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的天空飘起了细雨,天要凉起来了吧。苏渝雁把包包举在头上挡雨,紧跑几步跳上了回家的公车。
雨越下越大,打在紧闭的玻璃窗上,聚成一股股的水柱淌下来,夏末的最后一丝热气随着雨点的打下而销声匿迹。T城是个北方城市,但是空气中的寒意却是湿漉漉的,透过衣裳、皮肤、血肉,直接冷到骨子里去。
放在学校里的雨伞在上次下雨的时候被风吹坏,彻底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这次回家要想着拿一把新的来呢,渝雁看着窗外的雨,心里默默地合计。
于是就不禁想到了那把透明的,看上去禁不起风吹雨打的伞来,雨桐没有送过她什么礼物,却在分手两年以后奇怪地想起送来一把伞,渝雁一直到现在都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一直告诉万卢、杨煦和佳仪,十一假期她七天都留在家里睡大头觉,起初她也确实认为她会这样虚度光阴直到课程再开始。可是,没有想到,高中时的班主任在十月二日那天忽然提议大家搞一个小型同学会吧。苏渝雁你一定要来啊,让我好好看看你变样了没有,是不是又长个儿了,班主任如是说。
于是她就去了,在一家小酒店的一个小包间里,进去之后觉得气氛不太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就是觉得每个人都在诡异地笑,好像有什么阴谋。仔细一看,果然,预感是真的,因为某人坐在了中间。
渝雁顿时失去了全部的感觉,就觉得尴尬,动作都不自然了,很想转身回家,但是又实在想不出什么离去的理由。于是在大家的一片招呼声中,坐下,吃东西,唱歌,眼睛始终不看某人那里。
把所有能进行的节目都进行了一遍,时间也不早了,大家先后三五成群地、一对一对地、一个一个地告辞走掉了,到最后只剩下苏渝雁和陆雨桐。
天啊,这是谁出的主意?渝雁在心里呐喊,她敢肯定这绝对是那帮挨千刀的家伙们安排好了的!
眼睛依旧不看某人,渝雁拿过酸奶喝了一大口,非常想说我要回去了,再见,可是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喉咙里像是卡了什么东西似的。两个人就这么不言不语地坐了将近十分钟,终于,雨桐站起来从衣架上摘下一把透明的雨伞来,走到渝雁面前递给她。
渝雁抬头看看那把伞,又不明所以地看看他。
“送你的。”
“不年不节的送我东西干吗?”渝雁觉得自己实在没有理由接受这个人的礼物。
“是没什么理由,就是想送给你,就当是今年你的生日礼物可以吗?”
“今天不是我的生日。”
“我知道,你的生日是二月二十一日,早就过去了。我就是想说,假如这是一个朋友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你不会拒绝的吧?”
“不用了吧,不是说就是一个同学聚会的吗,这多不好意思啊。”渝雁还是不肯接受,她的执拗和矜持是一般女孩子不能比的,也是一般男孩子不能应付的。
陆雨桐低着头看着她的脸,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我上个月看到了一首老歌的MV回放,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那个MV里面女主角手里一直拿着的那把透明雨伞,想自己那时真是糊涂,都没有想到要买一把送给你,而且那几年你的生日都没有礼物送给过你。现在才想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太晚了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就是没什么原因,就是很想送给你,然后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想象一下你在雨中打着伞的样子,呵呵。”男孩浅笑了两声,“跑了好几个地方才找到的,给个面子吧。”
没办法,苏渝雁想,看这个情形肯定得拿着了,她轻轻点点头:“那谢谢你了。”伸手握住伞身想拿到眼前来看看,却发现对方还傻傻地紧捏伞柄,根本没办法抽出来。气氛开始变得尴尬而暧昧,渝雁很不喜欢这种气氛,因为这会使她感到手足无措,在她就要选择放手的时刻,对方却先一步放开了。尴尬气氛慢慢散去。
“我送你回家吧,天不早了。”雨桐从衣架上把渝雁的风衣摘下来递给她。
“不用了,我爸爸来接我。”
“那我陪你等你爸爸来。”
“让我爸爸看到你不好吧?”女孩执意不肯。
“那我离你远远的,看着你上了你爸爸的车我再走,行吗?”男孩几近恳求。
面对这个,渝雁只有点头。
酒店门口,十月深夜的凉风里,男孩站在离女孩大约五米的地方看着她的背影,女孩站在路边,手里握着那把透明的雨伞。
其实渝雁是很希望这种状态多持续一会儿的,因为分手多日,她却依旧能感受背后那温柔的目光,暖暖地抚在自己的背上。然而这一切只存在了五分钟,女孩父亲的到来宣布了温馨镜头的结束。
“上车吧……上车啊,小雁,傻站着干什么呢?”爸爸握着方向盘问。
“哦。”渝雁钻进了父亲的车。
“冻傻了是怎么着?”爸爸从后视镜里慈爱地看着女儿,发现了她手里闪着光的东西,“手里拿的什么?”
“伞。”渝雁回头看看雨桐站的地方,他还在那里,对自己的车子行注目礼。
“同学送的?”
“不是,去时的路上一家小店里看见的,觉得挺好看的就买了。”女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扯这个小谎。
“回去你妈准得说你乱买东西……”后面爸爸说的什么渝雁已经记不起来了,只记得当时窗外的霓虹灯很亮,亮得刺眼,不然怎么会闪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呢?
父亲车子的窗玻璃和公车的窗玻璃在眼前重叠,渝雁逐渐从记忆中走出来。
车子到站,渝雁依旧用她可怜的包包挡着雨,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家跑。就是这样,进了家门以后,妈妈还是看到了一只“落汤雁”。
“小雁,回来啦?……老天啊,你怎么又不带伞?瞧瞧你这一身的水。”
“伞坏了。”渝雁从浴室拿了条毛巾擦头发。
“你不是新买了一把挺好看的透明伞吗?回来找出来带到学校去。”
渝雁愣了一下,点点头:“啊,我也这么想呢。”
妈妈给渝雁放好了热水:“洗澡吧。”转身刚走出浴室,又折了回来,“对了,妈妈同事那个张阿姨你还记得吧?”
“张阿姨?哪个张阿姨?”渝雁心不在焉地应着。
“就是那个张阿姨嘛,财务科那个,她家的那个姐姐是做模特的。”
“哦,想起来了,怎么了?”
“那个模特姐姐三月份时去外地比赛,带了一对小狗回来,听说是什么什么名犬,上周下了一窝小狗,可好玩了。你要不要养?张阿姨说你要是要的话就送一对给你。”妈妈看起来兴致很好。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渝雁连珠炮地说,“人都养不活还养狗呢。您不知道我最讨厌动物了吗?我觉得除了我自己,我养不活任何有生命的东西。”这些话以前渝雁曾跟万卢说过,得到了空前的支持,她们两个还因为这个被佳仪杨煦称作“冷血女”呢。
“你烫着啦?不要就不要呗,这么横干吗?你以为你自己能养活自己啊?还不是要我养。”妈妈对她不耐烦的态度很不满意。
“我怎么养不活自己?我现在带钢琴家教挣的钱足以让我自己吃饱。”察觉自己对母亲的态度是有点恶劣,渝雁赶紧哄妈妈,“您要是喜欢就养一只吧,可是我没时间照顾它,还得让您受累,何苦来的呢?”
妈妈打量着女儿:“我记得你挺喜欢小动物的啊,高三的时候不是还买了一对小乌龟吗?我看你干什么都是三分钟的热度,小乌龟死了的时候你就跟没事人一样。”
“那说明您女儿心态好。好了好了,我要洗澡了,您出去休息一下,啊。”女儿撒娇似的把妈妈推出了浴室,关上门,她双手撑住浴缸的边缘,蹲了下来。
天啊,今天这是怎么了?到处都是回忆的导火索,一个不注意就要引出一段往事的重演来。连妈妈都要跑来勾起我的伤心事,真是的。
妈妈哪里知道,那一对小乌龟是除了雨伞之外,雨桐送给她的唯一的礼物。
渝雁泡在浴缸的温水里,闭上了眼睛……
故事要回溯到苏渝雁和陆雨桐刚刚在一起的时候了。那时候除了和她最要好的朋友——比如钱芳——班上没有几个人知道又多了一对情侣,低调的渝雁也非常不愿意公开他们的感情,毕竟那太招摇了,而且那样做多少有向郭梓暄炫耀的成分,渝雁可不想这样。
但是雨桐的想法刚好相反,他其实就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一对儿,特别是郭梓暄。所以那时当语文老师宣布要排练课本剧时,他踊跃地举手说他要演男主角,因为班花渝雁是大家公认的女主角。
那出课本剧叫《花季?雨季》,是新兴知名女作家郁秀的成名作,这个大家应该都知道的吧。男主角叫做王笑天,帅气的运动男孩;女主角叫做刘夏,开朗的美女,小提琴高手,在艺术气质方面和渝雁倒是很贴。刚开始排练时雨桐每天都很开心,放学之后总是哼着歌徜徉在篮球场,练习“王笑天式”的投篮,等待渝雁准备好英语早读的习题从英语老师的办公室里出来,然后一起回教室,和另外几个人会合,开始排练。每当一起排练的同学们看到“王笑天”牵着“刘夏”的手幸福地走进教室时,都会起哄似的笑起来,每当这种时候渝雁都会红着脸甩开雨桐的手。
有那么一场戏吧,老师对王笑天说:“王笑天,留下,到我办公室来一趟。”结果两个人都跑到了办公室,老师哈哈大笑,“我是说让王笑天留下来,怎么刘夏你也跟来了?你们俩就这么形影不离啊?”排练这场戏时,扮演老师的同学讲着讲着台词就笑了起来。
“老兄,拍戏呢,严肃点儿好不好,笑什么?”雨桐挠挠头。
“我觉得你们俩演这个真的是很合适啊,你看看你们,每天都形影不离的。”“老师同学”赞许地微笑着。
可是渝雁总是感觉不自在,越是多的人觉得他们这样很好很幸福她越是觉得不自在。如果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她其实是会很开心很珍惜的,她会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睛,她会轻轻递给他一张纸巾抹去他打球弄的满头汗水,她也会在听音乐时拉下一只耳机和他分享。但是一旦他们身旁有相熟的人,哪怕只有一个,她就会马上选择逃避关于他的一切,甚至不愿意多看他一眼。渝雁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她觉得恋爱是两个人的事,多出的一些人放到哪里都是不合时宜的。
……
这段感情结束以后,当她向万卢杨煦佳仪说起当时自己的微妙感觉时,杨煦曾经叹着气说道:“唉,怎么你和赫超这么相像呢?”
呵呵,这是后话了。
回忆继续……
这种不自在的感觉促使苏渝雁走进了语文老师的办公室,提出申请——她想改演林晓旭。说实话,渝雁的性格更适合林晓旭,不过好好的一对情侣档对手戏组合被她亲手拆散了。
收到演员调换通知,雨桐着实沮丧了一阵子,他想破脑袋也不明白为什么渝雁不愿意大方地面对他们俩这段无可厚非的感情,其实这也是导致他们后来分手最主要的原因,只是他想不通。
于是,在课本剧排练期间积累起来的所有甜蜜温馨的感觉从此作罢。日子如渝雁所愿地变得平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