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福康安下了早朝,正准备回府,却遇到了孙太医,他整个人憔悴了不少,眼窝深陷,面容苍白,头发一夜之间便白了一大半。他嘶哑着声音道:“大帅,奴才有事想与您相谈。”
不过这些并不能唤起福康安的同情,一想起平儿就无辜死在他的手上,他就恨不得将这个披着人皮的太医碎尸万段!但是他依旧按兵不动,道:“哦?孙太医有何事?”
孙太医躬身道:“请随奴才走。”说完带路往回走福康安心底冷哼一声,跟了上去。居然到了太医们在宫里的临时住处。
福康安走进了屋子,孙太医从后面把门关上,一转身马上扑通到了地上,大哭道:“奴才有罪啊!”
福康安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眼神冰冷,嘴上却说:“孙太医因何如此,快快起来!”
孙太医依旧嚎哭着:“大帅,其实府上小公子是奴才害的呀!当年奴才的不肖子犯了事,被唯锦侧福晋的阿玛关押,侧福晋便说她可以让她阿玛将奴才的不肖子无罪释放,作为交换条件,就是要奴才帮她配一副药,能让人吃了像是得了天花一样,奴才知道她这么做可能是害人,可是奴才只有那一个儿子呀,所以奴才一时糊涂,便帮侧福晋配了药。不过奴才却偷偷减少了药剂的分量,若是成人服用,绝对不会致死,可是奴才没想到她是要对年仅一岁的小公子下手啊!”
福康安面无表情,手却在背后狠狠地赚成了拳头,他冷冷道:“说下去!”
孙太医大哭道:“前几日侧福晋又把奴才叫到府上,以小公子的事情威胁奴才,想让奴才再给配药害大公子!奴才回去想了一夜,这才决定,与其这样一直被威胁做坏事,不如奴才自己来跟您坦白!奴才没有别的要求,只求大帅能够饶过奴才的一家大小!”
福康安冷笑一声,眼神却冰冷的让孙太医全身颤抖:“你以为你这么做我就会放过你们一家人?”
孙太医听了顿时磕头如捣蒜:“求大帅放过奴才家人吧,就看在奴才不愿意再同侧福晋同流合污毒害大公子的份上饶了奴才的家人吧!”
福康安正想再次斥责,却突然停了下来,略略想了一下,道:“此事我自有分寸,不过这事却万不可传出去,特别是若歌侧福晋,绝对不能让她知道,至于你……”话还未说完却见孙太医突然倒地,浑身抽搐。忙蹲下身来:“你怎么了!”
只见孙太医脸色开始变得发青,一口暗黑色的血吐了口来,他费力地抬头乞求地看着福康安,断断续续道:“奴才已经,已经服下剧毒……奴才,是抱着……抱着必死的……决心来见大,大帅的,奴才……只有,只有死了才不会……再犯错,奴才,奴才只求大帅放过……奴才的家人……”他一边说一边抬手想去抓福康安的衣服,可是尚未碰到便颓然落下,双眼睁的大大的,望着福康安,嘴巴微张着,似乎还有没有说完的话,毒血已然在他嘴边凝固。他死了。
福康安虽然在战场上早已经见惯了生死,可是此刻他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抬手合上孙太医的双眼,起身离去。
************当天下午,福康安派人给三个福晋分别送了皇上赏赐下来梅花酥饼,据说这是邻国进贡过来的,用的是这个季节没有的梅花所制。冬天将梅花摘下,用特制的药水浸泡,然后晒干,细细地磨成粉密封贮藏起来,待到江米成熟才拿出来,和在江米粉中,揉制成饼状,蒸熟,再用点燃梅树枝烘烤而成,外酥里嫩,清新爽口,梅香四溢。乾隆皇帝十分喜爱这个小吃,因此便也拿了些赐给了自己的股肱大臣。
三个福晋收到福康安送来的酥饼,一个个心中都甚是高兴。沐若歌还特意让厨房里人再次加工,加上了新研的芝麻,抹上了水果泥,让福康安尝鲜。
晚上,福康安在书房办公完之后,来到了沐若歌的房间,沐若歌马上献宝似的端出了自己重新加工过的酥饼,福康安吃了一口也自然是大加称赞。
“这是你想的?”
“好吃吗?”沐若歌满怀期待地看着福康安,为了保证食品的味道,她自己事先尝过了,觉得好吃才特意留下来的。
“好吃!”福康安笑起来,眼神里满是温柔,“恐怕万岁爷也从未吃过如此美味!”
“那当然了!”沐若歌得意地一仰头,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条缝。
福康安看着她快乐的样子,心底一片柔软。歌儿,为了你,什么都可以。
“大帅,奴才有事要报!”屋子里的温馨突然被外面下人急促的通报声打断。若是平时,福康安定然会不满,可是沐若歌看他这次却像是早就预料到有人要来通报事情一样,不疾不徐走到门边,淡淡道:“报来。”
下人道:“锦华苑的小翠过来说,锦主子身子有些不对劲,想请大帅过去一下。”
福康安冷哼一声,还没说什么,沐若歌就已经过来满脸担心地说:“不知道唯锦姐姐哪里不舒服了,不如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吧!”
福康安看着她担心的样子,心里不禁对唯锦更加痛恨和厌恶。但是他一丝一毫都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像平时一样对沐若歌笑了笑:“天色也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我去看看就回来,到时再告诉你,可好?”
沐若歌想了想,才点点头:“那好吧,你可要尽快回来哦,锦姐姐怀了宝宝,让太医们可得千万小心!”
“知道了,我走了!”福康安在沐若歌额头吻了一下,这才离开,但是他却没有去锦华苑,而是去了书房。
不一会,刘志过来了,敲门:“大帅!”
福康安道:“进来说。”
刘志这才进来,小心地关好门,走到福康安身边道:“大帅,锦主子小产了。”
福康安的脸上波澜不惊:“好,你下去吧。”
刘志却又道:“大帅,您这么做,值么?”
福康安看着他,没有丝毫犹豫道:“值。”
刘志不再说话,转身出去,并帮福康安关好了门。对于福康安的决定,他从来不会做任何质疑,不管这个决定是对还是错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执行。他是福康安的副将,也是福康安最忠实的心腹。多年前的战争中,福康安单枪匹马把他从敌军手中就出来的那一刻,他便已经死心塌地跟着福康安。他了解福康安,外表虽然冷酷,做事决绝,甚至有时不近人情,但是对待同生死的兄弟却是真心实意的关护。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福康安才放下手中的卷宗,起身走到门外,对一直侯在那里的刘志道:“去锦华苑。”
两人来到锦华苑,尚未走进院子便听到唯锦哭天抢地的声音,完全没有刚刚小产的人该有的虚弱。福康安神色不变地走进院子,发现下人们全部被赶到了门外,有的正在窃窃私语,显然是惊讶于平时高雅端庄的唯锦居然会因为小产而变得如此疯狂。唯锦的贴身丫头小翠在外面拍着门焦急的喊着:“主子,您开门啊,主子别吓小翠…….您开门好不好,身子要紧啊主子!……”
唯锦依旧在房间内嚎哭,丝毫不理会外面的哀求声,福康安眉头一皱,走到门边。
小翠一见福康安,忙又拍着门道:“主子您开门啊,大帅来看您了,主子您开门啊!”
话音刚落,便听到屋里踉跄的脚步往门口过来,开了门,唯锦衣衫不整满面泪痕,白着脸站在门口,看到福康安,立刻嚎哭着扑进福康安的怀里。福康安厌恶地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么。
“大帅,大帅,我们的孩子没有了,我们的孩子……怎么办?”任凭唯锦一副天崩地裂的样子,福康安却始终不说一句话。
唯锦边哭边道:“一定是有人嫉妒我们有了孩子,所以才想方设法来害我,一定是!”
福康安还是不做声。一旁的小翠见福康安的表情始终淡淡的,心中不知为什么,竟然觉得异常的可怕,忙上前来扶住唯锦:“主子,不要伤心了,身体要紧!”
唯锦一把推开她,嘶喊着:“你懂什么,给我滚!”
小翠冷不丁被她推倒在地,只能无奈的起身出去,可是心里却总觉得不对,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所以,她几乎是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不放心地看着屋里的两个人。
唯锦紧紧抓着福康安的衣袖,眼神间的仇恨渐渐盖过了悲伤,她恨恨道:“一定是有人害了我们的儿子!一定是沐若歌!她儿子死了,她就要害我的儿子!一定是她!一定是她!”
“住口!”福康安猛地喝住了她,“你不要以为歌儿会像你一样!”
唯锦大哭道:“大帅,到现在你还护着沐若歌!她把我们的儿子都害死了你还护着她,你不想想我们的儿子还没有出世就死了!”
福康安推开她,冷声道:“梅花酥里放了药。”
唯锦顿时怔在原地,嘴唇颤抖着,好久才如同烟雾般吐出几个飘渺的几乎在空气中散开的字:“是,是你?为……什么?”
“因为平儿。”福康安低低地,却是一字一顿说得清清楚楚。
唯锦不由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几乎跌倒,若不是扶住了身后的圆桌,她真的就没有力气站着了。她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几乎透明起来,心中的恐惧如同食人的藤蔓将她紧紧地缠绕住动弹不得。她害怕并不是因为福康安知道了平儿的死是她所为,而是因为她看到了福康安的眼神,那是一种冰冷刺骨的杀机,那种眼神能让她体内的血液瞬间就凝固,能让她的心刹那就陷入不可自拔的绝望,她从来没见过福康安如此暴戾的眼神,那里面充满着毁灭一切的狂躁。还有,对她失望到底的厌恶。
“不要恨我,我只是太爱你,不要恨我,不要讨厌我……”唯锦无力的喃喃着,声音飘忽,低的只有她自己才听的清楚。做了这么多,无非是希望福康安可以多看她一眼,后来她真的做到了,福康安开始渐渐重视她,她还有了他的孩子。可是她不知道原来自己是这么贪心,渐渐不满足于拥有他的关注,她还想要更多,想要他爱她,想要他可以像看沐若歌时的温柔眼神看她,可是,可是……原来他的心始终在沐若歌那里,他的底线始终是沐若歌,只要不触动他的底线不管怎么做他都不会管,可是一旦触碰了他的底线……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流进心底,永不干涸。
福康安见唯锦在那里自言自语,也不想再看见她,正转身想走,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句苍白颤抖的话,“为什么?”他心中一惊,闪电般转过身去,沐若歌一脸泪水,身体僵硬地站在门口,福康安心里的难过刹那间就泛滥的不可收拾。
沐若歌缓缓走进来,走到唯锦面前,双眼木然盯着她,口中还是重复着那句话:“为什么?”她到现在还不肯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谈话内容。之前福康安说来锦华苑看唯锦,谁料半个时辰过去了,却依然不见他回来,心中担心是不是唯锦生了重病,便想着亲自到锦华苑来看看唯锦,谁料还未到锦华苑就看到福康安从书房那边过来,心里奇怪为什么他不在锦华苑却在书房那边。福康安刚进了锦华苑不久,沐若歌便也跟着进来了,谁料却听到了让她难以置信的事情。
她好不容易才忘却的事实,却被这样残忍的翻了出来,她甚至听到了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哗啦一声碎了,可是她想知道为什么会是唯锦做的,唯锦平日对她那么好,对平儿那么好,为什么她会这么做?
唯锦不看沐若歌,也不回答沐若歌的问题,仍旧兀自喃喃着“不要恨我,不要讨厌我,不要……”
沐若歌执着地问:“你告诉我为什么?告诉我,好吗?”
“歌儿!”福康安看着沐若歌的样子,心疼得难以抑制,过来拉住她的手臂,道:“歌儿,我们回去吧,不要问了!”
沐若歌没有看福康安,挣开了福康安的手,依然对着唯锦,轻声问道:“你告诉我吧,告诉我为什么……”
福康安终于忍不住,一把将她拥在怀里,把她的头埋在自己胸口,连声道:“歌儿!你哭出来吧,你哭出来会好受一些,你这样会憋坏身子的!歌儿!歌儿!”
沐若歌双手紧紧抓住福康安背后的衣服,双手手指关节都攥的发白,许久,终于痛哭出声。
福康安这才放心地呼了一口气,她哭出来反而更让人安心一些,他最不想看到歌儿难过又无助的样子,让他心疼却又无可奈何。
唯锦看着福康安抱着沐若歌时温柔又心疼的样子,终于停止了自言自语,她抬了抬手,似乎想去触碰什么,却是一口鲜血涌上来,人直挺挺地就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