怎么可能?!”符易生大声反驳:“你看他的脸,那么多皱纹,怎么可能才六十?!”
常宜轼叹了口气,揉着她的脑袋调侃:“你不能仗着自己年纪小,看谁都老好几岁嘛。”
符易生很不服气:“我年纪不小了,再说了,我爸爸快四十了,看上去不到三十。按你说这个老爷爷六十岁,就比我爸爸大二十一岁,怎么可能长这么老嘛!”
常宜轼只好笑了笑,不再争辩了。符易生自知眼光向来不准,因此说道:“说起来你们是同行,肯定是认识的。难道他真的才六十?”
常宜轼把她打横抱在腿上,揉着她的头说:“他45年农历十二月初八的生日,按虚岁,今年也才六十一。那里就有你说的那么老了。”
符易生想,地产行业竞争真是激烈,连对手的生日都记得这么清楚。等到两人安安分分躺在床上,她迷迷糊糊地开始憧憬未来的美好生活,突然听见身边的常宜轼说:“易生,其实我原来不姓梁。”
“嗯?”符易生半睡半醒,含含糊糊地问:“那你原来姓什么?”
“姓苏。”
“苏?苏轼的苏?”她侧过身,靠在常宜轼的肩膀上。
“嗯。”
“那你原来叫什么名字?”对于常宜轼的过去,她其实挺好奇,“苏宜轼?”
“不是。”常宜轼给她拉好被子,“睡觉吧。”
“告诉我吧。”符易生锲而不舍。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睡觉吧睡觉吧!”
“我不。我想知道你过去的名字,我想知道你过去的一切。我都把我的过去讲给你听了,可是我对你的过去一无所知。”她彻底的醒了,而且固执的厉害。
常宜轼很无奈,只好说:“好吧,我说了,你不许笑我。”
“名字有什么好笑的?你说,我不笑就是。”
常宜轼忸怩了半天,含含糊糊地说了两个字。
“什么?”符易生没听清,支起脑袋凑近了,“你说你原来叫什么?”
常宜轼沉默了半天,没好气地说:“苏轼。”
“苏轼?苏轼的苏轼?不不不,我是说,是苏东坡的那个苏轼?”
他盯着一脸惊诧的符易生,嗯了一声,一副无颜见人的样子。
符易生愣了半天,倒是没笑,“这名字是你妈妈取的还是你爸爸取的?”
“我爸爸。”
符易生忍了半天,一本正经地说:“这有什么好笑的,你爸爸很喜欢中国古典文学,这是好事儿嘛,值得提倡。你看爱家乐居的那个老爷爷,不是也很喜欢古典文学嘛,他还把自己收藏的很多文人诗画捐出来盖了个免费博物馆呢。而且你看他儿子的名字,居然叫苏哲!”
爱家乐居那个老爷爷的儿子,作为接班人,照片也印在了宣传册上,是个瘦高个子的年轻人,脸色不知道是沉湎于夜生活还是不怎么晒太阳,泛着不健康的惨白。
那天招聘会上的胖子也姓苏,听环艺系的同学说跟老板是亲戚,可惜不知道他叫什么。
符易生因为自己一直吃不胖,就对一切的胖子抱有一种既羡慕又嫉妒的复杂情绪,因此对那名姓苏的胖子,印象很是深刻。
她越说越是兴起:“不过,你还是改了名字的好。你看,你们都是地产行业的,你如果叫苏轼的话,不认识的人还以为你跟那个苏哲一样,是爱家乐居董事长的儿子呢,然后就会以为安居置业是属于爱家乐居的分公司。”
常宜轼盯着她。
“怎么了?”
“我是他儿子。”
“啊?谁的儿子?”
“爱家乐居的那个‘老爷爷’。”
符易生不说话了,跟常宜轼大眼瞪小眼,她小心翼翼地问:“真的?”
常宜轼点头,“他是我父亲。”
符易生躺回去,半天才咕哝一句:“难怪你知道他的年龄。”
常宜轼侧过身来揽着她,“他虽然才六十,但也见老了很多。我上次见他,还是好几年前在一次业内交流大会上。后来他出了车祸,身体也出了毛病,每年的行业交流会就再没见过他,都是苏哲代为出席。”
“你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常宜轼笑:“嗯,我像我妈妈。”
“那秦宜迦一定像他爸爸,常磊像他妈妈。”
常宜轼轻笑一声,在脑海中把四个人做了番对比,说道:“是的,不过秦老爷子没有酒窝,舅妈没有龅牙。”常雪兰常雪梅两姐妹都有酒窝,常学军没有,但是比那对姐妹多了一颗小龅牙。
符易生揽过他的脖子,吻了吻常宜轼,“还好,你没长龅牙。”
常宜轼回吻过去,也是暗自庆幸:“嗯。”
他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听见符易生问:“你不是还有一个妹妹么?她叫什么名字?按照你爸爸取名字的习惯,她不会叫苏小妹吧?!”
“哪里有什么苏小妹?那不过是文人杜撰出来的人物。”他捏了捏掌心的小手,没好气地说:“我妹妹叫苏紫,红黄蓝绿青橙紫的紫。”
“宜轼,给我讲讲你爸爸和你妈妈的事情吧。”
常宜轼咕哝一句:“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
是没什么好讲的,放在古时候,不过是文人墨客杜撰出来的一出寒门子弟跟富家千金的一段姻缘而已。
当年身无分文的渔村青年孤身北上,夜归时偶然的一次英雄救美,没想到梁氏千金为了他抛家舍业,孤身随他南下。
故事的前半段,是同甘共苦、同心同德、夫唱妇随,故事的后半段,是创业失败,夫妻离心,各奔东西。
“其实他当初应该是真的很喜欢我母亲的。我母亲喜欢弹钢琴,他就从来没有让我母亲刷过一次碗,洗过一次衣服,说是怕她伤了手。”
不过人总是会变的,当心中对某件东西的渴望胜过你舍弃另一件东西的悲痛之后,所面临的选择是毫无疑问的。
他创业失败,四处碰壁,而她的父亲竟然狠得下心肠,对她们不闻不问。三年他可以坚持,十年,那就有些够呛,尤其是在面临更好的出路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离婚,追求另一位名门千金。
是非曲直,作为晚辈他不该去诘难谁,他只是抱着符易生说:“丫头,你不要变。”
符易生困惑地问:“不变很好吗?”
常宜轼说:“当然好啊。”
任他尘世浮华,你就是你,一直都是这样,执着,单纯,滴水穿石。
“多好啊。丫头,一辈子都这样子,不要变,好不好?”
符易生皱着眉头不太情愿地问:“那我不是成了老妖怪了?”
“怎么会是老妖怪呢?你是一个有着童真、心思无比纯净的人!”
符易生固执地摇头:“我不要。”
生命是一个成长的过程的,每一个阶段都有每一个阶段的美。如果她一直不变,等到了七老八十的时候,还是一个二十几岁人的心智,那不是成了笨蛋么。
“再说了,时间是大自然中最神奇的画笔,我们一生中走过的每一个过程,都是她的杰作。”
其实常宜轼的悲怆,她是感受到了的,却不知道要如何劝慰他,她就只好胡说八道旁征博引:“你看,小孩子的天真童稚是美好的,少年的朝气蓬勃思想冲动也是美好的,青年的飞扬不羁,哪怕是愤世嫉俗,那也是美的,中年人的沉稳守成,也是美的。老年人脸上的衰败,也是美的,因为那是时间赐予人的礼物。”
常宜轼没想到符易生的审美这么奇特,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美术生看待事物的眼光都异于常人。常宜轼觉得符易生其实还是不要变的好。
“我想让你一辈子做我的小女孩。”
符易生虽然木内,但是这句话里的暧昧宠溺还是懂了,于是她从刚刚的雄辩中回过神来,脸上红扑扑的,幸福的无法自拔,周易养和赵忆卿的考试还要一个多星期。符易生一连收到了回城的数条信息。他的个人展这一站是在深圳,邀请她过去看。
“看来看去就是那么几张照片,他拿着到处展览,不嫌麻烦吗?我都看腻了。”
她嘟着嘴跟常宜轼抱怨。其实她知道这是梁渤在曲线救国。她跟常宜轼商量了一下,为了避免在春节合家团聚的时候被人骚扰和有人莫名其妙的找上门,决定还是去一趟深圳。
年底公司事情多而繁杂,常宜轼本想抽出两天时间跟她一起去,却被她拒绝了。
“我还是不太愿意你们见到他。”她环抱着常宜轼的胳臂,闷闷地说。
这个“你们”含义广泛,不仅包括常宜轼,也包括了她的父亲、她的师父、她的姐妹、她所有的亲朋好友。
常宜轼虽然担心她,但是也不好强求。快十年的心结就算解开了,一些印记还是难以磨灭。
他说:“你去见你的,我在酒店等你。”
符易生还是拒绝,“这样没有意义。你忙你的,我去去就回来,不会呆很久的。”
常宜轼只得作罢。
她刚刚给梁渤回了信息,一分钟不到,购票信息就已经发到她的手机上了。
常宜轼晚上加班,十点了回去,没想到刚进门,秦宜迦拎着大包小包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