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知府大人?”海棠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筝玉,仿佛从来没有料想到一州知府竟然是个二十出头的俊美少年。
筝玉舒了口气,轻声道:“不错,我的确就是宁州知府江晋垣,倘若你所说的都是真得的话,我一定会为你的姐姐讨回一个公道的。”
海棠一听,不顾身上所受的伤,吃力地支起身子,保证道:“大人,民女所说句句属实,如果民女有一句谎话,就让我五雷轰顶,不得……”
筝玉立刻伸手制止了她,总觉得人生苦短,实在没有余力去承受那么重的誓言,于是道:“那么重的誓,以后还是少发,谁都无法保证誓言不会成真。”
“大人,大人不相信民女?”海棠却觉得她这话像是质疑,面上立刻出现一抹忧色。
“没有,”筝玉望着她那张稚嫩的面容,语气柔和了几分,“我只是觉得,你姐姐的生命诚然可贵,你的又何尝不是呢。公道是一定要讨回的,但是为了讨回公道,而做出更多的牺牲,那就不值得了。你不顾危险来到彭氏身边为婢,有没有想过,若是此事被她发现,你会落得什么下场?”
“我……”海棠清秀的面容上出现几分犹豫之色,迟疑片刻,低声道,“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大不了也就是一死。”
“你可知道,人就一次死的机会,若是死了,就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去选择。”聂素之转头看向她,神色凝重地道。
筝玉不曾想聂素之竟然会跟一个小姑娘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一怔,接着听到海棠依旧低低的声音:“民女多谢公子提醒。”
“海棠……海棠……”知县夫人彭氏所在的房里突然传出低微的呼唤声,许是由于她身子虚弱,加之此刻他们三人所在的位置离那房间有一段距离,所以声音显得十分微弱。
“奴婢马上就来!”海棠身子一顿,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下意识地高声应道。直到听筝玉低声说了句“这么快就醒了”,才反应过来知府大人还在她的身边,立刻回过头来,询问地望向筝玉与聂素之二人。
聂素之略一思索,转头看向筝玉,低声建议道:“大人,我们要不要继续……”眼睛的余光,瞥向了诚惶诚恐的海棠。
筝玉立刻心领神会,冲他点了点头,望向海棠:“海棠,既然彭氏还没发现你的身份,那你就继续留在她身边,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若是有什么异常,就立刻去同福客栈找一位叫做许筝玉的公子。”
“许筝玉公子?”海棠面上出现诧异之色,望向聂素之,“可是这位公子的名讳?”
筝玉摇摇头道:“这是我的化名,这位是宁州府的师爷,聂素之聂先生。”
“若那彭氏有什么异常,立刻去同福客栈找我们,你可记下了?”聂素之道。
海棠立刻郑重地道:“民女记下了,民女一定会找出那彭氏的罪证,让大人能够早日将她捉拿归案,也好为姐姐报仇。”
“但是要切记,你那药一定不能再用了。我可以对你过去下药的事情既往不咎,但如果你继续伤害到彭氏的性命,就算她真得罪大恶极,死有余辜,你也逃脱不了伤人害命的罪行。”筝玉叮嘱道。
海棠点点头,感激地道:“嗯,民女听大人的。”
“海棠……海棠,你这个死丫头,还不快过来……”似是等得久了,不远处房里再次传出彭氏的声音,虽然因为底气不足声音显得微弱,但是不难听出语气里的咬牙切齿。
海棠看看筝玉聂素之二人,用衣袖擦了一把嘴角的血迹,捂住受伤的胸口吃力地站起身来:“夫人,奴婢马上就来。”
但由于方简翎下手没个轻重,那一掌打得实在不轻,纵然海棠是会点儿功夫的,起来依然十分吃力。
筝玉伸手扶了她一把,有些担心她的伤势,从衣袖里取出一个玉白色的小瓷瓶,放到她的手里:“这个对于治疗内伤有一些好处,你拿着用吧。”
那药是容成润在两年前配制的,听说可以治疗内伤,筝玉觉得好玩,就问他要了几瓶。出门的时候更是喜欢放一瓶在衣袖中,总是觉得有备无患,不过一直没用上就是了。这么久了,希望不要过期才好,西药的保质期一般都是三四年,但愿这中药丸也不例外。
海棠脸上立刻出现受宠若惊的神色,一双翦水双瞳中满是感激,颤抖地伸出双手:“民女多谢大人。”稍作沉默,小心翼翼地道,“方才那一箭,差点伤到大人,还请大人……”
筝玉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打断她的话:“走,我们一同过去吧,我与聂先生也好去道个别。”
向那县令夫人彭氏告辞之后,筝玉与聂素之便离开了。临走的时候,那因为之前的昏迷而身体虚弱的彭氏,竟然说让他们有空再来。
筝玉对此很是意外,那彭氏原本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不像是什么好客的人,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难道因为身体不好,性子也跟着变了?
当筝玉将心中的疑问说出之后,受了彭氏的命令送他们出去的海棠告诉他们,彭氏一向贪财,邀请他们再来,那是因为看到他们所带的礼品实在丰厚。
贪财么?筝玉眼眸微微一眯,原来大多数人还都是有弱点的。
只要有弱点,一切就好应对了,大可以顺着这条线索,一路摸索下去,无论艰难与否,总有找到答案的一天,不像是……
不像是……容成润那样,思虑通透的少有人能及,却永远说着不轻不重的话,闲散随意的仿佛不把一切放在心上,你永远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前一刻他含情脉脉地说“筝玉,我想我是喜欢你的”,正当你为他这份认真而感动的时候,他突然来了一句“怎么样,我的演技不错吧”。
筝玉对此很生气,但由于一向自认为是有素质的人,不能做出泼妇才做的事情,于是总是采取冷处理的策略,依旧好吃好喝的给他供应着,就是不理他,偶尔走对面也低下头去,权当没看见。其实,在内心里,筝玉是有些讨厌这种人的,油腔滑调,无意还玩暧昧。
不过,对于容成润,她却无法真正厌恶起来,或许他根本没有玩暧昧的意思,这样说只是觉得好玩罢了。
筝玉有时候会觉得,像容成润这种人,大概没有什么是真正在乎的吧,于他来说,一盏清茶,几册书卷,便是此生无憾了。
对于自己以后的事情,筝玉不是没想过,她也是一个平平凡凡的人,就算有着超出这个时代千余年的智慧,但是内心最为渴望的,也不过是一份温暖罢了。
多少次午夜梦回,泪湿床榻的同时,总会有一个词如绞杀植物般缠绕着她,何去何从,何去何从……她到底该何去何从?
筝玉心理比谁都明白,她不能一直在这知府任上待下去,虽然在宁州这三年来未出现过什么状况,但是看出她女子身份的人也不少,指不定哪一天就会东窗事发,到时候别说小命保不住,恐怕连个全尸都留不了。一向珍视生命,说白了就是贪生怕死的她,自然不太愿意一直处在这颠簸沉浮之中。
于一个女子来说,没有什么比嫁一个好人家更重要的了,尤其是在这以夫为天的古代,筝玉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其实,在她的内心,也没有那么坚强,什么都可以独当一面,她也是渴望被爱护的、被在乎的。
三年前从淳王府离开之后,一直这么过下去,并不是她忘不了萧逸云。对于他,筝玉其实早就放下了,就算萧逸云此刻站在她的面前,她也能坦然的对他说:我是爱过你,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她也不是坚持宁缺毋滥,筝玉从来没有觉得谁是滥的,人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没有谁好谁滥之说,她只是更向往那种情有独钟,心心相印的爱情,而不是所谓的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更不是孤单了、寂寞了,想找个人陪。
三年来的相处,容成润不是不吸引她,两个人在一起执子博弈、谈天论地的时候,望着他那张悠然闲适的脸,筝玉有时会不自觉地产生一种念头:就这样一直下去,也没有什么不好。但是他总是一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让筝玉觉得有些无望,只有硬生生地将自己的心意压下。
筝玉知道,自己最爱的,始终是她自己,她不是不愿意付出,但她自私地希望对方付出的感情更多。就像天平上左边托盘物体的重量是右边托盘砝码所代表的重量与游码所代表的重量之和,她希望对方付出物体的重量,而她自己只愿意付出砝码的重量,从而维持一个平衡。容成润显然不可能会是付出感情更多的那一个,他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便意味着他也不会把自己太放在心上。
筝玉觉得容成润是一个无情的人,不过不是绝情的那种,既然没有情,又怎么会绝呢?但是筝玉心中的天平失了衡,自然不愿意自己因为过重低了下去而去仰望高高在上的对方。
她想要的是平等的爱,她希望自己与所爱的人在一起别人会说“看啊,多般配”,而不是“看啊,许筝玉多幸运,能够被xx爱着”。当然,她也不愿意别人说“看啊,xx多幸运,能够与许筝玉在一起”,所以,即便知道段铭是爱着她的,但她不爱他,所以不能给出任何回应。在感情上,她不愿意踮起脚尖,也不愿意俯身迁就。
此刻海棠已经送他们到府衙门外了,筝玉叮嘱她一定要小心,并表示她的安全更重要,不要为了找到彭氏的罪证,而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便与聂素之一同离开。
她还记得自己那个观赏名山大川遍看风土人情的宏伟志愿,觉得等到查清那私盐案,实现自己对闵大人的承诺,找出杀害江晋垣的凶手,为他报仇,为崔可吟找一个好归宿,将她安顿好,早点儿锻炼出聂素之为官的能力,将宁州重任托付于他,然后自己就可以“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了。
或许缘份到来,还会有不期然的遇见吧。方才海棠那致命的一箭她又躲过了,因此更加认定自己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总会找到真爱的罢,只是时间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