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灯火阑珊

北央大学的学生宿舍非常豪华，四人一间，两房一厅，客厅里有电视和沙发，房间两张支架床，第一层是书桌和衣柜，第二层是床铺，对面的一整面墙是嵌进去的柜子。
季蓝和许呈雅书多，一来到就把整面的书柜占去一小半。
她们住在A房，B房隔着小客厅与之相对，住的是同班的两个女生。两个女生原是北央公学的，成绩优异，性格爽朗，恰好调和了季蓝和许呈雅二人温吞安静的性子。
高工院功课之繁重在北央大学是出了名的，众人戏称高工院特产三多，课多、实验多、考试多，饶是如此，高工院的学生在学校全国乃至全球的各大比赛或活动中都是翘楚，由此可见素质之高。
在北央，但凡听到“某某人是高工院的”必然会引来感叹赞赏。
盛名背后，往往是疲于奔命。
寝室里包括许呈雅在内的三个女生都进了院校的学生会，唯独她孑然一身。之所以没有加入学生会，主要考虑到北央集团的工作。
先前在南河市，北央的分公司的工作就让她分身不暇，现在到了首都，顾北央一定会加派工作。除了学业以外，她要为此腾出时间。
季持青每个月都汇钱到她的账户里，但她没动过。自己的账户里交了学杂费还有日常开销之后，数目大减。她看似风光无限，其实捉襟见肘的地方只有自己知道。
在忙碌的上课、实验、开会、社团中，高工院的学生迎来第一场考试。时隔两个月，所有人自觉尚未适应快节奏的大学生活，已经不得不昏天黑地的复习功课，匆忙准备考试。
季蓝等人每天晚上搬着书到图书馆自习，早上起床就去晨读英语和德语。
德语是高工院的学生的必修课，像英语一样一直学到二年级，到三年级就不用再学。
但是德语的难度比英语难了许多，他们还同时要上英语课。相当于别人学一门外语的同时他们要修两门外语。到了二年级之后专业课变多，用的都是原文书教学，他们的德语必须过硬才能应付课业。
在高工院，学生宿舍的灯亮到一两点是很寻常的事。
期中考轰轰烈烈的过去了，班里的同学组织晚上吃宵夜放松一下。时间约在八点，季蓝便趁中间这段时间去了趟北央大厦。
在顶楼，她看见许久不见的顾北央。
午后的阳光洒在窗边的男人身上，他听见关门声转过身来，季蓝瞅见顾北央的神色，觉得他比以前更意气风发，之前被她偶尔攫获到的郁郁寡欢消失了。这个人大概遇上什么好事了吧。
“顾先生。”
顾北央示意她坐在旁边的沙发上。
“季蓝，很久不见了。你最近好吗？”
他问的语气诚恳，季蓝有些意外。顾北央很惜才，以前对她也非常尊重亲切，但总是隔了些疏离和礼貌，现在的语气一听似乎是真心拿她当朋友关心。
季蓝点点头：“挺好的。顾先生您最近有什么好事么？”
顾北央一怔，“何出此言？”
“您似乎……心情很好。”
顾北央轻快的笑了，“是有些好事，以后再告诉你。对了，今天要你来，是想找你看看新的项目。”
原来北央投资了一个搜索引擎项目，需要高级信息程序员。季蓝大致浏览了一下资料，心里迅速计算工程的规模，数据庞大，接下来的话肯定又会忙得昏天黑地。
只不过这是任务，她只能接受。
合上文件，“资料我就不带走了，到时有什么新消息我过来就好。
明白她是出于保密的考虑，顾北央赞同地点点头。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里哔哔两声，传来秘书的声音：“总裁，三点半的会议已经准备好，可以过去了。”
知道他贵人事忙，季蓝便站起身。“顾先生您忙吧，我就不打扰了。”
顾北央随她站起来，点点头。然后走回办公桌。
林特助帮她开了门，准备送她出去顺便说些新项目的事宜。季蓝脚步刚跨出门口，身后就传来顾北央的声音。
“季蓝，好好保重。”
她转身去看，门已被合上。那句话的口吻很沉重，她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对她说这话。
林特助没做解释，只是一路走在她身旁，一路说着新项目的事情。
“项目大概下个月开始，人已经找的差不多了。老板的意思是让你做副手。”
季蓝一惊。“这个项目这么大，怎么能让我当副手？”
林特助笑了笑，“你先前已经负责过几个项目，老板知道你的能力。”
可这个项目不是那些小case啊，这次还要跟美国合作的……
林特助接着道：“这次的总负责人是小夏。”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夏清空。”
心跳瞬间失了一拍，脚下顿住。
林特助走出去几步，发现旁边的人没跟上来。回头去看，只见季蓝一脸震惊又疑惑的表情呆呆立在原地。
“怎么了？”
她慢慢地抬起头来，目光极深，“学长不是去德国了吗？”
瞬间，林特助眸色变深，神情很是复杂。“发生了一些事，他不去了。”
“发生什么事？”她听见自己一字一顿，声音越来越僵硬。
林特助站在那里望着她，沉沉的说，“季蓝，你的事……是他想的办法。他找了很多人，也包括阿央和子栋，我们用了十几天才逼得季首长妥协。”
为了季蓝，很多人都说夏清空疯了，连自己等了十几年的机会都扔掉。却没想到，这个当事人竟然毫不知情。
从北央大厦出来，季蓝浑浑噩噩，心跳如潮。
那天被曲方云等人接出来，一踏出品园她就晕了过去。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等她醒过来时已经过了两天，第二天就要到学校报到，然后就是军训、上课、考试。
她来不及去问为什么爷爷突然放过她了，或者说，她不想再提了。
那段时间那件事，像是小时候学脚踏车摔到地上受的伤，膝盖磕进沙地里拖磨，痛到锥心，痛到她不敢告诉季持青不敢去处理伤口。因为那样的伤口，再去碰，就是要从模糊的血肉里一颗颗剔出沙子来，好痛，她无法承受。
可她从来没有想过竟然是他！
从出租车下来，季蓝才回过神来。原来她竟然到了品园。握紧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到门卫室。
“我找季华林季首长，我是季蓝。”
季蓝这位“季氏明珠”是品园的传奇人物，前段时间他们特意认记下来以防万一。门卫室的人一听她的名字，忙道：“明珠小姐。您稍等，我向季首长请示。”
她没等多久，就有位军人走出来接她。
再次进季宅，季爷爷站在书房的窗边等着她。望着那个苍老的背影，季蓝冷漠到极点。
“难得你会主动找来，什么事？”季爷爷背着身，悠悠道。
捏了捏拳头，心中闷窒。“你要夏清空为你做什么？”
季爷爷庞身一震，缓缓侧过身来死死盯着她，眼神阴鸷深冷，却不答她。
“你不可能因为被顾北央逼迫就放手，你一定和夏清空达成什么协议，让他满足你利益权力的欲望，否则你绝不可能白白放我走。你到底做了什么？！”
她心底颤颤生出恐慌，生怕眼前这个狠毒的老人会说出让她不能承受的答案。这个人，为了权力地位连自己亲生儿子都可以出卖，她怎么能不害怕？她从来猜不透夏清空的心思，他无缘无故对自己那么好，好到她一再推拒他还是一再向前，好到她那么狠心的伤了他的心他还是愿意为她放弃唾手可得的机会！好像他对自己的好像个无底洞，不管自己怎么做，他都会对她好，一直对她好。
可她真的害怕他会答应这个老人什么条件，她不想他再为她牺牲了。她不想……
季爷爷冷冷嗤笑，手里拐杖“咚”一声敲地。“老夏家那小子胆大包天，竟敢联合顾家老二顾北央和那个乳臭未干的顾长宇，断了我的信路控制系统硬闯武装防卫把曲方云他们救出来，还敢操纵舆论让电视台采访我，让记者蹲点监视，一切就是为了把我逼出来跟他谈判！”
他冷哼，眼底深鸷阴冷，“那小子凭什么跟我谈，他一没权力二没地位除了他老子和他爷爷他拿什么跟我谈！只不过，那小子似乎对你很是着紧……”
那天晚上，就在楼下的大厅，那个少年神色冷漠如深。“当年老首长爷爷临终要各位首长答应绝不动季蓝，而动了季家季蓝日后必定难以自保，所以季蓝是您的保命符。您无非是要季蓝这块免死金牌来保证季家安然。”
“可您有没有想过，季蓝桀骜不驯，您禁得了她一时难道能禁她一世？只要她不愿意，有朝一日被您逼得要跟季家断绝关系，您的如意算盘可就打不响了。季爷爷，物极必反啊……”
季爷爷冷笑。“我有办法禁她，到时自有办法让她愿意！”
那少年闲散地倚着落地窗，眉眼越发慵懒冷冽，“办法？又是逼她？她能绝食抵抗，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您怎么逼她？晚辈倒是有个交易，能让您一劳永逸。”
“交易？”
“我们夏家立据发誓绝不动摇你季家的地位，条件是您要放了季蓝，以后不得再逼迫于她。”
季爷爷一冷哼，“你这小子凭什么跟我交易？你老子都没资格跟我交易，要交易就叫你爷爷来跟我谈！”
“过不了几年我爷爷就要退休了，而我……”他顿了顿声，垂下眸去抿紧唇，眼底沉如黑夜，仿佛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
“而我——夏清空才是下一代的掌舵人。得到我的支持您还有何可愁？”微扬起精致的下巴，傲然霸气半分不逊色眼前这位兵戎半生的老人。
夏清空说的不错。老夏最疼爱这个长孙，夏清空在社会上名声响亮，实力坚强，闯出一片天不过是早晚的事。他资质超凡，比起他老子，他更符合民心所向。将来首都清流夏家，肯定是他说了算。
这位老人不免有些心动。
“哼，倘若到时另外三大家族加上江家联合整我，你夏家不须动手袖手旁观，我季氏一族有何安然可言？！你凭什么让我信你？”
少年微一挑眉：“你要怎样才信？”
季爷爷转念一想，爬满皱纹的嘴角慢慢勾起。“只有自己人才会帮自己人。要我放季蓝可以，你只需跟我订约，季蓝你随时可以接走。”
季蓝捏紧拳头，急促了呼吸：“订什么约？你要他答应你什么？”
季爷爷得意高傲一笑：“夏家民望崇高，我要将这民望纳进季家，自然就是要将夏清空纳入季家。”
季蓝心凉透。自己人、纳入季家。难道……
“我要他订婚，入赘季家！”
这简直是侮辱！
季蓝不可置信的摇头，喃喃道，“他不会答应的……”
他这么多年苦心孤诣只为逃离夏家的光环，开创自己的一方天地。答应这个条件，就是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势必要被拉进着潭权力欲望的深水里，他傲气清英如许，怎么可能答应？！
“那个傻子为了救你出来什么都答应！他眼睛也没眨就说好。哈哈哈，我们季家有这么个女婿，简直犹如锦上添花！”
季蓝神魂俱颤，一股莫大的情绪几乎要喷薄而出，骇然揪住她的心肺，她几乎不能呼吸！
英气的眉宇顷刻冷煞，她冷冷说：“他答应有什么用？我不答应！”
“容不得你不答应！”老爷厉声暴喝，横眉威胁道：“曲家那小子我动不了他，但是江家两兄妹我要捏死他们比捏死蚂蚁还容易！你有本事就别答应！”
“你！”
老人蔑然睨她一眼，转身背对她，“阿青，送明珠儿回去！”
季持青应声而入。
季蓝捏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肉里，钝痛传至心口，又怒又痛。
季持青跟在她身后走下楼梯，季蓝猛然间在楼梯口停住。
“二叔不必送了，请回吧。”
“蓝蓝……”季持青欲言又止，望着季蓝细瘦的背影心痛不已。“蓝蓝，你还小不懂现实的残酷，别跟你爷爷斗了，你斗不过的。”
季蓝忽然转过身来，轻轻笑出声。
“不懂？我怎么不懂？现实的残酷，这不是您前不久给季蓝上的一课么？”她冷了眸，“我还忘了谢谢您呢，二叔。”
季持青整张脸都白了，嘴唇微微颤着，目光一缩竟倾泻出巨大的愧疚和伤痛。
季蓝心顿时就软了。她猛地转身，快步跑出季家。
她何必怪他？那是他的父亲，就算害死了自己的哥哥也还是他的父亲，他的心何尝跟自己当时明明伤心他抛下自己回首都，却还在听到他遇难的消息时不顾一切赶来时的心不是一样的？她又有什么资格怪他呢？
恍恍惚惚回到学校，天色尽黑。
茫茫走在东湖旁的校道上，路灯透过枝桠映在地上，仿佛张牙舞爪的怪物。
那个傻子为了救你出来什么都答应。他眼睛也没眨就说好。
心头的酸涩膨满再次涌起。那个人素来最是冷静自持，从容淡定，怎么会傻到答应这么无理的条件？甚至还因为这件事，硬生生放弃那个唾手可得的机遇！那晚在嘉业广场的喷水池旁边，她是那样残忍狠绝地说了那番话，他明明怒恨得巴不得掐死自己。
忽然面前一堵墙罩下来，抬头一望，竟然是男生宿舍。她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退了两步转身想走回宿舍，一转身却浑身一震。
夏清空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她，昏黄的灯光轻柔的打在他身后，那隐晦不清的清影像是电影里才有的细致动人。不知道已经这样望了她多久。
想起他为自己做过的那些，心中复杂难当，不知该怎么面对他。季蓝一咬唇，直直的走过去，眼见要与他擦肩而过，手却被握住。
“不是来找我吗？一句话也不说就要走？”他声线清冷，又似乎隐隐夹了丝期待。
心中思绪万千，她不知从何说起。低下头，那抹酸涩涌起，哽咽了鼻头，涨红了眼眶。
夏清空低下头，目光流连在她清晰的下巴，白皙消瘦的脸颊，清澈灵秀的眉眼。
有多久，他不再去想她，可现在她在眼前了，才发现原来自己这么想她。手慢慢扶上那张小脸，描绘她秀丽的五官，眸愈来愈深。如果可以把她刻进自己的血肉里，再也不让她离开……
他的眼睛太深，仿佛要将她吸进去，季蓝心一惊，忙退了半步，脸上的温暖便离开了。
“我……”她望向他，只见他双眼灼灼地望着自己，她脸红别到一边去，“你……”
苍老的声音闯进脑海——那傻子为了救你什么都答应。
所有如潮的情绪瞬间退去，心平静下来。
“你为什么那样做？”终于望进他的眼里，“我不要你那样做，我……”拳头握紧。
我不能折断你的翅膀，不能把你拉进泥潭里。这本该都是我要承受的，怎么能让你替我承受？
“我说过不要你还。”夏清空望着她，深邃的眼睛从没离开过她一秒，“如果你一定要还，那就答应我过得好好的，乖乖听话，别老是气我。”
季蓝本来挺难过的，听到他最后无奈又宠溺的“别老是气我”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清颜灵动，夏清空心中一荡，越发柔软，随口问了句，“肚子饿不饿？”
被他这样一提，便想起中午之后都没吃过东西，肚腹的空虚感马上爬到四肢百骸，“……饿！”
男生一怔，现在八点多，她竟然还没吃晚饭。“先去吃饭。”
他拉着她的手快步走，声音又有些硬，季蓝隐隐觉得他有些不悦，便问：“你干嘛生气？”
夏清空也没好气的仿照回去：“你干嘛又不吃饭？”
季蓝愣了愣，笑起来，“一时忘了。今天刚考完试，就放松了。”
两人到了校门外一家小食店，人很多，其中不少人见到他们，都抬头跟夏清空打招呼。季蓝再度敬佩这位大神的人脉之广。
吃的很快上来，热汤面，卤牛肉片，炒菜心。热腾腾的季蓝吃得不亦乐乎。
“慢点吃。”夏清空一边看着，一边抬手把她嘴边的一缕头发挽到耳后。
周围不少人看见这一幕，很是惊叹。
夏清空在北央大学是风云人物中的风云人物，认识他的人多，亲近的人少，更没有人见过他单独跟女生吃饭。
一开始他们进来，就看见他牵着那个女生的手，点菜，冲洗用具，甚至连挑葱都一一亲手做，眉眼是愉悦宠溺，清俊的姿容越发夺人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