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定下离京城的日期,乘坐马车回到府上之后,筝玉就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大家。
接下来便是众人去留的问题。聂素之如今已是刑部侍郎,自然是要留在京城的,相应的他的母亲温氏也会随之留下。
崔可吟拒绝了薛子俊,她在京城也没有什么亲人,只能带着宣儿与筝玉一同去沧州。
然后就是莫小楼、莫淮姐弟。筝玉征求了一下他们的意见,莫小楼表示她曾在一次偶然上街的时候,遇上了一位令她心仪的公子,想要为他留下来。
筝玉在得知那人的姓名后,命人出去打听了一下,得知此人人品还不错,不是那种到处留情的浪荡子,也就没有再提出什么异议。
最后是秦勉,筝玉觉得他一个堂堂江湖大侠,在自己身边当了两年的护卫已经够委屈的了,如今自己已经身无官职,也没必要继续耽搁人家,于是趁此时机提议让他离开,去走自己想走的路。
这次秦勉倒是没有再拒绝,只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提出先把他们平平安安地送回沧州,之后自己再走。筝玉见他态度坚持,不忍心拂了他的一片好意,只有领情地答应。
需要带的东西都准备好,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筝玉想到明日就要分别,余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心底不禁有些难过,决定亲自下厨,为大家去做这久别前最后的晚餐。
其实筝玉揽下这个活儿也并没有自不量力,因为素来喜欢美食,以前在网上看到什么好的菜谱,她都会立刻下载下来,然后凑放假回家的机会练习,一遍不成两遍,两遍不成三遍,这样久而久之,也就练就了一手好厨艺。只是由于以前做饭用的都是燃气,拧开燃气灶后就不用再管,从来没有尝试用木柴手动烧火,根本用不来,她便留下了负责厨房的陈婶帮忙。
然而,准备的十几道菜还没做到一半,一个丫鬟突然急匆匆地跑进来,告诉她刚刚宣儿在后花园看鱼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池塘里,现在已被救上来,送回了吟春园。
如今刚化冻不久的塘水尚是冰冷的,双手触及都是十分难耐,更何况是孩子那小小的身躯。虽然从那丫鬟的口中得知,在聂素之的救助下宣儿已将喝进去的水都吐了出来,但筝玉还是担心再有个什么,忙扔下手中的炒勺,匆匆赶了过去。
一路奔走,来到吟春园正房之时,大家都已经在了,个个面带担忧之色,望着床前为宣儿把脉的聂素之。站于床边的崔可吟,更是一副泪水涟涟的样子,温雅的面容上满是自责。
“怎么样了?”绕过屏风走进内室,筝玉并未顾上向众人打招呼,直接向坐在床边的聂素之问道。
聂素之放下宣儿的小手,用棉被轻轻为他盖上,转过头来看向筝玉道:“已经无大碍了,只是受了些风寒。我医术浅薄,不敢妄自用药,只能等到大夫来到之后再开方子。”
筝玉这才松了口气,再走近些,看了看尚在昏迷之中的宣儿,又道:“那他怎么还不醒?”
聂素之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宣儿苍白的小脸,轻声道:“那塘水冰凉,虽然落水的时间不长,但孩子毕竟太小,身子已被冻透,恐怕要等到暖和过来才能醒。”
听他如此说,筝玉也就没有再说什么,轻轻在床边坐下来,将自己温热的双手伸进被窝,握上宣儿那双因为塘水的浸泡而冰凉的小手。
聂素之缓缓站起身,望着筝玉的侧影迟疑了一阵子,最终还是忍不住说出自己心中的疑虑:“宣儿这个样子,恐怕要休养上几日,你明日启程的事情怕是……”
筝玉慢慢抬起头来,对上他那双冷静深沉的眼眸,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
自己明日不能走了,不想因此耽搁了云梦泽他们的行程,待到宣儿醒过来之后,筝玉便去书房简单的写了一封信说明情况,命人送去了云王位于京城的别院。
待到宣儿完全好起来,已经是三天以后了,筝玉不想再继续耽搁下去,觉得这一日推一日的,就永远都走不了了,于是便在聂素之散值回来后,将自己第二日便走的决定告诉他。
聂素之听后,并未提出挽留,只凝望着她那张在黄昏中有些看不太清晰的清雅面容沉默了许久,最终说了句:“也好,正好我明日休假,可以亲自送你们出城。”
那声音极为平静,平静的如同无风的湖面,让人听不出丝毫破绽,但其中的隐忍、失落,以及曲终人将散的苍凉,也只有他自己能够听得明白。
他其实更想说,他愿意放下现在的一切,与他们一起走,但几次话到嘴边,终究还是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因为心里清楚,即便是一起走了,她还是只会把他放在亲友的位置,永远无法再近一步。
与其带着想要而终生不可得的怨念在她的身后站一辈子,倒不如任由她就此远远地离去,然后将记忆中那个最美最美的遗憾放在心中谁也无法替代的位置,直到生命的终结……
第二日,筝玉是在出城一个时辰后发现马车内多了两个箱子的,打开来看,竟是整整六百两黄金。
在这个时代,黄金的价值是极高的,一两黄金折合白银八两,六百两黄金,也就是四千八百两白银,这相当于一个三品侍郎一年半的俸禄,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问过与她同在车内的崔可吟与宣儿一无所获后,筝玉正打算掀开车帘去问问在外面赶车的秦勉这两箱黄金是哪里来的,刚刚向前倾身,突然听见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一道男声急切地叫喊:“前面的马车,等一等,等一等——!”
秦勉闻声面上顿时出现几分凝重之色,握紧马缰令马车停来,抬手拿起放在身旁的佩剑,倘若那追来的人是坏人的话,他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不久,那来人便已经驱马绕到他们马车的前面,他抬手勒马停下,看向坐在驾车位置一脸警惕的秦勉:“是我。”
“薛公子,怎么会是你?”看清那风尘仆仆赶来的人竟是右相公子薛子俊后,秦勉忙放下手中的剑,有些惊讶地道。
薛子俊翻身从马上下来,向着马车走近几步,舒了口气道:“我有事要见玉姑娘,拦了好几辆马车,可算是追上你们了。”
“不知薛公子要见我有何事?”听闻外面的声音,筝玉掀开车帘向外探了探头。
秦勉立刻识意地跳下车,抬手接筝玉从马车上下来。
在秦勉的搀扶下站稳之后,筝玉向前走了几步,顺着薛子俊的目光转头望了一眼身后马车上那因自己下车的动作而不停晃动的的车帘,然后回过头来,微微一笑:“薛公子,你还没回答我,你要见我有何事呢,老盯着车帘子看什么?”
“其实……”薛子俊微微敛了敛神,轻声道,“其实我是来见她的。”
筝玉看他那副略带紧张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我就知道见我只是个幌子,有什么话就快去说吧。”
“多谢。”薛子俊感激地向她抬了抬手,缓步向马车走去。
走到车前,抬手掀开垂在前面的帘子,对上崔可吟柔润的目光,薛子俊还是不由觉得心头一动,尔后轻声道:“可吟,父亲已经同意了我们的事情,跟我回去吧。”
宣儿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他一阵子,转头向崔可吟道:“娘,这位伯伯为什么让你跟他回去呀?我们不是要和玉姨一起去沧州的吗?”
薛子俊转眸看向宣儿,温柔地道:“怎么可以叫伯伯,这才几年不见,就不认得爹爹啦?”
“爹爹?”宣儿质疑地看着他,有些不太相信,“玉姨说,爹爹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
“现在爹爹已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回来了,”薛子俊伸手比划了一下,“当年爹爹走的时候,你才这么大。”
“那你为什么要走啊?”宣儿歪着脑袋问道。
薛子俊偏头看了崔可吟一眼:“其实爹爹也不想走啊,是你娘,她生了爹爹的气,非要把爹爹赶走,还让你玉姨冒充爹爹。”
宣儿转头看向旁边的崔可吟:“可娘为什么要生爹爹的气呀?”
“好了,不说这些了,”薛子俊见崔可吟为难,抬起双手伸向宣儿,“乖宣儿,跟爹爹回家好不好?爷爷、奶奶和姑姑都在家等着我们呢!”
“那娘也一起回去吗?”宣儿问。
“当然,”薛子俊轻轻一笑,“以后我们一家人,就永远都不分开了。”
宣儿眼睛立刻有些湿润,慢慢站起身来,向前走了几步,扑在他的怀里,抬起小手重重地朝他肩膀上拍了几下,委屈地道:“你这个坏爹爹,你怎么现在才来呀?宣儿以为你都不要宣儿和娘了呢。”
“怎么会?”薛子俊抱着他离开马车,轻轻转了个身,让两个人都面向着车厢的方向,凑在他的耳边,柔声道,“宣儿,跟娘说,别生爹爹的气了,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宣儿偎在他的肩膀上,认真地答应一声,向着崔可吟伸出一只小手:“娘,你别生气了,我们跟爹爹回家吧,宣儿想跟爹爹在一起。”
“这……”虽说右相已经不反对了,虽说薛子俊看上去对宣儿也很好,崔可吟却还是有些犹豫,总觉得像自己这种嫁过人又有了孩子的人,跟人家前途无量的相府公子在一起有些高攀了。
薛子俊似是看出了她的顾虑似的,将宣儿腾入一只手中,慢慢抬起另一只手伸向她:“可吟,跟我回去吧,就当是为了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崔可吟迟疑了许久,对着这样一个深情款款的男子,终究还是没能说出拒绝的话,只道:“可不可以先答应我一件事情。”
薛子俊温柔地望着她:“你说。”
崔可吟略一犹豫,轻声道:“我想让宣儿以后还姓江。”
薛子俊轻轻点点头:“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