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坦白

我忙摆手：“算啦！伤得不重，只要不乱动，伤口自己也会愈合的！”
卡维说：“你现在身上没有神圣力量，我也几乎没有，如果不用医疗手法处理的话，就算伤口会自己愈合，也会用很久，你也会疼很久。”
我说：“我能忍。”
卡维说：“我不能。”
我被镇住，抿了嘴，接不上话。
许久，卡维轻舒一口气：“至少露在外面的伤口让我处理一下，好吗？”我点了点头。他说：“其他的伤口，我会用神圣力量给你治。”我还是点了点头。他说：“不过我拥有的神圣力量已经不多了，治好你之后会睡上一段时间，你得自己照顾自己，知道吗？”
我半晌没回答。
这次，他也没有等我回答便转身往外走，去拿治疗器具。
他真的连这点治疗伤口的神圣力量都不再有，明明是被称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力量来源的神族……
我心沉下来，说不出的难受。
卡维走到门口时，我对着他的背影问道：“你听说过‘相濡以沫’这个词吗？”他停下脚步，回头笑着对我说：“听过，是两条相互吐口水的鱼。”我也笑了一下：“其实挺恶心的，而且有些可笑……可是现在，我觉得它们好惨，是不是？”卡维笑着摇了摇头：“能用自己的生命来延续对方的生命，他们被彼此需要着，很幸福。”
门外的走廊漆黑一片，火光微弱，无法照亮蓝色的海。
我跌下床，冲过去，从背后抱住他：“对不起，我并不想要你的生命……如果不是因为有我，身为神族的你本不必如此落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卡维许久没说话，最后抓住我的手腕，转身低头吻了我一下：“艾斯黛妲，现在什么都别想，先治好你身上的伤再说。”然后，他把我抱回床上。
走出去的之前，他又说：“等结束，我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
在蕾利娅给我的“教科书”上，对神族有这样的一段定义文字：
“神族，是神为了统治思诺，而为自己创造的身体。神族是‘唯一’的，‘至高无上’的，‘更替时限固定’的存在，任何因素都无法干涉和改变以上三点，这是历史的定律。”
教科书上这样定义神族虽然有些古板，却由亿万年的时间，验证了它的正确性。
神族就好像是个机器人，神往机器人上面安装记忆、行动和力量的芯片，使得他们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进而没有任何因素能够威胁他们的生命，没有任何人敢威胁他们的地位。
但是，也正是因为神族从出生起就已经处在了既定好的道路上，他们活得比任何一个凡人都更加枯燥乏味，何况，他们要活七千七百年，和之前的每一任神族一样活着。
于是，出现过几任神族，通过堕落，放纵，犯错和伤害他人，来证明自己是与众不同的存在。虽然这样的神族是个例，却无疑通过记忆继承，和对思诺的影像，影响着之后的神族。那些记忆中悲伤的过往，就像全部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让神族对自身的存在产生了质疑。他们愧疚，绝望，最后神族变得越来越没有感情。就像丢掉了神给他们的灵魂，神族真的逐渐变成了单纯的“躯壳”。
西迪斯无疑是将这种无情表现得最为淋漓尽致的一任神族，在他统治思诺的七千年间，不单是没有迎娶任何一位妻子，没有生下任何一位纯血贵族，甚至，他根本没有爱上过任何人。
直到时空产生裂缝，爆发了海天战争，然后纳兰雨出现。
西迪斯在短短的几年间，从“无情”变成了“钟情”，脱了胎，换了骨。
还有一些什么，在不被察觉中改变了：
西迪斯死的时候，并没有达到七千七百年。而且他的死因，是因为他分给了纳兰雨自己的全部神圣力量，被迫死亡。也就是说，西迪斯颠覆了神族的“至高无上”以及“更替时限固定”的定律。
那么，神族那个“唯一”的定律，是否也被打破了呢？
神族……可不可以被代替……？
处理完我的伤口后，卡维向我坦白了这八年的事情。他说，修·亚伯埃，就是那个代替了他，成为神族的人。
虽然，修本人并不相信，也不愿承认。
听了那样的事情，我实在无法平静。卡维抱着我坐在回廊中，他安慰道：“修成了神族，即使我死了，思诺也不会毁灭，你也不必再伤心。”
我摇了摇头，停片刻，又摇了摇头。
我说：“修为什么会成为神族？”卡维说：“可能是因为我把一半神族的力量给了他，我耗尽了自己的那一半力量，而他拥有神族的力量强度已经胜过了我，所以代替了我。也有可能，让他替代我，是神的本意。修从出生起就很特别，比如他异于思诺人的蔚蓝眸色，比如他过于强大的神圣力量，比如他过人的判断力和理智，比如他比任何一个人都熟悉这个世界。”我说：“那是修的特长，他有这样的特长，不代表要去承担本不属于自己的责任啊！”
卡维的眼神有些迷茫，随后，他的嘴角挂上了淡淡的笑：“你担心他。”
我随口接道：“当然！他是个随性的人，让他当神族，简直就是束缚了他的自由！”
卡维的笑意更浓，他松开了抱着我的手，轻轻垂了眼帘：“对不起，是我不够强大，害了他。”
我瞬间明白自己说错了话。
可是已经来不及。
就像是已经扇了人家一巴掌，怎么可能再用一句对不起来弥补？
卡维起身，用手拢了拢我额前的碎发：“伤口还痛不痛？”我麻木地摇了摇头。他说：“我之后一段时间不能陪你，逆思诺宫不如正思诺宫，没有人能照顾你。而且，我记得你会害怕这里的幻影和声音。如果你不喜欢这里，我可以送你出去，修那里该是安全的。”
卡维分明是生气了，可他这次没有闹别扭，他说得认真，声音平淡温柔，这让我反而不知该如何应对。
卡维看我不回话，说：“傻瓜，你是不是以为我生气了？”我一愣，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他俯身亲了亲我的额头：“别乱想。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放手的。你只能属于我，知道吗？”
我抬头看他，心中怅然。
卡维淡淡一笑：“不过，我现在是真的没有力量再保护你……如果你害怕这里，大概两天后，修会来带你出去的。你只要忍两天就好……”
我觉得奇怪，张口要问原因，卡维却抢上一句说道：“我走了。”然后匆匆转了身。
闭上眼，我隐约听到了风声，水声，全都在这黑暗中轻声吵闹着，打扰着宁静。
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看不见卡维的身影。
两天过后，修果然出现在了我房间的门口。
他倚靠着门框，虽然还穿着那身黑色的斗篷，却没有戴上帽子，任由一头银蓝色的短发在流水中展开丝丝缕缕。
我说：“你来了？”
他说：“打扰了。”
三分客气，七分生疏。
我起身走向他，问道：“我们要去哪里？”修显得有些疑惑：“难道卡维他没说？”我说：“没有。”修说：“去见彗星陨落地。”
我说：“去彗星陨落地？为什么？”
修说：“弗莱恩死后，伊娜族归顺了思诺，所以你此行过去，有三个目的：第一，作为伊娜族前王子的友人，去参加佩迪的葬礼；第二，作为思诺的统治者，去伊娜城堡访问；第三，伊娜王答应帮你打通经络，让你恢复原来的神圣力量，协助你继续统治思诺。”
我的心抽了一下，被拉回现实的痛。
可是，修的话……完全是官方在表态，正经到伤人。
修转身往外走：“跟着我，我先带你出逆思诺宫，然后我们传送过去。”
我跟上去，边走边说：“修，你为了思诺，变得无情了许多……”
修没有回头，声音淡漠：“什么意思？”
我说：“应该说，是你扮演了无情的角色。”修说：“我本来就是这样，没必要扮演。”我说：“修，我知道了你杀死珊莎的原因。”修的身上猛地一僵，停下脚步不再向前。我也停了下来，站在他身后。
我继续说：“你杀她，是因为你发现珊莎背着你与弗莱恩联手，想要毁灭思诺——”
“你听谁说的？！”修猛地转过身，他的口吻几乎是在质问。
我说：“逆思诺宫里有神的记忆，它记录着一切。”
修呆住，片刻后，他声音低沉：“那又怎样？”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其实，这两日来我看到了很多事情，包括修已经成为了神族的事情，以及他为了这个世界，亲手杀死珊莎的事情。我也看到了，八年来，他多少次徘徊在正思诺宫庭院外的黑暗中，最后却强迫自己转头离开，回到那漆黑的贝奥。
我知道了，修还是有感情的，他并没有变得麻木不仁。
他还是在乎这个世界，在乎身边的人，也还在乎我……
只不过，他一直在压抑着，不愿正视。
我说：“修，请不要再隐藏起自己的感情，也不要暗示自己是个坏人。你没必要那样伤害自己……”
修垂眼看着我，冷笑了一声：“我有情感又怎样？就算我坦白，就算我告诉你我还爱着你，难道你会爱上我吗？”
我说：“终有一天，你会遇到那个值得你去爱的人……”
“够了！”修冲我大吼，“你以为你自己是个圣人，可以祝福所有人，并且会被所有人感激吗？”
我的双脚开始打颤，却还保持着尽可能冷静的笑容：“我只是希望你看清现实。”
“由你来开导我，简直就是对我的侮辱，我用不着！”他再次背过身，迈步向前：“少废话，跟我走。”
我的笑容还僵在脸上，跟在他身后，忘记了从容。
其实他骂了我，却比从前他包庇我，或假意冷漠我，更让我觉得实在。
那样桀骜不驯的他，不该被任何感情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