俨儿晚间到清岚殿来,正巧杨勇还未回来,他一进屋便问:“母妃,婉君说话有时候直了些,你不会生气吧?”
“傻儿子。”我轻笑,“母妃在你心里就那般小心眼儿?”
“不是,是儿子太紧张了。”他笑着坐下,“母妃,儿臣就知道您是最疼我的。”
“快来让母妃来看看,这些天你回来,出了这么些个事儿,母妃都未曾好好看过你。”
他站在我面前,我笑着看着他,“果真是长大了,看看,都比本宫高了。”
“母妃。”他脸色忽然沉下来,“想着就要离开大兴了,儿臣舍不得母妃······”
“好了好了,都是要成家的人了,你若不想离开,便悔了这桩婚如何?”我笑着,“又舍不得美人,又舍不得家里,终归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长大了,终是要离开父母身边的。日后呀,好生照顾自己,照顾家人······”
“儿臣知道。”他笑嘻嘻的,却忽然问了我一句:“听闻杨裕他近些日子一直流连烟花酒巷,父王他······”
我听了这话,皱了皱眉,默然道:“你父王知晓的。”
他听罢点了点头,随即道:“儿臣只是随便问问,母后别往心里去。”
毕竟他与杨裕是一胞所生的兄弟,纵使小时候恩怨很深,到了大了,也割不断这粘连的血脉之情。自从我从江都回来起,杨勇便把他安置到了城外,他没了管束,自然更加放肆,这些天不时有风言风语传到东宫来,太子也是懒得理睬罢了。
“你知道,杨裕不认我这个母妃,你父王近来也对他少有管束,你是长兄,若是得空,多劝劝他吧。”
俨儿愣了愣,道:“听母妃的。”
我笑着,心里却有些微微泛苦,哪里是听我的,我只是把他心里所想的说出来罢了。
三月末,俨儿便辞别大兴。
杨勇直接将婚礼交由杨谅在并州代劳,要求一切从简,切不可铺张浪费。
他走的那天,我去灞桥送他,王婉君躲在马车里并不出来,俨儿眼里泛着泪珠,颇有些愧疚的对我说:“儿拂了父母之意,如今也不得近前尽孝,母亲养育大恩,儿时时铭记在心,私不敢忘矣。”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强笑道:“时常写书信回来,让本宫与殿下安心。”
到四月中,天气转暖,一日比一日燥热,又不宜早早用冰,故而只能搬到稍微凉快的阁楼里。
进宫的时候,正巧碰上杨勇从弘文馆出来,我便与皇姐跟着杨勇一同去拜见父皇。
父皇正在咸池殿的江月亭里赏荷花,容华夫人在一旁剥葡萄,把剥好的葡萄小心翼翼地放进酒壶里,说是这样可以让酒更加鲜美,也可以解暑。
我看着倒是十分新鲜,容华夫人给皇姐倒了一杯,又递了一杯给我,我刚要尝尝,杨勇立刻夺了过来一饮而尽,然后递了个空酒杯给我,父皇也来凑热闹,笑意盈盈,慵懒地开口道:“这孩子,难道要违背朕的圣旨么?”
“儿臣不敢。”我小声嘀咕,有些不甘的把酒杯放在桌上,略微郁闷地低下头去。
杨勇把茶盏递给我,皇姐看我低下头,便笑道:“喝酒伤身,小酌还是可以养身的,何以让梵儿如此闷闷不乐呢?倒不如让她尝尝吧。”
我心里道极是呢,便又瞄了瞄那用葡萄浸泡的冰酒,杨勇却挡在我前面,道:“皇姐有所不知,近些日子李御医开了些补药,是与酒相克的。”
他这样一说,我不禁更加郁闷,早知道应知会李大人开些普通的方子,我便也受不得这戒酒之苦了。只是那汤药每日由杨勇端来,甜滋滋的,倒不像别的药苦涩。
“既如此,梵儿你便克制这一阵子也便好了。”
我点头称是。荣华夫人不剥葡萄了,便拿起摇扇为父皇扇风,玲珑的手在日光的照耀下更显得白嫩,我仔细打量着她,从前母后在时,她似乎总是躲在处在边角的承庆殿里,一年也少见几次。
日光郎朗,虽是刺眼些,照在身上却莫名的舒服,我走到围栏处,侧坐着看着水里的鱼儿嬉戏,水面波光粼粼,岸边草木,郁郁青青。
“今年便去仁寿宫避暑吧。”父皇状似不经意地开口。
我转过身来,众人俱是一惊,连大气都不敢出,父皇闭着眼睛,仿佛小憩。他那浑厚的声音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为之一颤,皇姐与杨勇面面相觑,容华夫人扇扇子的手顿住,既而又恢复如常,只是那手已没了先前的平稳,她在微微颤抖,脸色也变了。
杨勇转过身来看了我一眼,我也无措的看着他。毕竟,仁寿宫已经成了父皇的一个禁忌,他从前说过再不去仁寿宫避暑,那里回忆不堪,会触景生情。我们都以为,父皇再不会到仁寿宫去。
“是,儿臣明日便派人准备。”杨勇缓缓道,“不知父皇打算何时动身?”
“下月月初吧。”父皇依旧平静。
“儿臣遵旨。”杨勇恭敬道。
回东宫的时候,同皇姐坐在一辆马车上,皇姐才把心中的疑问问出来:“父皇为何突然要到行宫去?”
“我也是不解。”我苦笑,“父皇的心思,如今越发的不敢揣测了。”
“无论为何,只照做便是了。”杨勇掀开车边的帘子,望了望窗外阴沉的天,叹息:“今晚必有大雨。”
马车停在东宫门口,我道:“皇姐不如今晚便住在东宫,也便别回公主府了。”
“那可不行。”皇姐笑道:“娥英在家里等我,我可是不得不回了。”
“既如此,那皇姐便快快回去吧。”杨勇道:“到底还是娥英重要些。”
我们看着马车远去,雨前大风便卷落叶而来,杨勇原本笑着的脸放下来,对我道:“快些回寝宫,本宫有话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