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离开面馆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我忙找车回家。
车子在柏油马路上快速的移动着，两旁的树木惊恐的躲闪着，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心也越来越沉重。
三年了，整整三年没有回家了。
这样想着，鼻子不禁又增添些许酸涩。
一个半小时后车子停了下来，我拿起行李下了车。小城依旧，却增添些许苍老。三年了，小城的发展极其缓慢，或许是为了保存那份古朴吧。小城本就遗留着许多的古建筑和风俗，虽然盖起了楼房，但都是避开那些建筑的，相对的，这样一来，使得小城更具风味。
一阵风吹过，有尘埃窜入我的鼻孔，好熟悉的味道，我忍了忍没有打喷嚏。因为我舍不得。
呆呆的看了会后，我提着行李向家里走去。
到门口时我握了握那把生锈的钥匙，有些犹豫的向四周看了看后深深的吸了口气将钥匙插入锁眼。
“咔哒！”一声，门被打开，我尘封已久的记忆也在这一刻喷涌而出，过往的每一个不眠之夜所想的事又一次清晰的从脑中浮现。三年前的那场噩梦像是巨人的手，时刻的捏着我，摧残着我的心。三年了，我没有一天不是生活在自己的孤独和难过中的，我无时无刻都想念着我的家人。
三年了，是啊，整整的三年了。
楼道的一阵咳嗽声打断我的回忆。我转头看去，正好看到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奶奶提着些蔬菜上来，看到我时，明显一愣，而后嘴唇动了动，但没有吐出一个字，从她那干瘪的正在剧烈抖动的嘴唇中我可以看出来，她已经认出了我。她是王奶奶，我们家对门王叔叔的母亲。
“王奶奶……”我下意识的喊了出来。
王奶奶的嘴唇抖动的更厉害了，突然她家的门被人打开了，而后我看到一个衣着光鲜的中年人走了出来，他的眼睛掠过我时，并没有停留，直到看到老人时才笑着说，“妈，说了不让你去，你偏偏不听，这不，我们的饭都做熟了，你才将菜买回来。”中年人说着下楼接过老人手中的菜，“幸亏啊，中午买的菜有剩的，不然啊，今天晚上我们就得吃白皮面了，妈……”中年人猛地停住要说的话，“你怎么了？”
王奶奶的眼泪突然就滚落下来，浑浊的泪水顺着岁月的沟壕滑落，“是小黎……小黎啊……”
王叔叔一愣，“什么，你说小……”他猛地一下转过头来，“小黎？”
我几步跨下去，“奶奶，叔叔，我回来了。”
王奶奶紧紧的抓住我的胳膊上下打量着，“长大了，我们的小黎长大了。”
我的心里陡然一酸，“是啊，奶奶，我长大了，可是您却更老了。”
“好好好！”王奶奶连说三声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王叔叔看了我们一眼，“走，到家里去再说，饭刚熟，正好赶上。”
“我还是……”我有些犹豫的说。
“别还是了。”门口传来一个女声，“我饭都摆桌上了。”
我抬头看去，“婶婶？”
“你还记得我这个婶婶啊，三年了，你一次也没有回来过，没良心的，以前婶婶白疼你了。”王婶说着说着也红了眼。
“不是……不是……而是我……”我一时语结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别不是可是的了，我明白，你婶婶心里亮堂着呢。”王婶紧绷的脸舒展开来，“快把奶奶扶上来吃饭，有什么事完了再说。”
“我……”
“放心吧，家里你婶婶一直照料着呢。”王叔叔明白我的意思说了句。
“孩子，快，快去吃饭，让奶奶好好看看，好好看看。”王奶奶说着拉起我的手颤巍巍的向家里走去。
我不便再推辞，又看了眼虚掩的门去了王奶奶家。
进门后王叔叔随手取过我的行李放到桌子旁边，“来来来，快坐下。”
我扶着王奶奶坐下。
王奶奶摸着我的头，“小黎长大了。”
我笑了笑，“奶奶您却是老了，三年了，您的身体还健朗吧？”
“身体还好，就是眼睛花了，耳朵有些背了。”王奶奶拉过我的手，轻轻的抚摸着说。
“奶奶，这次回来的匆忙忘了给您老人家带东西，您看……”
“傻孩子，你来了奶奶就很高兴了，还胡说些什么啊！”王奶奶抿了下嘴唇，“你就是奶奶最好的礼物。”
“小黎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客气了！”王婶将一双干净的筷子塞到我手里，“以前的你可不是这样的。”
我接过筷子笑了笑，“婶婶，还有叔叔们都好吧，三年没有回来，也没有打电话，实在是对不住啊！”
“我们都好。”王婶坐下说，“这些年我们一直惦记着你，想给你打电话，可你换了号，我们又不知道你在哪里，没办法了，只能这样胡乱的盼着，这不，终于把你给盼回来了”
“你元吉哥每次打电话都问起你，过年回家，也是不停的到你家看看。我们都能看出来，他是真的担心你。想想小时候，你们一直在一起，突然的你就不辞而别，从此查无音讯，他怎么会不担心呢？你刚走哪会啊，把我们都急坏了，你小子倒好，只留了一张纸条说去外地读高中，让我们别担心。”王叔叔说着起身取出一瓶酒，“我们能不担心吗？那时候你才十六岁，你说你，走就走，也不给我们说一声，那段时间你元吉哥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一个人经常到你家去，一坐就是一天，看的我们都难受。”
我的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可同时鼻子却更加的酸涩了，“都怪我不好。”我顿了顿低声说，“家里突然出了那么大的事，我也是没有办法，只想尽快的离开，所以便悄悄的走了，那时候小，真的没想那么多，现在想想，真的很不应该。”
“三年前……”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别再提了。”王婶挥手打断王叔叔要说的话，“这不，小黎不是回来了吗？是喜事啊，那些不开心的就让它过去吧。”
“对对对。”王奶奶笑着说，“吃饭吃饭，再不吃，菜都凉了。”
“元吉哥呢？”
“去年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走了，也一年没有回来了。”王婶叹了口气，“唉，你说这，孩子啊，怎么说大就大了。”
“小黎呢？也该考大学了吧？”王叔叔说着夹给我一筷子菜。
“刚考完。”
“考得怎么样？估分没有？准备去哪里？”
“发挥的还可以，准备报A大，分没有估，应该还可以吧。”
“你说可以就肯定不会差，从小就学习好。”王叔叔笑了笑，端起酒杯，“来，提前庆祝一下。”
“小黎，这次你可要多陪陪奶奶啊！”王奶奶突然说了句。
我心里暗叹一声，“我会的。”
“这就对了嘛！”王奶奶笑了笑，“这才是奶奶的乖孩子。”
吃完饭已经七点多了，我辞别王奶奶一家向家里走去。王叔叔在我离开时将一把钥匙递给我，“既然你回来了，我们家的备用钥匙你也拿去吧。”
“不用了，你还是拿着吧。”我顿了顿，“房子我准备卖了，以后也可能不怎么回来了。”
王叔叔叹了口气，“说实话，这样也好，你也长大了，该到做出一些决定的时候了，以后还是常来吧，叔叔婶婶们都在呢。”
“嗯。”
“这件事我来办吧，我认识一些人，可以帮你找合适的买主，你打算什么时候卖？”
“就这两天吧。”我叹了口气，“七八天后我就要走了，到A大附近找个房子。”
“这么急？大学必须要住校的，你还找房子干什么？”
“我想一个人住，没事，开学了再说吧，我想办法。”
“好吧，我尽快找人联系买主。”王叔叔说着向里屋看了眼低声说，“钱够用吗？”
“够了，我爸妈留下的钱本来就不少，何况这三年我写东西，稿费足够维持我的生活了。”
“不够了就给叔叔说，知道吗？你还小，别硬扛着。”
“谢谢叔叔，我会的。”
“去吧，好好陪陪你爸妈，房子出售的事有我，你就别担心了。”
“那麻烦叔叔了。”
“这是我做长辈应该做的。”王叔叔摸了摸我的头，“去吧，陪陪你父母，我就不过去了，有事就叫我，知道吗？”
“知道了。”我招了招手拿起行李出了门。
望着面前微掩着的门，我的心如澎湃，深吸一口气打开门，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我开了灯，房中的摆设依旧，被王婶打扫的干干净净的，我慢慢的关上门，放轻脚步，生怕惊扰了这份静谧。
阳台边有一抹红色，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那么的耀眼。我将行李放到地上，向阳台走去，我惊奇的发现，三年前爸爸种的花，居然还活着，而且开了一朵红色的小花，花盆中的泥土湿漉漉的，显然是有人经常浇水。
我知道是王婶一家做的，这三年来，真的苦了他们了。
转头，向客厅走去，中堂下有一个香案，上面有两张笑的很开心的照片。我燃起三炷香，插入香炉的那一刻，一股酸涩涌上心头，我终究不能按捺自己的情绪跪倒在地，“爸妈，儿子回来了。儿子不孝，三年了，都没有来看你们，爸妈，原谅我，原谅儿子的懦弱，原谅儿子脆弱的心不敢面对现实。爸妈，我真的不是有意的，而是不敢，真的不敢，三年前发生的事真的不是我能够承受的，现实太残酷，真相太心酸，我无法从你们的爱中摆脱。这三年，我没有一刻不是在对你们的思念中度过，我没有一刻不感到孤独，我压抑的心在流泪，我不能左右自己的情绪……”我抹了把眼泪看向桌上笑的灿烂的照片，“爸妈，我心疼，我难过啊。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你们的事，每当看到朋友给家人打电话，亲热的撒着娇时，我的心如刀绞，我想你们。为了找到一个感情的宣泄，我开始写作，我将我的一切都融入到文字中去，我手中的笔开始为我思考，开始为我承受压力，开始为我找一份温暖。爸妈，我成功了，儿子真的成功了，我靠稿酬生活，我自己养活了自己。”
我起身到门口的包里掏出一叠纸钱，又回到香案前点燃，“爸妈，你们可以安心了，儿子长大了，儿子真的长大了。”
那天晚上我跪了一夜，王叔叔的家人没有过来，他们或许明白，此时我的心情，所以将空间留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