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公众宣布我要去贝奥边境的第三天夜晚,我和佩迪两人,离开了思诺宫正宫。
之所以选择夜里走,是不想被思诺的民众发现我们的行踪。毕竟我是和佩迪一起的。在思诺人眼里,佩迪是“异种族”,“囚犯”,“人质”或者“自己种族的背叛者”。
思诺人的想法并没有错,但我不想承认,也不能反驳。
佩迪在我身边就好了。
没有道别仪式,离开的唯一留念,就是蕾利娅印在我的额头的那个吻。那个强大过头的女人,最终还是表露出了她温柔的一面,虽只是片刻。
而蓝,我和佩迪离开的时候,她在睡梦中。
我曾和佩迪说,让他在走之前正式和蓝道别一下,毕竟是一起生活了八年人,不告而别未免唐突。可是佩迪说,道别,除了能让人更加确定自己被独自留下来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好处。他说,他和蓝都不需要。
佩迪不知道的是,没有道别,就总是给人他还会回来的错觉。
不过,也好……
抱有希望,也好。
总之,我们的离开,就像是一场趁着夜色的逃亡,鬼鬼祟祟,偷偷摸摸。
离开正思诺宫一路向前,穿过大片宫殿群,我们看到了远处的珊瑚树主干和玛佩拉层下沉广场。八年了,珊瑚树果然还是我初次见它时那样,不日不夜地发着光,就像是萤火虫栖息的枯木,像是不曾熄灭的焰火。
来到珊瑚树入口时已近凌晨,我站在下沉广场上抬头仰望,刺眼的光雾将我们包围,在蔓延至天际的橙黄色光晕中,夹杂着零星的朱红,暗淡却分外显眼。
——红色珊瑚锁,那是诺言。
我看着那些红色光点傻傻地笑,我的心里非常,非常,非常平静。
就像是看着自己泪流满面,歇斯底里的曾经。
时间久了,情绪总会沉淀,末了,感慨自己曾经的可笑,最后,变得平静。
时间已经不早了,我和佩迪从珊瑚树中间的密闭通道一路向下,打开门,踏入贝奥层。
当我看清贝奥层的景象时,傻了眼。眼前明明应该是繁华的花街,可是,霓虹消失了,熙熙攘攘形形色色的人群消失了,喧嚣热闹消失了,现在街上已没有半个人影,只剩下断壁残垣,以及军队驻扎过的痕迹。
唯一还亮着的,是地面上那泛着幽幽蓝色光芒的蓝色珊瑚锁……
蓝得,触目惊心。
“怎么会这样……”我不禁唏嘘。
佩迪说:“你不知道?”
我摇了摇头。
八年来,我没有再关心过贝奥的事情。我把边境相关的工作全都推给了蕾利娅去处理,蕾利娅奈何不了我,别人就更不敢再对我提起。我只是没想到,如今敌人已经打到了珊瑚树脚下。这简直相当于进攻到了思诺的核心,这样的话……
佩迪在我眼前挥了挥手:“行了,阁下,既然你不想去管,就不要胡思乱想了,否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情报你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看到战争残骸,你也左眼进,右眼睛出不就好了?”
我笑着摇头:“你的想法真特别,我第一次听说看进去的东西还能出来。”
佩迪看我还是忧心忡忡的样子,就说:“阁下放心吧,这里作为战场已经是七年多前的事情了,现在你们的神族已经带着军队把这片土地又抢了回去。”
我眨了眨眼:“抢回来了?那……为什么七年多了,这里却没有重建过的迹象?”
佩迪说:“阁下,我觉得这种事情不该是我这个‘异种族的囚犯’告诉你吧。”
我一怔,点了点头,佩迪说的也对。
佩迪故作深沉地撇了一下嘴,说:“好了,不兜弯子,告诉你吧。重建需要费用,费用需要基金会拨款,拨款需要找阁下批准,可是你根本就不管边境战争相关的事情,所以现在这里还是废墟。”
……哎?
哎……
我深深叹息。
哈哈,果然还是我的问题。
我曾为了思诺,抛弃了私情。现在的我,却又因为私情,对思诺不管不顾……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果然像佩迪说的,我是自己找罪受啊。
不提也罢。
佩迪看似也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他一边轻车熟路地往黑暗的街道中走,一边问我:“阁下,你在见到我之前,就来过贝奥,对吧?”
我跟过去,回答道:“来过。”
佩迪说:“我想也是。但是,贝奥是珊瑚树三层中最为混乱的地域,按理说神族不该让你来这里的。那,当年,你为什么会来贝奥?”
我说:“这个问题说来话长,我当初是被迫来到贝奥的……”
佩迪说:“被迫?怎么回事?”
我没有回答,陷入了沉默。
“哦——?”佩迪停下来,转头对我挤了挤眼睛:“难道,在贝奥发生了很,多,事?”
我一愣,看着他的奸笑,伸手揉乱了他的头发:“你肯定没想好事!”
佩迪一被我揉脑袋,就会变成等号眼抱着手臂看我,到是不动也不反抗,多少年来都没变。每次,我都觉得好玩,都会看着他被我揉成鸡窝的脑袋笑半天。
佩迪说的没错,当年,在贝奥发生了很多事。
在贝奥的短暂时光中,我经历了恐慌,屈辱,战争,亵渎,死亡,疾病,关怀,温暖……
我想起自己被人像丢垃圾一样丢到贝奥,想起拥挤颠簸的囚车,想起磨破洋装口袋里的钱币,想起你争我抢的硬饼,想起我遇到的那个……近九年来我一直努力不去想不去提不去期待,却在梦里反复出现的人。
修。
来到贝奥,无论怎样控制,还是会想起他。
想起因他而生的快乐,还有因他而生的难过……
心中百味杂陈。
修,现在我在贝奥,你在哪里?
这次,我们,会遇见吗?
你还好吗?
还记得我吗?
你还愿不愿意……回到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