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六点，第一缕阳光冲破层层白云，照射到我的脸上时，我才从沉思中转过神来，悄然间，被我挣扎了一夜的大网破碎了，我像一个新生的孩子，沐浴在阳光中。
方恒又剧烈的咳嗽起来，沉重的声音使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我向他看去，他的指尖兀自夹着半根还在燃烧着的烟，淡蓝色的烟雾在宿舍浓烈的烟中，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我深深的吸了口气，空气中充斥着的一氧化碳刺激着我的喉咙发痒。
方恒的眼睛空洞无神，憔悴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静静的望了会后，我说，“方恒，你没事吧？”
好久后，方恒的眼珠才转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上有殷殷的血迹，他张了张嘴发出沙哑的声音，“我没事。”
方恒的样子使我第一次慌了神，我不知道，方恒居然这么的脆弱，一次小小的爱情挫折就将他打击成了这样，也许……我心中又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难道还有其他的什么原因？是什么呢？方恒不说，我也没有再问。
我慌忙起身倒了杯水给他，“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并随手将他夹在之间的半截烟抽出。
方恒有些僵硬的手接过水杯，机械的放到嘴边喝了一口，而后艰难的咽下去，随即猛地又将水杯移到嘴边，大口大口的吞咽起来。
那杯水喝完后他的脸上才恢复了一点血色，眼神也没有那么黯淡了。他小声说，“黎夜，再给我一杯水，可以吗？”他的声音依然沙哑着，“我真的好渴。”
我接过杯子又倒了杯给他，方恒大口大口的喝着。
那一刻，我突然从方恒的身上看到了我当年的影子，两次一模一样。我明白，此时方恒的心里究竟承受着多大的痛苦，那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痛苦，一种可以撕裂心扉和理智的痛苦。
心中不由的有些慌乱，忙到水房用冰水洗了一下脸，这才感觉舒服。我打了盆水端到宿舍，方恒依然在喝水，猛烈的喝着，他胸前的衣服早已被打湿，上面的污垢在水的映照下显得更加狰狞。
我犹豫了下从方恒的手中夺过杯子，“少喝点水，先洗个脸，我们去吃饭。”
方恒没有动，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叹了口气，“方恒，何必这样折磨自己呢？你是一个男人，知道吗？你要坚强。”
“黎夜，对不起，我坚强不起来，我……”方恒猛地一拳打到床上，沙哑着声音喊道，“我他妈的不配做一个男人。”
“方恒，看开点，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先洗把脸，我下去买早餐，很快就回来。”
方恒轻轻的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我拿了钱迅速的向食堂跑去，出门时又有些不放心，说了句，“等着我。”方恒依旧点了点头。
买回早餐进了宿舍的那一刻，我看到方恒倒在地上，我打的半盆水也被打翻了，塑料脸盆滚到了阳台，里面的水溅的满地都是。方恒的脸上又失去了血色。
惊讶和惊恐间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只是那样提着豆浆油条呆呆的看着，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丢掉手中的东西，打了120。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刺激的我快要失去味觉时方恒还没有醒过来，可是他脸上逐渐恢复的血色和平稳的呼吸告诉我，方恒没有事。方恒的手机没有带，所以我不知道怎么联系他的父母，只能期盼他能早点醒过来。
我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适中，随后掏出手机按了一串熟悉的号码，犹豫了一下又赶忙取消，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是因为我太自私了吧。我叹了口气后悄悄的出了医院。当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的时候我彻底放松下来。大口的呼吸了会后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中午了，可是我却没有一点儿饥饿感。
想了想到附近一家饭馆买了鸡蛋瘦肉粥，给方恒带去。
方恒已经醒了过来，睁着眼睛正四处打量着，当看到我时微微的一笑，“黎夜，我怎么在医院？”
我将粥放到床头，摸了摸他的额头，一切正常，这才回答他，“早上你晕倒了。”
方恒一愣，“为什么？”
“医生说是因为过度劳累和承受了太大的压力造成的。”
“严重吗？”
“休息休息就没事了。”我将粥倒到一只碗中，端给方恒，“来，先吃点东西再说。”
“黎夜，谢谢你。”方恒突然低声说。
“谢我干什么啊，我们是兄弟，用的着这样吗？”
方恒淡淡的一笑，“是啊，我们是兄弟，好兄弟。”
我将他扶起来，“赶紧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我不想吃，胃里难受。”方恒顿了下，“心里更难受。”
“唉！”我叹了口气，“不吃怎么可以呢，现在你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你这么糟蹋了，知道吗？”
突然口袋中的手机响了起来，我慌忙将碗塞到方恒手中，说了句，“拿好了，赶紧吃了。”随后出了门。
我知道是刘微打来的，因为只有她的来电才是这个铃声。
“怎么了？”我接通电话说。
“想你了，干嘛呢？”刘微甜甜的一笑。
我的心里猛地涌上一阵温暖，“在医院呢。”
“啊！”刘微大声道，“你怎么了？”
“不是我，是我的一个朋友，我来照顾他。”我慌忙解释。
“哦！”刘微长长的出了口气，“男的女的？”
“男的。”我犹豫一下，“你认识的。”
“谁啊？”
“方恒。”
“他怎么了？”刘微的语气又焦急起来，“他究竟怎么了啊？”
“医生说他疲劳过度和压力过大造成的。”
“严重吗？”
“我将你那天给我说的告诉了他，他昨晚一夜没有休息，就那样呆呆的坐在床上抽着烟，一直到今天早晨六点多，然后便晕倒了。”
“对不起。”刘微压低声音，“都是我的错。”
“来看看他吧。”我叹了口气，“你们应该好好谈谈的，有些事需要当面才能说清楚的。”
“你告诉我哪家医院，我马上过来。”
我告诉她医院的地址，“我过来接你？”
“不用了，你照顾好他，我自己可以的。”
“那好吧，注意安全，我先挂了。”
“拜拜。”
我叹了口气后转身进了病房，那碗粥方恒已经吃的差不多了，看见我进来，随口说了句，“谁啊，出什么事了？”
我犹豫了一下，说，“是刘微，她一会儿过来看你。”
方恒的手一哆嗦，手中的碗险些掉到床上，我赶忙从他手中将碗接过来放到床头的桌子上，“对不起，方恒，我没有经你同意就擅做主张将你的事告诉刘微。”
方恒呆呆的看了会窗外，好久后才说，“该来的终究会来的，怎么都得面对她的，还不如早点，免得以后还要伤心难过。”
“是啊，你们真的需要好好谈谈了，有些事只有面对面的才可以说清楚，才可以真正的释怀。”我看了眼门口过去的一个医生，“对了，你父母的电话多少？”
方恒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起来，犹豫了一下，说，“我打给他们吧。”
我将手机递给他。
“黎夜，可以帮我到学校接一下刘微吗？我不放心她一个人来。”
“好吧！”我答应一声站起身，“你先打电话通知你父母，我现在就去接刘微。”
“谢谢你，黎夜！”方恒轻轻一笑说。
“没事没事，举手之劳嘛。”我摆了摆，“好了，你先休息，我去去就来。”
出门的那一刻我又转头看了眼刘微，他的脸色更苍白了，眼神中又有了些许悲伤，我的心突兀一下，难道真出事了？
学校离这家医院并不远，我刚到学校就看到匆匆出来的刘微，她看到我时眼睛明显一亮，随即微微一笑，“黎夜，你怎么来了？”
“方恒不放心你，硬要让我来接你。”我回以一笑说。
“那快走吧。”刘微说着当先走开。
走了一会，刘微转头说，“方恒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醒过来了，状态依然不怎么好，不过别担心，医生说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那就好。”刘微淡淡的说了句又向前走去。
不到二十分钟我们便到了医院，病房的门微掩着，我看了一眼疑惑的推开门，“方恒，怎么……“突然我发现病床上并没有方恒，那条被子已经被折叠好了，病床整洁的就像没有人睡过一样。
我愣了下望了眼同样惊讶不已的刘微后快速的到病床边，叠好的被子上放着我的手机，下面压着一叠钱，我向四周看了看，再没有其他东西。
“他到哪了？”
“我不知道。”我的心陡的一悬，拿起手机，上面有一条编辑好的短信。
黎夜，刘微：相信你们回来时我已经不在了，对不起，我真的不敢面对刘微，我没有这个勇气，我怕我会很难受。黎夜，谢谢你，这五百元钱是上一次我和你借的，现在该还了，我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对不起，我的好兄弟，对不起，我爱着的女孩，希望你们可以好好的在一起，幸福、快乐、无忧无虑。不管我今后在哪里，我都衷心的祝福你们。
再见。
方恒我又打开通话记录，里面的最后一个联系人是刘微。
刘微突然就哭了，口中喃喃的说着，“对不起，对不起。”看着嚎啕不已的她时，我的心里酸酸的，我又看了眼短信后轻轻拍了拍刘微的肩膀，“好了，别哭了，相信方恒也不想看到这样的你吧。”
“他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刘微哽咽的说。
“他怕面对你，怕直视自己的心。”
“黎夜？”刘微轻轻叫了声，“我对不起方恒，如果这次他出了什么事的话，我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一辈子都不能的。”
我一伸手将她紧紧的抱在怀中，“不会有事的，方恒福大命大，怎么可能出事呢？别再胡思乱想了，听话。”
“可我怕，真的好怕。”
“好了，不哭了。”我拍了拍她的后背，“不会有什么的，乖。”
刘微不再言语，哭声也渐渐的止住了，我们就那样紧紧的抱着，就在我以为怀中的女孩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刘微轻轻说了句，“黎夜，方恒不会有事的，他肯定不会有事的。”
我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这一刻，熟悉的让我感觉不真实，那种温暖又在身上出现，记忆像潮水扑面而来。
“咳咳……”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咳嗽的声音惊醒我，我一怔，猛地松开怀中的女孩循声向门口看去，一个三十多岁的护士正站在门口打量着我们，像是看戏一样，取了口罩的嘴角有一丝笑容在跳动。
刘微那兀自带着泪水的脸上瞬间被抹上一层红晕，我心里咯噔一下，也是手足无措。不过，这一刻的刘微，真的很漂亮很漂亮，就像……就像一位圣洁的天使，这一刻的我，彻底被她折服。
四周静的可怕，谁也没有说一句话，就那样相互看着，我不知道护士在看我们谁，因为我的眼神从刘微身上没有挪动一秒，只是潜意识告诉我，有人看着我们。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护士身后走过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子，看到我们，问了句。
安静的环境瞬间被打碎，我正想说什么，那护士已经开口，她说，“主任，刚我听到病房有哭声，过来就看到了他们两个。”
“怎么回事？”这句话是哪个主任问我们的，“你们俩谁是病人？”
我和刘微对望一眼，异口同声，“我们不是。”
那个主任和护士显然也有些发懵，相互看了眼后，主任说，“既然你们都不是病人，那么在病房干什么？”他的眼神不怀好意的在我们身上来来回回的看着，嘴角的那抹笑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
“是这样的，我一个朋友住院，我们来看他，没想到他已经走了。”我赶忙解释道。
“就是那个个儿高高的，脸色苍白的男生吗？”
“是的，就是他。”
“他离开十几分钟了，走的时候踉踉跄跄的，我遇到时还特意问了下他。他说，有事，先走了，还说，待会儿会有两个朋友来，如果我见到了，给你们说一声他走了。”主任看了眼病房号，“我一时大意忘记问他的病房了，所以才出现刚才的一幕，真的很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我摆了摆手，“请问，您有没有看到他从哪个方向走了？”
“不好意思，这个没有注意。”
“谢谢您，我们回去了，打扰了。”我道声再见后拉过刘微离开医院。
回去的路上我又想起方恒说过的话，我微微的叹了口气说，“刘微，方恒已经写够一百封信了。”我停了下来点了支烟，“方恒那天特别的兴奋，他说，你说过，只要他写够一百封信，你就考虑和他在一起，可是……”我抽了口烟，“可是，我还是打碎了他的梦……我对不起方恒，对不起我的兄弟。”
“你知道的，我那只是敷衍。”刘微也跟着停下淡淡的说道。
“我知道，其实怎么说呢？方恒也是明白的，可是他就是不愿意面对现实，他宁愿活在有你的幻想中。”
“他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刘微向远处看了一眼说。
我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那里有一对情侣正在接吻，那个女孩子明显的有些羞涩，但同时又将那一份满足写在了眼角，潮红的脸上洋溢着幸福。
“是啊，他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我转过头盯着刘微的眼睛说。
“可是黎夜，你为什么要告诉他那些呢？你明知道他会失望、会伤心难过，又为什么要说？”
“因为……”我的脑海突然一阵空白，“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说完后我又转头向那对情侣看去，我看到那个女孩子挥手甩了那个男孩子一巴掌，捂着嘴跑了，那个男孩子大喊了一句，“走了，以后就别回来！”那个女孩子的脚步明显一滞，而后更加用力的跑开。那个男孩子呆呆的望着女孩远去的背影……
“是你不知道，还是不想说？”刘微像是没有看到那一幕似的问道。
“我……我不知道。”慌乱中双手一颤，还在燃烧的半截烟掉到地上，我低头看了眼，“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是我怕方恒受伤害吧，也或许是……”我看到那个男孩子顺着路灯缓慢的滑坐到地上，将脸深深的埋进臂弯里。
“黎夜，你够了！”刘微突然吼道，而后又压低声音，“方恒比你坚强多了，他喜欢我起码敢说出来，你呢？是的，我有时候的确当他是我的兄长，可是，他的这份勇气和对我深深的爱，足以让我最后爱上他，可是你呢？”
那个男孩子的的肩膀剧烈的抖动起来，我心里不由的叹了口气，看向刘微，“对不起。”
“什么都不要说了，已经没有必要了，方恒我答应过他，等他写够一百封信就和考虑我和他的事，现在他写够了，虽然我没有亲眼见到，但我依然得给他一个答复了。”刘微冷冷的一笑，“我不会让他失望的。”
“刘微……”
“黎夜！”刘微猛地打断我要说的话，“你出卖了你的心，你已经不能来爱我了。”说完后，转身跑开。恍惚间，我看到她转身的那一瞬间，有泪水从眼角滑落。
湿热的液体穿过空气，重重的砸在我的心上，生疼生疼的。我知道，我和离开的女孩，已经完了。
心像是撕裂一样，脑海中一片空白，但是我却有一种回到从前我失去她时的感觉。这时候，我才明白，我究竟有多爱刘微，她已经完全融入到了我的心里，甚至逐渐的取代了曾今的她。
我微微转头，惊讶的发现，那个跑了的女孩子又回来了，那个男孩子欣喜若狂的抱着她，说着什么。
对不起，刘微，请你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