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蠢蠢欲动

###第3章　蠢蠢欲动

罗琳听到阿萍如此调侃她，忍不住“哧”一声笑了。

再俗再粗的话，从阿萍的嘴巴说出来，都是那么的合情合理，一点儿也不觉得突兀。

如果有一天，阿萍这样说：“咱们一起去迪厅玩吧，你说好吗？”这才反而让人不习惯呢！最起码，阿萍是一个真实的人，她活得自我，活得爽快。

“迪厅有什么好玩儿的呀，太吵了！”罗琳回到屋就靠墙坐在小凳子上，身上就像棉花糖一样软软的，看阿萍进来了，才起身给她让座。

罗琳的父母从小就教她，女孩子就应该要有女孩子的样子。究竟女孩子应该是什么样子呢？她也说不太清楚。但从父母的管教中，罗琳慢慢感觉到父母对她的要求是坐要有坐相，站要有站相，吃要有吃相，说话不要太大声，不说粗俗过分的话，绝对不准说脏话，对男的不要主动不要太热情，不准去接触不三不四的男人和女人……

这跟旧社会里裹着小脚盘着发髻的女人有什么区别？

罗琳从懂事起，也一直这样严格要求自己，极少去做出格的事。貌似好女孩乖女孩的样子，她做到了。但她长大后逐渐查觉，那只能称为端着一个架子！其实根本没有一点点生活气息，太让人难以接近了。常常不管在乌泱乌泱的人群中，还是在几个熟人朋友们面前，有时大家说话聊天讨论一件事，尽管这时罗琳肚子里有满满的话要说，她心中也暗暗酝酿了无数次，但直到最后，她都没有开口说上两句。她从小已经养成了这个习惯，从不轻易插话，从不轻易说出内心的想法，特别善于隐藏自己。结果有一天却可悲地发现，她竟然不会说话了！她根本融入不了周围人的生活。

罗琳喜欢跟人相处，但是却不会表达自己，有时明明对一个人有好感，却在脸上表现出一种特别淡的表情，她经常有话要说，可是每次到最后，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别人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可能会知道她的心思。

就这样，先不说罗琳在现实生活中挣钱生存感到累，就单单说她的性格，她在面对她自己时，都会觉得活得特别地累！人有时候会看别人不顺眼，但好多时候，真是自己看自己，都看不顺眼，都会很讨厌！

她也想抛掉“淑女”这个虚幻的外衣，可以让自己高兴时大笑一场，露多少颗牙齿都没有关系，那怕笑得连对面的人，都能看到你嗓子眼里那圆柱形的小舌头；受委屈伤心时，能不顾别人的眼光，想哭就哭，小声哭大声哭都没所谓，哪怕当着众人的面嚎啕大哭，只要能释放出所有不愉快的情绪；有不乐意时，想说就说，想抱怨就去抱怨，不用担心得罪任何人。

这些，真的只是想想而已，这在罗琳身上，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

像罗琳这种性格的人，表面上看起来恬淡安静没有个性，可是几乎没有人能知道这类人复杂丰富的内心世界。很多时候，他（她）表面上甚至有些怯懦内向，但是心里却已经在翻江倒海，汹涌澎湃了。

还有一点就是，他（她）们这类人，心里也最能装垃圾情绪了。因为表面上没有反对意见，没有宣泄不良情绪的任何渠道，就只是这样，忍着，忍着，一直忍着。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罗琳觉得，这句话，简直说到了她的内心深处。以前她每件事都听父母的，突然有一天，她一句都不想听了，不想再听上个年代那些她压根儿没有经历过的陈年旧事，不想再听谁家挣了多少钱呀，谁家孩子考的学校多好呀，谁家孩子多懂事孝顺呀……妈妈就像是戏剧中的老旦，两手捏着兰花指，半天站一个地方不动，不紧不慢，咿咿呀呀唱个没完没了，罗琳则一声不吭，表面上是在认真倾听，其实心思早跑到流行歌星的歌曲中了。人活自己的就行了，比这个比那个，累不累呀，比来比去，还叫人活不活了呀！这个年代，要的就是简单直接、通俗流行。既然不能直接抗议，那就表面服从，偷偷反抗算了。

罗琳在前几次阿萍开口问她要不要去迪厅玩时，她一直没有去，常常一个人倚在床头看杂志，看小说，要不就去隔壁房间去看电视。

今晚，她有点想跟阿萍去迪厅疯玩一把的冲动，但是因为和萧明然刚刚分手，实在是提不起来精神。就这样呆呆愣愣去跳舞？得了吧，人家舞池中的人还以为来了个梦游的呢。

很多人去迪厅疯玩，有心情低落压抑无聊想要去宣泄的，也有没什么事，只是因为年轻，因为亢奋，没事就想去蹦达的。而罗琳那时觉得只有心里高兴了，才有心思跟朋友们同事们去蹦蹦。要是心里有事，不开心不高兴，那怎么有心情去疯颠？

罗琳活得太不接地气，太循规蹈矩了。

阿萍见罗琳问她迪厅有什么好玩的，她扁了一下嘴，白了一眼，夸张地嘲笑着罗琳：“切，真是土包子！去迪厅就是去放松呀，开心想去，心烦了也想去。迪厅就是男人能随便找女人，女人也能随便找男人，只要你情我愿的。”说完，阿萍坐在罗琳房间的小凳子上，抬起手左看右看她那涂着蓝紫色指甲油的手。

罗琳在上中专时也曾去过迪厅，但那时一去就是好几个同学，男男女女都有。也可能她们本来男女同学都在一起吧，反正罗琳那时没有在迪厅里面认识过其他的男人，可能也因为她内向不喜欢跟人接近吧，她那冷冷傻傻的表情，其他男人也没有沾惹过她。甚至于整个中专期间，她那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对任何事都没有个热心样的臭脸，也吓走了一些想追求她的男生。

她不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被爱，她是一个可怜可悲的一直等待爱的人。

罗琳也知道迪厅里面的暧昧，但那时的她真的没想到过，在成年人的世界里，竟然是这么的直白直接，根本没有遮遮掩掩，温情地层层渐进。

今晚心里实在沉重，罗琳坐在另一张小凳上，又背靠着墙，两腿伸得长长的，两只胳膊有气无力耷拉着，对阿萍勉强咧嘴笑笑说：“算了吧，不想去。等我想找男人时，再跟你一起去吧！”

“没劲！你就跟那梅雨天、回南天快要变质长芽的土豆一样，脸上都是菜色！不去算了，我走了啊。”阿萍说完，踏踏踏，一阵风一样，跑回到她的房间，收拾打扮了老半天，跟她同宿舍的另一个女孩子一起咯咯笑着，开门扬长而去。

罗琳晚饭随便吃了个泡面，洗漱完毕后，就爬到上铺躺床上了。同宿舍的小熊还在上班没有回来，另一个女的，不知道名字，平时很少回来。只剩下她一个人在屋子里。罗琳觉得浑身累，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乱哄哄的。她一会儿想到每次给妈妈打电话时她的百般叮咛和抱怨声；一会儿又想起萧明然不急不燥，冷冷淡淡的说话声；一会儿又想起了她们服装公司的经理培训如何与顾客沟通，提高销售业绩的慷慨演讲；左边隔壁房间里正播放台湾言情肥皂剧，那大段的对白和男女主角反复不知道多少遍的“你爱我吗？你为什么不爱我了？你还爱我吗？你真的爱我吗？”那些让人直起鸡皮疙瘩的连续追问声；右边隔壁房间里女孩子们在看恐怖片，音乐越来越紧张诡异，随后一个女人突然“啊”一声惊恐凄厉地尖叫声，仿佛要划破夜空；客厅里女孩子们来来往往的拖沓走路声说笑声聊天声；两个女孩子不知为什么事争吵拌嘴声……

烦，乱，不知道要干什么，不知道应该去干什么，没有头绪。无聊，实在是无聊，这就是二十多岁的男男女女在一个陌生城市里普遍的心声。

实在睡不着，罗琳忽一下坐起身，打开了灯，披着一件上衣，斜倚着枕头坐在被窝里翻一本杂志。杂志上的男男女女，穿着打扮永远最流行，那一张张优越帅气漂亮的脸，或微笑或劲酷或傲慢，可是时尚美丽是要用钱砸出来的咧，唉，小老百姓，钞票没有，只能学学色彩款式面料搭配吧。

也不知看了多长时间，就在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之际，小雄进房间了。大门口处，阿萍和那个女孩子也回来了。大嗓门的她毫不避讳地嚷道：“那个老男人，长得难看死了，一看就没有钱，跳个舞恶心死了，还老想把手放我腰上，还让我做他的女朋友，老神经病！”

罗琳一下子睡意全无，一看时间，都快凌晨一点了。

只听另一个女孩向阿萍小声嘘道：“小声点，这你都说呀！人家都睡啦！”

阿萍是世俗，是势利，但这个社会难道不是这样吗？说女人们势利现实，很多男人们又何尝不是这样？一个男人看女人，外貌是吸引他们的第一要素，如果一个女人，内心再善良美好，但若她长相平庸，甚至有点丑陋，那估计没有几个男人只在意她的内心世界，愿意跟她共坠爱河，而忽略她的相貌吧。

罗琳蜷在床上听到阿萍的话，这才完全相信，在迪厅里认识一个男人，是多么容易呀。

才回来的几个人，小小声开门关门，洗漱冲凉，偶尔小声说着什么，大约又过了个把小时，整个宿舍这下子才算彻底安静了。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里，罗琳的心一直像是飘在了半空中，空落落的，没有一点着落。萧明然竟然一个电话也没有打来。她想给他打过去，每次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奇怪的很，没有相爱过的一男一女，可能会成为经常聊天的朋友，可是如果这两个人爱过了，分手之后想再像普通朋友一样，没事打打电话，聊聊天，真的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事！

如果打通电话后，说什么呀？你吃了吗？你开心吗？你伤心吗？你在干吗？你在想些什么呀？说这些还有用吗？全成废话了。可能是打一次电话，添堵一次罢了。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普通朋友打电话聊天，会礼节性地客套，会有礼貌，会有笑声，会顾及到对方的情绪，只因为没有发生过故事。而分了手的男女，要么心中仍然有恨，电话一接通后，会忍不住埋怨数落，说着说着就会争吵哭泣起来，最后更是不欢而散。而仍然爱着的男女，电话一接通，心中可能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表白了怕唐突，怕被拒绝，不说出来，又寝食难安，夜不成寐。说与不说，都是痛苦。最后只剩下一阵阵沉默。可是，对方却并不知道你沉默的背后，是还爱着还是已经不爱了，是想继续联系还是不想再联系了。最后挂掉电话后，都更是一肚子伤心落寞。

明然敏感、自尊、超爱面子，跟罗琳相处时，他本来就一身的压力开心不起来，而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罗琳竟然跟他提出了分手，这让他差点要昏过去了。他接受不了这样的结局，这让他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废物。连眼前这个他喜欢的女人都坚决地离他远去了，他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立足之地，他想遁隐山林，不想再回到这个尘世了。可是，他可没有这么潇洒，他也不能这么潇洒，家里人每个月还等他寄钱回去，哥哥婚还没有结成，妹妹读书又要花钱，他想一个人去解脱，是根本不允许的，哼，想都别想。

罗琳没有从明然的身上得到过明确的关爱和疼惜，真的连一句温柔的情话都没有听到过。女人可以没有钱，但绝对不能没有爱。没有爱的相处，是痛苦的，以后没有爱的婚姻，一定会更加痛苦难熬。罗琳当初在离俩人公司不远的饭馆吃饭认识并选择了萧明然，她只是想得到他的爱，跟他一辈子终老，可是，在这场情感中，她认为并没有得到明然的爱，那她留下还有什么意义，还不如一走了之，快刀斩乱麻，要不以后伤痛更甚。

真是人心最难测，如果明然和罗琳当时都能看到对方的内心，就如同站在对面就能清晰地看到彼此的面容，那该有多好，就不会再有那么多的黯然神伤了。

又过了两个星期，阿萍和新认识的男朋友掰了之后，又要去迪厅了。

一天晚上，七点多钟，罗琳刚冲完凉用毛巾包着头发从洗手间出来，阿萍正好从她房间里出来到客厅，“阿琳，走哇，迪厅玩去？”

“那好啊，你等我一会儿，换件衣服啊。”罗琳这次几乎没有犹豫，爽快答应了。阿萍倒有些诧异了。

这几天，罗琳心里都快烦死了，天天像无头的苍蝇一样，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她的工资是靠销售额提成的，不知道是这几天人们因为换季，购买能力确实不高呢，还是她自己心情不好，影响了销售成绩。其实做销售看似挺简单，表面上是客户需要你卖的商品，你只用介绍一下就行了，但实际上，做销售，却是一份挑战性很强的工作。因为现代社会中，商品的品种太丰富了，顾客有太多可供选择的机会，这时候，卖商品，卖货品，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在卖服务。服务，也不只是殷勤地去附合顾客，而是要在熟悉自己所卖的商品的专业知识之外，要善于观察顾客的内心真实需求。拿罗琳所卖的衣服来说，要注意观察顾客是不管价钱只看是不是新款的富姐儿富婆，还是在质量面料都差不多的情况下，注重价格，喜欢物美价廉的务实主妇，或是喜欢标新立异，敢穿一身不适合大众，也不想和普通人撞衫特别有个性的范儿姐。

很多时候，顾客本来很喜欢某件商品，但对销售小姐（有些行业有些柜台是男销售）不喜欢不信任，有意见，最终可能会放弃购买这件商品。以前人们叫罗琳之类叫营业员，服务员，其实后来出现的新词儿“导购员”，才更为贴切。你只用自己最好的状态和礼貌向顾客解答疑问，引导人们购买，但却不能在销售过程中吹嘘夸大，加入过多个人情感因素和个人意见，最好是让顾客自己下决心去选择她们认为最心水的商品。这样一是不会出现女顾客们因为后来自己又觉得不太满意要退货，再就是当顾客认定了你的服务，认定了你这个人，认定了你所卖的这个品牌之后，很多会成为忠实的回头客，她们会自动留下电话，交待有新款或者打折优惠时，记得通知她们。在后来的慢慢接待中，顾客会对你销售的这个品牌都会格外垂青和信赖。

而这几天，罗琳的销售额一直上不去，她觉得自己身上的原因一定有，可能是自己的烦躁，微妙地表现在了她的一言一行，甚至于每个表情上。没有激情，没有真心实意的销售，业绩一定上不去。

谁愿意拿着钞票看着一张僵尸般的脸，买东西有时就是图一个心情！

这是罗琳上班时的烦恼。

回到宿舍后，同房间的一个湖北已婚女人小熊，这些天正在闹离婚，天天在电话上跟他老公对骂。因为她长得高高大大，有些壮实，正巧又姓熊，宿舍的女孩子们都闹着玩叫她小熊。呵呵，这个称呼，还真有点形象。

小熊跟他老公的对骂，那真叫一个凶，真叫一个狗血呀！什么难听骂什么，什么噎人骂什么。比方说小熊老是骂：“看你那个鸡--巴样，当年我怎么瞎了眼看上你了，钱挣不来几毛，还懒得要死，天天娃儿你都不管，娃儿说你天天不在家，有时饭都吃不上，你跑哪里鬼混去了？死人，你撞墙死了算了！”

俗语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真是的，男人是家里的顶粱柱，如果一个男人不顾家，只顾着自己吃喝耍乐，这个家庭真的就处在风雨飘摇之中了。又道是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俩口子到最后撕破脸皮争吵，连日子都不想过了，可能双方都有对的也都有错吧。但是不管以后要不要在一起生活，结局落得这样，曾经所有的恩爱情义都不念了，唉，真还不如当初就不要去结婚！俩口子们争吵闹离婚，最受伤害的，就是无辜可怜的孩子们。

在房间，小熊这些天老是这样骂，嗓门还高得很。前几次在电话中骂，罗琳还觉得是人家只是发泄发泄，过后就好了，因为毕竟小熊心里太生气了嘛。结果随后的好些天，几乎天天晚上睡觉之前，对骂竟然成了固定节目了，小熊和他老公要在电话里骂上一通才睡觉。罗琳还没有结婚呢，她看到有些人的婚后生活竟然是这个样子，她都怵了，她都恐惧了，也都快要疯掉了。明明知道结婚后会吵架，还结婚干吗呀？为什么要结婚？

跟萧明然分手后，罗琳真的孤独到了极点。这是种没有任何方向感的苦闷。她觉得在深圳，在这个美丽的大都市，没有一点点的归属感。一到晚上，她看到一辆辆车上的人们，东南西北地从不同的地方，最后回到了同一个地方----家；看到一家家窗口的温馨灯光，她的心就开始一直往下沉。她多么渴望在这个城市里，能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子，再小都行，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在这个家里，有自己的爱人和孩子，那个爱人也真心爱她，知道关心她体贴她，真的根本不用鲜花和珠宝，只要他说话时能用温暖的眼神看着自己，仅此而已！可是，这一切都是海市蜃楼，只是一个美丽不现实的幻想而已！现实生活里，罗琳觉得自己就像是深夜荒岗里的一个孤魂野鬼，四处游荡，却无处投生。

其它太长远的目标一时也顾及不了，实现不了，眼下，罗琳太想要有一个能温暖她的男朋友了。

都说男人孤独寂寞时喜欢找女人，其实一样的，女人在孤独寂寞时，也想找男人。看似相同，其实也不尽相同，男人更多是身体上的需求，而女人们，更多是心理上的需求。

就这样，在今晚阿萍又问罗琳要不要一起去迪厅时，她一口答应了。

罗琳想换一种环境，换一种心情！

再不出去，她都快要疯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