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愿为钩上饵（下）

相互见过礼之后，容成润便命人摆了晚宴，来款待二人。筝玉与聂素之虽然算是吃过晚餐，但由于心中郁闷，没有胃口，之前并没有吃多少，现在容成润好酒好菜的招待他们，也便不与他客套。
许是对于筝玉新选择的师爷有些好奇，席间容成润偶尔借着敬酒的名义与聂素之交谈上几句，这样几杯下来，觉得他那谈吐见地、博学多才，在府衙当一个师爷实在是太过委屈。
聂素之虽然不是那种多言的人，话题也基本上都是容成润去找，但不多的交谈，容成润的洒脱与随性，却让他觉得自愧不如，不免心生敬佩。
这厢二人互生欣赏之情，坐在一旁的筝玉却有些郁闷，明明二人都是她所认识的好不好，为什么现在却好像她是个多余的？还有容成润那偶尔抬头看自己的目光，似笑非笑的样子，总觉得像是藏了什么似的，看得她心中颇为不安。
然而，直到晚宴结束，他也竟没有说什么，命人请他们过来的目的也是只字未提，只表示现在天色晚了，为了安全起见，他们不如留下来过夜。
聂素之觉得麻烦人家不太好，正打算恭敬地推辞，却被筝玉一把拉住。她抬头望向站于对面神情自若的容成润，心里明白他不惜让自己知道他来永怀县的事情，让人专程请他们过来，绝对不是只为了设宴款待他们这么简单，肯定还有别的事情，于是微微一笑道：“容成你热心相留，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在府上家丁的带领下，筝玉与聂素之各自去了容成润为他们准备的客房。不过她却并未立刻上床休息，猜测容成润方才什么都没说，可能是有些话当着聂素之的面不好说，便在房内停留片刻，估摸着聂素之应该睡了，又轻轻开门出去。
筝玉走出房门，穿过一道九曲长廊，来到之前他们饮宴的地方。此刻遐昌阁内的灯火已经全部灭掉了，房门也关了起来，只有回廊里的旋转花灯还亮着，随着夜风的吹拂不停地摇摆，给附近带来微弱的亮色。
容成润果然还在，他站在遐昌阁前的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背对着筝玉的角度负手而立。缺月疏星之下，他身上如雪的白衣更加显眼，随着风吹不停地荡动着，使整个人看起来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羽衣仙士。
筝玉走到离他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望着那样的背影怔了片刻，方才轻轻开口：“这么晚了还不去睡，是在等我吗？”
容成润慢慢转过身来，看到相隔不远的筝玉，并未出现一丝意外之色，淡淡笑道：“也不算吧，我也不确定你一定会过来。”
筝玉也冲他微微一笑，之前不悦情绪早已消失殆尽，向前又走了几步，玩笑道：“这么看来，你是在试试看喽？”
容成润望着夜色中她那张看不清晰的面容，笑笑道：“可以这么说。”
筝玉突然想到自己出来的目的，不再与他纠结这个有没有在等的问题，她敛了敛笑容，走到他身旁的石桌前坐下来，道：“你还没告诉我，你让人请我们过来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目的？”容成润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儿，眸光一闪，“难道你怀疑我有什么不良居心不成？”
“当然不是，”筝玉否认道，“我那么信任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会怀疑你。倒是你，什么时候来得永怀县，又是来做什么的，为何不让我知道？”
“我来做什么，还不是为了你那压了四年的私盐案。”许是这件事让他受累了，容成润在不当着别人的时候，说话的语气并不显得十分友善。顿了顿，又道，“没想到你竟然也在这里，还查起了案子，江大人真不愧为江大人，为民请命责无旁贷。只可惜方法不对，这样大海捞针的查法，什么时候能差得完？更何况，查找的范围大了，难免会有粗心的时候，从而遗落下什么。其实，要找到你要找的那座宅子，也不是没有简单的办法。”
“你有什么好法子？”见他竟然知道自己在查找一座宅子的事情，筝玉震惊之余，立刻讨好地拿起石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推向对面的位置，也不介意他说话的语气。
容成润慢慢整顿衣衫，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拿起筝玉为她倒的茶浅尝一口，眼眸一闪：“寻找不到，可以用饵去引诱。”
“诱饵？”筝玉心中一顿，反应过来，问道，“你是说，美人儿？”
“不错，”容成润眨眨眼睛，唇边漾起一抹虚无缥缈的笑，“他们既然喜欢强抢美人，那便为他们准备美人。”
“可是，去哪里寻找美人呢？”筝玉听他此说有些犹豫。谁家美人会愿意做诱饵给人送去狼窝啊，要是真出了什么事，谁能担待得起？
容成润却不担忧这事儿，随意地道：“若是真要找美人，也不是什么难事。”说着抬起眼眸，有意无意地瞥向夜色中筝玉那张清雅恬静的脸。
对上他那样的目光，筝玉心中一慌，忙向后仰了仰身子，离他远一点儿，警惕的道：“你该不会是让我去当那诱饵吧，不行，这绝对不行！”
容成润淡淡一笑：“这有何不可，若说美人，能及得上你的，在这永怀县怕也找不出几个。莫不是你觉得那些被捉的姑娘不重要，不愿意冒险去救她们……”
筝玉气恼地瞪他一眼，打断他的断章取义，没好气地道：“你明明知道不是这样，我怎么可能会觉得她们不重要……只是，若是我女扮男装做官的事情暴露了，那可是抄家灭门的罪名。”
容成润不屑地轻笑一声：“说到底，还不是担心你自己会被连累到。”
“好，就算我不担心这件事情，到时候能够顺利的被那孔县令的儿子带进宅子，找到他的老巢，那我事后该怎么脱身？”筝玉问，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要全身而退。”
容成润敛了敛神，望着她，认真地道：“放心，我会亲自在暗处护卫你，决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听他答应的这么爽快，筝玉知道自己已经没办法再退缩了，只好硬着头皮道：“行，你说得，那本姑娘就豁出去了，去充当一次诱饵。时候不早了，去养精蓄锐了。”说着已站起身来，快步向回路走去。
“明日卯时，来我房里。”容成润在后面道。轻柔的声音，在夜风的吹拂下，如音符般动听。
筝玉听见了，听得真真切切，但她却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脚步微微顿了顿，继续向前走去。
……
于辗转反侧半睡半醒中睁开眼睛，更漏声显示已近卯时。筝玉连忙起身下床，快速穿衣洗漱，然后便去了容成润所住的遐昌阁的偏房。
虽然昨晚她答应了去做诱饵，但是怎样做，去哪里做，她的心里都没有谱，也不知道容成润会怎么安排，所以心中有些不安。
容成润此刻也已经起床了，刚刚在侍女的侍候下梳洗完毕，筝玉过来刚好碰上端着水盆出去的侍女。
那侍女只是一般长相，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都无显眼之处，但擦身而过之后，筝玉却忍不住回头多看了她两眼。容成润可是从来不让侍女侍候的，以往伺候他的都是小厮，此刻看到有侍女从他房里出来，难免有些惊奇。
“这么早啊！”容成润清咳两声，从房内缓步走出来，提醒筝玉不要继续再盯着他家侍女看下去。
“是啊，总不能让你等着。”筝玉回过头来，仰头望了望还处于朦胧之中的天色，冲他微微一笑。
“既然来了，那便进来吧。”容成润轻轻挥了挥宽大的白色衣袖，慢慢转身走回房内。
筝玉虽然不明白他让自己进他房间做什么，但是已经决定配合了，也便快步跟了上去。
二人走进房内，容成润将房门轻轻从里面关了起来。由于此时天色还未完全亮，房内屏风旁雕花灯架上的红烛便没有灭掉。筝玉借着闪烁的烛光环眸打量这个房间，由于是偏房，房间面积并不大，只有两重深。房间外面的一重是外室，摆了些桌椅案几之类的，里面一重相对就是内室，床与躺榻皆在里面。外室与内室之间以雕花屏风相隔，并没有女子闺房的那种低垂绣幕，这样一眼看上去，倒是显得一目了然。
筝玉刚刚环顾完这房间，容成润已经从墙边的一张矮几上拿起一套女子的衣裙来到她身旁，他将那折叠整齐的粉色罗裙放在筝玉手中，道：“你先去里面把衣服换上吧。”
“你让我穿这个？”筝玉望着手中罗衣粉嫩的颜色，眉头忍不住一蹙。
这罗衣的质量她也就不说了，但是，他哪只眼睛看出她适合穿粉色了，那么俗气的颜色，也太没有品位了吧。
“你不愿意穿这个？”容成润问。很平和的语气，没有一丝意外，仿佛意料之中的事情。
筝玉诚实地点点头：“我从不穿粉色，有没有别的颜色？”
容成润略一犹豫，目光瞥向方才那张放有衣裙的矮几。
筝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上面还有大红、鹅黄、浅蓝三件，忙走过去，将手中粉色那件放在上面，伸手去拿压在最底下的浅蓝色罗衣。
然而，还没抽出来，便听到容成润阻止的声音：“不能穿蓝色。”
“为什么？”筝玉回过头去，不解地问道。
容成润叹口气道：“你有没有发现，那些被捉走的姑娘都是没有什么背景的普通人家的女儿，样貌也不是特别出众？”
“这……应该是罢。”筝玉虽然从未见过那些被捉走的女子，就连画像都没看到过，但想到之前海棠的样貌只能算得上标致，她的姐姐蔷薇就算是个美人儿，一个爹娘的孩子，也不至于相差太大。另外，就家世背景方面，吴老汉的儿子媳妇与海棠的姐姐蔷薇确是普通人家。
容成润又道：“我能想象得出你穿蓝衣的样子，太过出众，这种气质不是小门小户人家能有的，恐怕他们会担心惹不起，不敢接近。”
“原来是这样。”筝玉松开手中的蓝罗衣，点了点头，同时也明白了这罗衣的质量为什么算不上好了，也应该是为了符合小门小户人家的特点吧。这样看来，容成润果然是心思缜密呢。
不过，三年未穿过女装了，筝玉并不甘心这好不容易穿一次，却是自己最不喜欢的粉色，于是试探性地去拿那件鹅黄色的：“这件可以吗？”
容成润眼眸微微一垂，不过很快又点了点头：“也可。”
只要衣服不把她衬托的太过出众就好，他还可以在妆容上给她修饰一下。当然，也并不是丑化，只是把她的气质遮掩住，他要的是那种小家子气的美，但前提也应该美才行。
选了衣裙，便该去换衣了，筝玉抬头看了看这摆设简单的房间，再看看站在一旁的容成润，面上出现迟疑之色。
容成润有些好笑地望她一眼，转身走到屏风对面的墙壁前，面向墙壁背对着她：“去里面吧，放心，我不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