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世纪中叶。
英国。
“我说过多少遍了,这里不能放慢节奏。再来一遍!”钢琴老师用修长的手指重重地戳着乐谱,一脸严肃地对身边一个十五岁的女孩说。女孩棕红色长发被挽成一个紧紧的发髻,白色的紧身衣外面套着一条宽大的丝绸裙子,只有腰部勾勒出优美的线条,衣服上每个褶皱都恰到好处,显得有条不紊。
可是,仆人们辛苦为女孩精心营造的贵族气质被这个贵族小恶魔瞬间毁尽。一双绿宝石般大眼睛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钢琴老师,女孩紧紧抿着嘴,心里早已是极度不耐烦。
“维多利亚!我说过不能做出那样的表情!”老师皱着眉头说。
“我也跟您说过多少遍了,那一段表现的是阴郁,应该放慢。每个人有不同的理解,为什么一定要按照您的意思来?”维多利亚生气地说。
“因为我的学识比你高。”老师说。
“您学得也只是现在大多数人们对两百年前作品的理解,您真的清楚作者对自己作品的理解吗?”维多利亚问。
钢琴老师被维多利亚尖锐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只好强硬得威胁道:“如果你不听我的,我可要告诉你父亲了。”
维多利亚撇了撇嘴角。发霉的臭靴子,她心里想。
维多利亚戴了白手套的手指像爪子一样敲击起了琴键,刺耳响亮的音符像毒气一样外泄着。
钢琴老师气愤地狠敲了一下维多利亚的手腕,维多利亚猛地站起来,眼睛里跳动着怒火。她一把推开她第十八任的钢琴老师,冲出了房间的门。她像飞奔的兔子一样溜下三层楼梯,逃过几个女仆的视线,从厨房后门溜了出去,来到大街上。
维多利亚钻来钻去,穿过几条大街和数不清的小巷子,最后躲在一条幽黑的巷子里歇气,气鼓鼓地想:“凭什么我整天在烦人的女人的眼皮子底下学习枯燥的乐器和根本用不上的知识,哥哥却在没有父亲管的地方学习骑射,太不公平了!我也要离开这个腐烂的地方!”
巷子外传来了寻找她的声音,她往更深的地方缩了缩。
等外面的声音渐渐消失了后,维多利亚拔腿就跑,凭借着模糊的记忆一口气跑到了港口。
维多利亚四处望了望,盯上了一个巨大的、装着白兰地的大箱子。她几下脱掉蓬松的衣服,只剩下一条及膝白色衬裙。她冲了过去,把酒一股脑倒进海里了,轻易就钻了进去。
很快,箱子被抬起来了,一颠一颠地被抬进了一个阴暗的地方。
闻着味道,似乎是在货船上。维多利亚猜测着自己会被带到什么地方去,最好是说英语的国家,到了那里至少听得懂别人在说什么。钱的话,身上的首饰够她过个几年的,她美滋滋地想。
随着船锚被拉起来的声音,船起锚了。
维多利亚顶开箱子盖,爬了出来。她靠在木板墙上,心里快活极了:可总算离开这个讨厌的囚笼了。
夜幕降临,她感到有些饿,便起身像个巡逻官一样在船舱里踱步,看有没有吃的。终于,她在一个放在角落里的有发酵味道的大箱子里找到了一些又干又黑的大圆面包。她犹豫了一下,用力撕下一大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怦”一声巨响,船身剧烈的抖了一下,维多利亚不小心被噎住了。她眼泪汪汪地把面包咳了出来,摇摇晃晃地将舱门开了一条小缝。
甲板上火光闪闪,炮火纷飞。
一个声音喊道:“海盗!”
“还击!还击!”
又过了一会,那个声音又喊道:“船长,他们火力太猛!我们支持不住了!”
“弃船逃生!”
“可货物。。。。。。”
“弃船!”
维多利亚的心脏砰砰地快速跳动着,门缝火星四射,门外枪声哀嚎声夹杂在一起。她开始害怕了,甚至有那么一丝怀念那个至少没有这些恐怖的东西的“囚笼”。
过了很久,外面的声音渐渐平息了。维多利亚盘算着说不定能自己找到小木船划回港口,准备打开舱门溜出去。突然,她听见一阵嘈杂的声音,还有沙哑的跑了调的歌声。
她又慢慢退了回去。
舱门被踹开。一个手持火把的彪形大汉走了进来,和她打了个照面。
大汉迟钝了两秒,兴奋地大喊了起来:“船长!这有个小妞!”
“别扯了,皇家货船上怎么会有女人呢?”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
“不是女人,是个。。。。。。女孩!”
“什么!如果你敢骗我的话。。。。。。”一个男人身影出现在门口。
维多利亚倒吸一口凉气,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一张脸,它像是在一块腐木上雕刻出来的,脸上每一寸皮肤都布满了小伤疤,嘴像被人割开的大口子。一只眼睛上有一条丑陋的伤疤,另一只眼睛眯成一条缝,阴狠的光从缝隙中射出来。
“终于。。。。。。”男人脸上露出了十分狰狞的笑容,嘴角兴奋地抽动着。“带到船上去!”
“什。。。。。。”维多利亚还没反应过来,手臂就被彪形大汉死死钳住。
大汉将维多利亚推推搡搡地推到小木船上,她猛踢大汉小腿肚子,大汉冷笑了一声,用力地抓着维多利亚的手臂,几乎要把她的骨头捏碎。
一艘黑乎乎、脏兮兮的大船垂下了一条绳梯,大汉努了努嘴,对着她说:“自己爬。”
维多利亚咽了口唾沫,用沾满灰尘的小手牢牢扣住了摇摇晃晃的绳梯,颤巍巍地往上爬,小心翼翼得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她爬到一半的时候看了一眼下面,黑黝黝的海水和大汉凶巴巴的面孔几乎要把她吓昏。维多利亚心里又害怕又后悔,直接挂在那儿死也不肯动了。
上面传来一阵哄笑声,一个强壮的海盗一只手就将她拉了上去。维多利亚慢慢睁开眼睛,发现一群穿着破烂的海盗站在肮脏的甲板上,不怀好意地嘿嘿笑着。她打了个寒噤。
大汉将她扔进了船舱。维多利亚揉了揉被捏得生疼的手臂,断定那里一定淤青了。她靠着墙壁慢慢坐下来想歇会儿,却蹭了一手粘稠的蜘蛛网。月光顺着断裂的木板滑进来,原本在维多利亚眼中美丽的景象现在只显得寒冷。
维多利亚被一个带着三角帽的海盗领进了船长室,里面的长桌上堆满了令人作呕的东西:大块大块已经腐烂的肉放在漂亮的银盘子里,漆黑的烤成焦炭的蛋糕堆在大托盘里,还有大量长满蛆虫的肉馅羊肚,一块覆着绿毛的奶酪。
她看得目瞪口呆。
“坐。”一个声音从角落传了出来。那可怕的船长半边脸隐藏在阴影里。
三角帽海盗拉出一张黑天鹅绒的椅子,气味太难闻了,她并没有马上坐下去,而是盯着那个角落。
男人站了起来。他的脸还是像原来一样恐怖。
他走到桌子前,自己拖出一张椅子,重重地坐了下去,用叉子插起一块臭气熏天的大马哈鱼,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维多利亚也坐了下去。
“这样的东西。。。。。。”她胃里阵阵翻腾。
男人冷笑:“怎么了?不是很美味么?”
维多利亚不做声,她怕一张嘴呕吐物就会倾泻而出。
“好吧,无趣的小妞。”男人放下了叉子,“只有这样的东西我们才能尝到味道。”
“为什么?”维多利亚飞快地问。
“因为我们已经死了。”男人说,“不过别误会,我们不是鬼魂,我们只是在海上漂泊得太久的可怜人。我想想,有几百年了吧。”
“几百年?”她还是为桌上的东西阵阵作呕。
“一个诅咒,宝贝。”男人喝了一口浑浊的朗姆酒,继续说道,“几百年前,我与我这些忠诚的船员为了得到无尽的财富,不远万里地找到了女巫薇薇安,薇薇安给了我们一张羊皮地图,这张地图指向一个叫‘冰竹之岛’的地方,薇薇安只要求我们将唯一的一颗红宝石交给她——岛上的竹子每个竹节都有数颗闪闪发光的蓝宝石——但当我们找到那颗红宝石时,红宝石的光芒引起了我们贪婪的欲望,我们并没有将它交给薇薇安,可我们终于发现,那颗红宝石是个祸根,只要对它动了贪婪念头的男人都会受到可怕的诅咒,一辈子漂泊在海上,在生与死之间的缝隙游荡。”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手里握紧了餐刀,维多利亚挪了挪椅子,离他远了些。
“不过这并不是没有解决的方法。”男人嘴角闪过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凑近了她,“传说那颗红宝石是一个年轻女人的灵魂,她被困在诅咒中,就算宝石拿出来,她的灵魂仍然得不到释放,所以她会诅咒所有碰过、见过她的男人。但是,只要有新鲜的年轻的女人的血液取代她,她将自由,我们也会得到救赎。几百年,我们漂泊在海上,找不到未成年的白种女孩,不过我们现在不用担心了,宝贝。我们有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