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行宫遗爱

我跟着他走进清岚殿，他一进去便让宫人们出去候着，然后把宫门紧紧闭上，随后走进内殿，把身上的正服换了，懒靠在床边，才方闭眼道：“如今局势很不好，你知道···父皇···此行仁寿宫，我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我顺着床边坐下来，让他缓缓躺下来，头躺在我的腿上，我为他缓缓按着太阳穴，听着他说话。
“这些天，听闻父皇让张晋义私送了三封书信给晋王，信中内容不得而知。我总隐隐觉得，父皇近些日子似乎对本宫很疏远······”
“殿下是怕···父皇起了废太子立晋王的心思？可如今也没有理由废易青宫。这般动摇国本之事，父皇又怎可儿戏处之。”
“话虽如此，你不觉得，父皇今日提及去仁寿宫是很怪异之事吗？去年便是众位大臣一致上奏，父皇也未曾动摇过念头，如今为何就要去仁寿宫了？”
“或许父皇只是思及母后，想要去仁寿宫看看了，毕竟那里对他们意义非常。”我轻叹了口气，“事已成定局，如今朝堂上大半是支持殿下的，便是有所变故，也不过是风吹涟漪，起不了大风大浪了。”
杨勇握住我的手，“但愿如此吧。”
这些天，他实在有些憔悴和疲惫。
我只期盼着早些到仁寿宫去，我想念仁寿宫，想念母后。
五月初，我便带着景儿持盈跟着父皇浩浩荡荡的队伍到达仁寿宫。父皇的车架在最前面，他缓缓地从里面被容华夫人搀扶着下来，脸上的沧桑之色尽显。从前他在大兴，母后住在仁寿宫，他时常会骑快马过来给母后一个惊喜，如今他乘着马车，身边的女子已经换了模样，那女子年轻得像盛开的最好时刻的海棠，更加衬托他的衰老，我们再也不能装作他不会老去。
我觉得心酸。
父皇颤巍巍地上了台阶，眉间隐藏着说不出的愁绪。这里的一草一木似乎都在调动着他瘦削躯骨里的神思，一花一叶都让他忆及从前。
我想起杨勇作的《故剑情深》词，南园遗爱，帝王一生遗憾。
这里，也曾经，遗爱。
他把它埋在心底一年之久，藏在最深处不敢触碰，以为在这些年轻娇艳的身躯与随性悠闲的享受中渐渐忘去，却在每个深夜月光的照耀中更加深刻与孤独，他以为那些可以填满内心的空虚，却发现那其实是另一种空虚。有些缺口，一旦打开，便永远也无法愈合。
如今，他终于下定决心将它挖出来，即便更加痛苦，也比沉浸在无妄的等待与幻想中要好。
他想念他的伽罗。
父皇缓缓踏上石阶，仿佛母后便在大宝殿等他，驾舆跟在父皇身后缓缓前行，容华夫人劝说他可以先回寝宫休息，他奔波这里，已经十分劳累，这样子会吃不消。他却仿佛一下子有了精力，不听任何人的劝阻，执意从仁寿殿一直转到行宫的后湖。
最后他气喘吁吁，在小山的最高处一览整个仁寿宫，莫名地笑了，众人又是一惊，也不敢多问，只得小心翼翼地看着帝王的脸色行事。杨素也跟在后面，一句不言。
我跟着转了半日，回到萝芷宫已经是疲惫不堪，又被父皇的情绪感染，不禁心里愈发难过，躺在床上眼泪不自觉地掉下来，此刻杨勇还在大兴，要过几日才能过来。皇姐住在隔壁的寝宫，我却懒得去找她，只一个人躺在床上合上纱帐发呆。
没过一会儿，我迷迷糊糊睡去，不知过了多久，我就被景儿与持盈摇醒，说是要同我一同用晚膳。我便让子萸去请了皇姐来，一同用膳总归热闹些，皇姐欣然来了，我便又让子萸吩咐典膳司多加了几个菜。
皇姐道：“唐国公府的夫人，便是东宫出去的唤作木兮的，听闻前些日子有了身孕，险些小产。”
我疑惑，“此事我为何不知？”
“你不知？”皇姐有些诧异，“原以为你知晓的，想来也是那小女子不愿你担心罢了，听温夫人说，那孩子幸而保住了，从楼梯上摔下来也不曾滑掉，也是命大了。想来必有佛祖保佑，将来必然是个大富大贵的命格。”
我放下心来，拂了拂胸口，道：“人没事便好，这些日子忙着俨儿昭儿的婚事，倒是鲜少同国公府来往，竟不知发生了这些事。”
欢樱拿了一小壶酒给皇姐，我看了眼馋，便对欢樱道：“快给我倒一杯尝尝。”
欢樱忙摇头退了几步，“可使不得，娘娘别为难奴婢，欢樱得罪不起殿下，只能委屈娘娘了。”
“你······”我颇为无奈的看着她，杨勇的速度实在够快，这屋子里收买了子萸不说，便是欢樱也不敢违抗他的命令，还真是有趣。
皇姐笑道：“你何苦为难这些人，若你今日偷喝了，只怕盈儿景儿也会向他们父王告状。”
景儿正在啃鸡腿，听到皇姐这样说，放下鸡腿擦了擦嘴颇为正义地对我说道：“姑母说得极是，母妃可不要辜负了父王的好意，否则难保盈妹妹与我不举报母妃。”
说完还用胳膊杵了杵持盈，小丫头一本正经地点头，“母妃要听话哦。”
皇姐忍俊不禁。我默默夹了口羊肉，撇嘴抱怨道：“好，母妃听话。也不知你们父王使了什么手段，整个屋子里都没有一人向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