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后记、曾是惊鸿照影来（袁默宇）

“陆滕回国了。”晚餐时父亲随口说起。
我自嘲一笑。
的确有点可笑，对吧？这么重要的消息我竟然要从别人口中得知，我这么多年的努力到底算什么？事实究竟是什么样的，我比谁都清楚。
陆滕是我的什么？
多年来的暗恋对象？如亲人般亲近的小妹妹？有共同理想和责任的朋友？
我是陆滕的什么？
值得信赖的邻家大哥哥？可以坦诚相交的朋友？不痛不痒的路人****坦白说，我比较怀念小时候的陆滕。即使到现在，二十多年已经悄然过去，我还是时常能够在梦中见到年幼时的陆滕。
天真。无邪。
陆滕出生时，我3岁。科学证明，人在成年后是几乎不会有三岁之前的记忆的，但我到现在竟然还真真切切地记得，记得初次见面时陆伯母抱在臂弯襁褓里的粉嫩的婴儿。当时不大懂事的我只知道她很可爱，有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现在想来，我对她，算不算是一见误终身？
五六岁时的陆滕最为可爱，也最经常出现在我的梦中。那时的她总是头扎两个微黄的羊角辫儿，身穿白色的公主裙，脚踩黑色的小皮鞋，一蹦一跳地跟在我的身后，手中抓着我的衬衫一角，口中软软地喊着“袁哥”。
十多岁的陆滕就不像小时候那么粘人了，但她和婷婷的关系非常好，两人只差两岁，都非常爱吃甜食。记得我家附近有一家甜品店是她们的最爱，每次陆滕来我家，我都会心甘情愿地贡献出我口袋里所有的零花钱。每次看到她低头吃甜甜圈时狡黠的一笑我都会觉得心满意足。
由于我和陆滕微妙的年龄差，我和她在小学之后就再没有机会同校。她初一，我高一。她高一，我大一。也许命运真的如此弄人，上天从学生时代起就给了我这样明显的预示，而我却一直都没有明白。
在我眼中，初中时的陆滕并不开心。她身上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敢说，她也从未跟我提及过，但是我敢肯定，一定发生了一些事情。她变得不大爱说话，虽然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容，对谁都是一副温和有礼的样子，但她悄悄改变了大部分以前的小习惯。她走路时不再一蹦一跳，碰到开心的事情也不再放声大笑，一露就露八颗牙，哦，对了，她开始依赖耳机，依赖里面传来的暴烈的摇滚和伤感的情歌。
高一时她就决定去美国读大学，所以有了自己的一片天地，我们也就更不经常见面。我本来还微微有些担心，担心她仍像出初中一样埋头在自己的世界中不理世事，只知道要去最好的学校。但是，后来我发现，我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她虽然还是喜欢带着耳机到处走，但是里面的音乐全部换成了轻快的流行音乐，说话方式也越来越古怪而滑稽。而我，同样对她这种改变背后的原因不明所以。
然后，她去了美国，那个我经常会去却不曾生活过的令大多数人都向往的国度。
我们在同一片蓝天下彼此各自过着自己的生活。
就这样，我们从每天都呆在一起，变成几周见一次，变成几个月见一次，到最后的几年才见一次。
**************************************************************************************************************************************陆滕很聪明，这一点，我相信认识她的人都不会否认。她从小学习就一直名列前茅，从最好的幼儿园到最好的小学到最好的初中到最好的高中，最后更是进入了全球顶级的商学院，但我说的聪明并不仅仅体现在她的学业上。她更懂得如何牢牢地抓住我的心，而且一抓就是这么多年。
陆滕很坚强。陆伯父和陆伯母分开的事情我是提前知道的，我本来已经做好了安慰她陪着她的准备，但是在陆伯父离开之后再见陆滕，她仍旧可以对我高谈论阔谈笑风生，甚至都没有提过她家庭发生的巨大变故。这让我惊讶的同时也隐隐佩服。我的母亲过世得早，当时的我可没有陆滕这么坚强。
陆滕很朴实，这和我认识的其他千金小姐非常不同，甚至包括婷婷都和她千差万别。陆滕不会像她们一样挥霍无度，不会为了一条手链或者一个挂饰花掉普通白领几个月的薪水。她平常生活用度都是最普通的，大众化的品牌、大众化的款式；她坐飞机时从来都只坐经济舱，即使在她接手陆氏之后也是如此；她外出吃饭也都是普通快餐，十几块钱而已；18岁之前，她的钱包里从来没有超过两百块，也从来没有附属卡；她从不随便跟别人透露她的家世，跟圈子里的人做自我介绍时也都只有简单的“你好，我叫陆滕”。
**************************************************************************************************************************************父亲对陆氏的计划其实在几年前就已经完成了，我知道，他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恰到好处的可以江山美人兼得的好时机。其实那本来是一个万全的计划，但陆滕反应之迅速让我们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所以一切也就只能以这样狼狈的结局收尾。我敢肯定，如果陆滕再晚回来两个月，陆氏早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我承认对陆氏下手很不应该，不管是我还是父亲。我曾经在心里无数次地忏悔，自己这样做根本对不起陆滕叫了我足足20年的哥哥，但是我从未坦诚地面对过我心底的那抹自私。我窃以为，是不是我在事业上打败了陆滕，她就有可能回头，回过头来看到我，发现我也很有野心，很有能力，有足够的资格和她比肩而立。
想象中一帆风顺的计划竟然意料之外地被迫加入了那么多的变数。陆滕的提前归来已经让我们暗暗捏了一把汗，萧牧天莫名其妙的介入更是无形之中给了轩辕很大压力。父亲把照片爆给媒体的时候我就设想过，陆滕会怎样化解这种百口莫辩的危机呢？如果我在这个时候提出跟她交往，她会不会为了公司而答应呢？毕竟她的事业心不比我们这一众男孩子继承人小。我知道她不想谈恋爱不想结婚，那如果只是跟她做名义上的情侣，她会不会愿意？我是愿意的吧。但是，她又一次让我惊艳了，不仅是她在说明会上的淡定从容，还有萧家夫妇对她无条件的保护，更有她对萧牧天的我一直都强烈否认的依赖。
难道我们真的只能错过？
**************************************************************************************************************************************有很多人都说陆滕无情，一开始我不以为然，觉得从小到大那个个性爽朗的邻家小妹妹怎么可能会被人用“无情”二字来形容？她应该是可爱的啊？天真。无邪。
但是当我们一次又一次正面交锋过后，我不得不反省，可能一直以来，这一切都是我的想当然。
当我对陆滕提出我想要跟她只是名义上交往的请求时，她表情略带嘲讽地说：“袁哥，我只有一个疑问，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笃定我和萧牧天就一定是逢场作戏？”
当我搂着她在舞池中起舞，幼稚地故意让她看到婷婷和萧牧天的亲密，还故意刺激她问她是不是可以把萧牧天让给婷婷，她逻辑清晰地反唇相讥：“我虽然没有打算结婚，但我没有否认萧牧天是我男朋友啊。既然他是我男朋友，我怎么会不喜欢他，那么，我又为什么要把我男朋友让出来？”
当我看到婷婷和萧牧天越走越近，而她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时，我第二次问她我们有没有可能在一起，她语重心长地说：“袁哥，你永远是我哥哥，永远的好哥哥。”
当我拿着陆氏40%的股权确认书跟她摊牌的时候，她云淡风轻，表情没有一丝动容地问我：“条件？”
当这一幕幕真实地发生在我眼前的时候，我不得不承认，陆滕真的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可是，如果说她无情，她为何又会做出那样的举动？
当我开着车载她去那个地方探视我父亲的时候，她低着头，低声对我说：“袁哥，对不起。”
当我面对着即将倾覆的轩辕焦头烂额的时候，她又突然推开我办公室的门，手里摆弄着好几份文件，兴高采烈地对我说：“袁哥，轩辕和陆氏互相参股怎么样？各拿5%。”
当我以为她要求互相参股只是因为受了父亲所托无法推卸而已，她又举着酒杯对我们一大桌人高喊道：“我爱你们！”
我真的看不懂了。
**************************************************************************************************************************************如果现在让我回忆喜欢上陆滕的确切时间，我想我给不出答案。可能这就是陆滕让人避无可避的原因。
她就像罂粟，让人不知不觉就上了瘾。
而我已然病入膏肓。
如果可以，我希望记忆可以永远停留在小时候初见时候的样子。
天真。
无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