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57、叶佳佳弃权

回到医院里，赵学鹏第一时间送进了抢救室，赵父赵母也在女儿的陪同下赶来了，一家人先是焦虑地等在走廊里，然后这一出来，大家也就全都围了上去……
叶佳佳终究难忍落寞，幸好有兄长叶大哥的陪伴。
“佳佳，航班已经改签好了日期，明天下午的！”叶大哥道，而叶佳佳始终背对着他默默无语。
听到敲门的声音，叶大哥赶紧转身而去，开门一看来客是丁洁和程宇飞，连忙点头致意着，把他们让了进来。
离叶佳佳身后两丈的距离，丁洁站定，关切地看她的背影。程宇飞也跟了上来，那眼神里的关切，比丁洁更甚，然后还有叶大哥……
丁洁扭头瞧见了身边两个男人的失神，反而轻轻缓了口气，这才几步上前，对她开始了一套公事公办的程序性谈话。
“叶佳佳，作为监护人，你致使钢镚儿从你眼皮底下溜走，差点酿成了悲剧，我作为他的生母陈秀女士的律师，不得不怀疑你的监护能力。而且，现在钢镚儿的生父王俊涛先生已经过世了，从现在的状况来看呢，我打算向法院申请，还是将钢镚儿的监护权归还于他的生母陈秀为好。”
叶佳佳转过身来，有些茫然，这时程宇飞也上前来，有话要说。
“王太太，我从这件事一开始接触你，直到现在，都没有改变过对你的看法。其实，你是一个心地善良，充满爱心的好女人，好妻子，好母亲，只是由于你失去了孩子，失去了丈夫，才伤到了自尊心。当然，这种痛苦，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的……”
“所以，当我知道了你请我做律师的真实目的后，我没有把你和陈秀任何一方推到败诉的地步。我的目的，就是希望你能尽快地度过这段由爱到恨的心理历程。”
叶佳佳听着这话，心里受用极了，感动得泪眼汪汪的，嘤嘤哭泣得像个孩子。
“我想通过一些人，一些事，来唤回你的爱心，让你重新找回你自己！”
“当然，今天，我之所以把这一切都告诉你，我是觉得，到了你该醒过来的时候了！我真不希望大家再为这件事情闹上法庭，我们可以都拿出爱心来，善待周围的每一个人，把这件事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好吗？
随着程宇飞的话音落下，叶佳佳也擦干了眼泪，恢复了平静，于是叶大哥也走上前来，伸出右手与他相握，道：
“谢谢你了，程律师！其实我们决定不上法庭了，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就此打住。请代我们向陈秀表达歉意，也请她好好地照顾钢镚儿！将来有什么困难，一定告诉我们，我们会尽力而为的！”
程宇飞听着，眼里立刻放出光彩，他瞟了一眼叶佳佳，此时她正两手抱胸，两眼斜视，侧身靠在门槛上，那凄惨模样实在令人心疼，于是也只对叶大哥说道：
“叶大哥，谢谢你了！你的问候，我会转达给陈秀的，谢谢！”
于是丁洁也转而伸手与叶大哥相握，然后冲程宇飞道：“那，程宇飞，我们先走吧！”
“好！”叶大哥说着，赶紧让出道来让丁洁走在了前面……
送走客人，叶大哥又回到依然独自流泪的小妹身边，一页一页的纸巾耐心递去，叶佳佳终于开口说话，道：“我什么都没有了。钢镚儿是俊涛留下的唯一血脉，我是想把他留下来，对俊涛也是种安慰……可是我没有做到，我不甘心！”
叶大哥又是摇头，又是点头，也一直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现在听她这么一咬牙切齿，有些惊动，这才抬起头来，拍拍她的肩膀，道：“佳佳，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怎么还不能清醒过来？是，钢镚儿是俊涛的骨血，但如果你一定要钢镚儿和他的亲生母亲生离死别地，生活在你的身边，那我相信，俊涛他都不会原谅你！”
“佳佳，你仔细地想一想，事情它怎么就发展到今天这地步了呢？究竟是因为什么？”
“俊涛自从莫名其妙地和陈秀发生了那件事情之后，其实你并不了解事情的本质。你把俊涛对你的爱，和你对俊涛的爱，都转变成了恨，你把所有的仇恨，都宣泄在了陈秀的头上，使陈秀和钢镚儿身心受到了巨大伤害……”
“你是非让自己的痛苦让别人来承受吗？”
“冤冤相报何时了啊，难道这样做，你就能减轻一点痛苦吗？这样做，就可以挽回你已经失去的一切吗？”
“佳佳，来！”叶大哥语重心长地说完自己的肺腑之言，这才拉过小妹的手，扶她坐下，也亲昵地陪在身边，那嘘长叹短里表现出对她的极大同情。“咱们，赶快回家！俊涛还在等着你！俊涛希望尽快地见到你……”
“自从陈秀出现，他有真正爱过我吗？”可叶佳佳不听劝，依旧不依不饶地说着刻薄的话。
“俊涛一直爱着你，一直爱着童童！”叶大哥不得不用一种非常肯定的语气回应他。
叶佳佳拗不过他，只能软弱，于是又开始了以泪洗面。“他临死的时候躺在病床上，口里念的就是陈秀和她孩子的名字，她根本没有把童童放在心上……”
“我恨，我就恨这一点，我不甘心，知道吗？”
叶大哥不停地拍着她的肩膀，以给她安慰，听她这样说着，反而欣慰地破涕而笑，道：“佳佳，看来你并没有真正看俊涛的那本日记。”
“看看吧！看了那本日记，你就能够理解俊涛，明白俊涛了！”
落寞的表情稍微变得肃穆了一点，叶佳佳睡过一觉醒来，就趴在床沿，缓缓地翻开了大哥提到的那本俊涛生前日记，于是耳边又响起了丈夫熟悉而深情的声音。
“四月十三日阴”
“今天，是爸爸的忌日，可惜我不能回国，去给他老人家坟前上一炷香。昨天晚上，我梦见了爸爸，他问我，佳佳好吗？童童好吗？他很想她们。后来，他又问我，钢镚儿好吗？他很惦记他。好在，钢镚儿的眼睛就是您的眼睛，您用自己的眼睛为他照亮了以后人生的路……爸，其实，我也很想钢镚儿，很惦记他们母子。尤其陈秀，她如今远在西藏，一个人带着钢镚儿生活，一定很苦。其实，她本该有幸福的家庭，是我毁了她的一生，我心里对她只有抱歉两个字。但我对佳佳，却就不仅仅是抱歉了，而是愧疚。爸，佳佳是个好妻子，我能娶到他，是我的福气，但我对不起他，我做的事，伤她太深……我不知道如何才能弥补我内心的愧疚，我只能用余生去补偿他和童童，努力做个好丈夫，好父亲。如果今生无法弥补，那来世，我会继续补偿的。”
“九月九日晴”
“今天是我佳佳的结婚纪念日，我们全家去吃大餐，游河车，我和佳佳还互相赠送了礼物，玩得非常开心。可是半夜，我突然又想起了钢镚儿和陈秀，我知道，我这样是不对的。我对不起我的妻子，可钢镚儿是我的儿子，陈秀是她的妈妈，我无法不去想他们。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觉得很痛苦，痛苦得简直让我觉得想去死。我发誓，我爱我的妻子和女儿，可我无法不去牵挂，远在祖国的儿子，他毕竟是我的亲生骨肉啊！佳佳，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童童，我真的很痛苦，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在内心里千百次的呼唤，求你理解我，原谅我，如果你能理解我作为一个父亲的感受，那么就请你原谅我……你能原谅我吗？”
转到普通病房里，赵学鹏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了陈秀，她和钢镚儿，还有小妹碧姣，早已经瞪着眼睛等在他床边了。
“学鹏，感觉怎么样啊？”陈秀忐忑地问着。
赵学鹏伸出两手，一手握住陈秀的手，另一手拉着钢镚儿的手，挺幸福的样子，正要开口说话，却被痒痒堵住了喉咙，咳了起来。
“钢镚儿，你没事吧？”一开口说话，那语气依然急切。
钢镚儿看着他，认真回答道：“我没事，爸爸，你放心吧！”
陈秀也摸着他后脑勺，点头微笑，道：“他没事，你放心吧！”
“钢镚儿，爸爸问你，这是几啊？”没想到，赵学鹏虚弱得气都喘不匀，还伸出手指头来考钢镚儿脑筋，咳！真够乐观。
“一。”钢镚儿靠着床沿，不情愿地回答着，陈秀却感动得正偷偷抹眼泪。
“这是几啊？”赵学鹏变换着手势，还在继续问着。
“四。”钢镚儿回答着，他就欣喜地伸手去摸他脸蛋，道：“钢镚儿真聪明！”
“爸爸，你疼吗？”钢镚儿也心疼地问爸爸，伸手摸他消瘦的脸颊。
“爸爸不疼！”赵学鹏享受着这关爱，这才流出了幸福的泪水。“爸爸看到钢镚儿，就没事了！”
于是一边的小妹碧姣也破涕而笑。
“学鹏，手术都安排好了，不会有问题的，你放心吧！”于是陈秀最后叹一口气，抹干眼泪认真说着，便要起身离去。“我去给爸爸妈妈打电话，他们都急坏了！钢镚儿，你跟妈妈出去。”
钢镚儿说：“爸爸，我跟妈妈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于是大家都点头道别……
陈秀抱钢镚儿走后，赵碧娇挪来凳子坐到哥哥枕头边，嘴巴撇着撇着终于忍不住就哭了起来，那眼泪流得稀里哗啦的，像断线的珠子。
陈秀抱着钢镚儿走廊里走着，那表情有点狼狈，于是拐一个弯便把钢镚儿放了下来，自己也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然后就掏出手机来了，要给公公婆婆打电话。
“喂，妈，我是秀儿！学鹏醒过来了……哦，您放心吧！我知道了。”
挂掉电话，一扭头看见叶佳佳走来，不由得心里一沉，站起身来，脸上便摆出了厌恶的表情，手却不由自主地想护着钢镚儿。
钢镚儿依偎在妈妈身边，那脑袋不由地耷拉着，靠在了妈妈大腿上；那眼神里的哀伤，真的让人心疼。
“你又想干什么呀？”陈秀很没好气地先开了口。
叶佳佳见这情景，大概还是会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所以那眼里的善意摇曳着，脸上的笑容也变得肤浅，道：“呃，我想约你出去聊一聊。”
“我不会再把钢镚儿交给你了！”显然，陈秀还是没有放下戒备。
“你放心，约你出去是想聊点别的事。”叶佳佳笑了一笑，说话的语气始终低调着。
于是气氛安静了下来，直到陈秀那眼神里的犀利变得柔和，戒备的心理也放松下来，然后一直看她的叶佳佳也终于吁了口气。
“我说怎么会又是你呀？”可是，也就是在这时，小姑赵碧娇却出现在了两人之间，她一声尖锐的咆哮打破了平静的气氛。“你总这么没完没了的，你到底想干嘛？”
“不好意思，耽误你们一会，好吗？”叶佳佳抬起头来，低垂的眼睑忽闪忽闪。
赵碧娇看向陈秀，于是陈秀咽了一口口水，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她。
于是，叶佳佳表情落寞地先走在了前面，而陈秀把牵着的钢镚儿的手叫给了赵碧娇，道：“来，跟小姑先玩！”然后才随她出去。
幽静的咖啡馆里，陈秀和叶佳佳面对面，各自瘫坐在宽大的沙发椅里。
叶佳佳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那是有着她自己和陈秀亲笔签名的有关钢镚儿抚养权的协议，道：“我准备放弃钢镚儿的抚养权了。”
她自己大略看了一下，便扭头把它递到了陈秀面前，道：“这是原件！”
陈秀看了一眼她那惨不忍睹的表情，便也接过文件翻开来大略看了一下。有点茫然，唯唯诺诺地，只好又把文件还回了她的手中。
叶佳佳接过文件，表情变得更加悲壮，只听嘶地一声，那文件很快被她举起，然后撕成了两半……
“陈秀，你想让我在心底里边原谅你？”一开口说话，叶佳佳便有满腔的哀怨涌上心头。“我还是那句话，我做不到！”
可是陈秀的眼里也有仇恨与她针锋相对，逼得她不得不退一步说话：“当然，我知道不怪你，不怪俊涛，但更不能怪我，因为我受的伤要比你大……”
“我丈夫跟女儿都没有了，其实生活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活的更痛苦！回到澳洲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生活下去……”
一阵泣不成声之后，挺自然地又平静了下来，于是叶佳佳抽出桌上的纸巾擦了一把眼泪，可是话还得继续说。
“陈秀，你知道吗？我那个时候，我完全有可能，我也敢杀了你！因为我什么都无所谓，我什么都没有……但是我下不了手，因为钢镚儿毕竟是俊涛的亲生骨肉。”
“我对你所做的一切，我承认，都是我的遭遇造成的……”叶佳佳抽噎着，情绪还一时沉浸在悲伤中，只是没想到这念头一转，就忍不住破涕而笑了，还脱口而出道：“其实你比我幸福多了，起码钢镚儿还陪在你的身边……”
“对不起哦，”叶佳佳仔细地擦干了眼泪，端正了一下坐姿，这才想起自己又在人前失了形象，于是笑了一笑，赶紧道歉，而自己又先一步原谅了自己。“要请你原谅我所有对你的不好才好……”
“我准备回去了，去我丈夫和女儿长眠的地方，陪陪他们。”提到丈夫和女儿，心情当然是始终灿烂不起来的。
一会哭一会笑的，就这样吧，正要道别，想起最后还有一事，赶紧从包里拿出一张已签好的支票，道：“这是三十万支票，还给程宇飞吧！”
看陈秀的眼神，始终是虚晃的，好像一直说到这里，她才真正抬起头来看她一眼。
当然，陈秀的眼眶红红的，眼神里早已没了仇恨。
“欠程宇飞的钱，我会还他的！”只见她把支票退回到叶佳佳面前，道：“这钱，你拿回去吧……”
叶佳佳眼里怒气一嗔，马上又欣慰地笑了，然后又泪眼汪汪地，开始泣不成声，嘤嘤地哭得像个小孩。
陈秀也想哭，却蓦然觉得刚才这一切就像是做了场梦，幽幽醒来，她不得不先开口道：“王太太，对不起……”
叶佳佳心情复杂地，干脆捂着嘴脸来哭个痛快，然后，然后睁开眼来看到的，依然是陈秀在低头忏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