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缘来是你（二）

“倘若我想起了你，倘若我在几年前那天就想起了你，你是否就会带我浪迹天涯？！”
我还是问出了心中一直藏着的疑问。
“可您并没有想起过我，不是么？！”
他的表情自我进这门开始就没有过变化，可见他此刻也是戴了面具的，唯有那啼笑皆非的眼神让我不忍步步逼问。
“我中了六神忘情丹的毒，把之前的一切都忘了。”
这个改变我人生的事实是否可以取得他的一点同情或者怜惜！？
“我该叫您睿禧皇后，还是芜芙公主，还是杨茉小姐？！”
看来他已经放下了他一贯的臭架子。
“随你喜欢吧，虽然我已经不记得关于芜芙的一切，但是那毕竟也是我，不是么？！”
“只可惜，我还真的只认识您忘记的芜芙，那么我依然叫您芜芙吧。”
“那么我也只记得小文子，我就叫你小文子吧。”我如实说。
“呵呵，您真的一点都没有变啊，经过这些年如今我总算明白了，能令两位，不，三国君王折腰的，也只有您玉芜芙了！”
他在笑，但是表情却想在哭。
“哪里来的什么三国君王折什么腰，难道芜芙招惹的不仅只是御哲温？！”
我一时被他弄糊涂了，自语道。
“果真如此，这六神忘情丹和忘忧无情丹可真的把我害惨了！”
“芜芙，告诉您吧，当日我之所以那么坚持的把您送进南国的皇宫，送到御哲温的身边是因为——”
“因为什么？！”
我几乎屏住了呼吸，心脏也几乎要蹦到了嗓子眼。
“因为御哲温他曾经向我许下承诺，只有把您送到他的身边，才有机会解去您身上的毒！当年御哲温派龙儿给我送来盟书，我助他解开当时北国的死困，他助我平复鲁国内乱，助我登基；后来一切兑现，他竟然独自来拜托我，让我去桃花村接您回宫，他说只有他才能给您幸福，也只有他才能替您解去六神忘情丹的毒！我在南国的皇宫里住了一个月，也观察了他一个月，认为他说的话可信，才——”
他看着我，也许我的表情已经告诉了他，这一切在我的耳朵里听来是多么的荒谬，对我来说是一个晴天雷劈！我几乎忘记了呼吸，也忘记了所有，我那柔弱的灵魂瞬间抽空，只剩下一副躯壳，眼前飘过无数的过往，杨茉的一切，御哲温的一切，子荛的一切，小文子，逸飞，平儿，奶奶，杨进忠，黄之凤，冬梅，小红，来福，咪咪，还有一切我经过的过往——仿佛经历了几千年的历史沉淀，才走到了今天，然而尽管走到了今天，我依然无法洗净那历史在我身上留下的所有印记，有一些已经刻入了我的骨髓，我才发现，原来我真的无力去承受这一切，太沉重，太深刻，又太荒唐，归根究底竟然是御哲温，他颠倒了我的乾坤，他有什么权利改变我的人生？！恨，光恨能购形容我此时此刻的情怀么！？
灵魂看着那副躯壳飘然倒地，却被他刹那间捞起——就如那天，我就这样的直愣愣的掉向水里，也是被他从树上飞掠而下把我捞起，如同今日。
“芜芙，您怎么了？！”
他的眼睛沐浴着一片关切焦急。
我泪眼模糊，那微弱的灵魂之光照亮了我的记忆，也照亮了他的容颜。
他抱着我，眼前的他变成了那天俊逸的模样，竟然与子荛有三分的相似啊！有关赵子衡的一些记忆朦朦胧胧的涌现。
“赵子衡，我承认我是笨，我傻；可你为什么这么傻！？”
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呢喃着，没有想到连他这样聪明的人竟然也会被御哲温欺骗。
“您为什么要相信御哲温的话？！”
“芜芙，是我笨，我以为我已经聪明到不会再被人欺骗，但是我还是被他欺骗，那毒明明是他自己下的，谁知竟然连他都没有解药，我也是到最后才知道啊！请您原谅我的愚昧，害了您也害了那么多人，也许那时候我就应该直接把您带回到子荛的面前，也许就不会——”
他的眼里充满了痛楚与无奈，泪光盈盈。
“小文子，我原谅你，无论如何也是你救了我，我原谅你，只是你为何要到现在才告诉我？要是你当时就告诉我——”
“对不起，我也是到最后才知道您所中的毒世上无解！对不起，芜芙——”
他的眼泪毫无预兆的溢出眼眶，滴到了我的脸上。
“对不起，是我的愚蠢，让您受了那么多罪，还差点害你死于非命，也害了龙儿——”
我伸手为他拭去了泪，换我的眼泪满眶。
“我已经原谅你了，你也无须为此耿耿于怀，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他把我扶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芜芙，我会弥补的，我会用一生弥补我所犯的错误！”
又是谁说了同样的话？我不需要任何人亏欠我什么，我也不需要任何人为我弥补任何，为什么他却以为这样可以弥补我的一生？！御哲温！
“不用！我不需要任何人为了弥补我而改变我的人生，你也一样！你既为鲁国国君，那么你以后应该为你的国家忧喜，而不是沉溺在无谓的过去。”
我义正词严，还带着内心对御哲温的愤恨。
“睿禧皇后，您可是龙国的皇后，怎么管到我鲁国来了？不过倘若那子荛愿意，您做我鲁国的皇后，可是举国欢迎哦！”
他俏皮的笑了，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刚才还那么伤心的模样，转瞬间就如此这般轻佻，也不看人家此刻怒火冲天！
“你找死！”
我伸手要把他掌掴，却最后改为揭下他的面具，他却如之前一样抓住了我的手。
“您怎么可以这样？您已经是子荛的皇后了，怎么还可以对我心存好奇呢？！”
他抓着我的手，看着我，眼里又浮现出那种我一时无法释读的情怀，害我不敢与之对视，该死的哀伤的眼神，真的像极了子荛，柔肠寸断也不过如此！
“您已经是一国之后，怎么还是跟当年一样的任性，爱恨自如，丝毫不会掩饰自己的情感？这样对于您一国之后的身份可不好哦，倘若那么一天把您宠得无法无天的子荛不在了，你如何是好？！”
“闭上你的臭嘴！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我原谅你，甚至想让我更恨你？！”
“我哪敢啊，皇后娘娘！”
他又一次俏皮的笑着，把刚才的忧伤与悲情完全忘记了般。
这个该死的家伙，这个喜怒无常，心境变幻莫测的家伙，竟然可以让心如止水的我也跟着他一起疯癫，连心跳节拍也变得淆乱，什么状况？！
“咚咚——”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施主，时间不早了，您禅听的时间也到了，改天再来吧，阿尼托佛。”
那个僧人的声音隔门传来。
我们突然沉默起来，谁也不想打破这种沉默。
“芜芙，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几年的时间一下子就到了现在，你已经不再是芜芙！”
他叹息道。
他说的是真话，我却没有接，也接不下去。
“木门轻敲声声慢，又是一朝别离时！芜芙，珍重！”
他站起身。
“请问，他日可有再见时？！”
我轻声问到，完全是出自内心的，难道我的心竟然希望再次见到这个人？
“芜芙，我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您，即使您从来就不曾记得我。”
他从脖子上解下一个玉坠，那是我送给龙儿的翡翠玉坠。
“龙儿！你怎么会有这个玉坠，龙儿他葬在哪里？”
我记起当时是他小文子把龙儿的尸身弄走，肯定也是他埋葬的，只是我连去拜祭他的机会都没有，如今连那个玉坠——我明明已经失落在南国，可是它真的与那枚玉坠一模一样啊！
“不一样，您仔细看。至于龙儿，您还是忘记的好，免得触景伤情，况且您现在根本去不了南国。”
是啊，就算知道龙儿的葬身之地又能如何，我也无法前去祭拜，更无法让他起死回生。我接过那玉坠仔细观察，才发现真的不是我之前送给龙儿那一枚，我那枚刻的是凤的图案，这一枚刻的却是龙的图案，我把它放回了他的手上。
“对不起，我以为是我之前那一枚。”
他把它放到我的手上。
“您若喜欢，就送与您吧。”
“不可，这是您的随身之物，我的那一枚，我会想办法把它找回来的。”
“既然已经丢了，就不用找了，有的东西即使勉强的找回，也已经失去了它的意义。”
他的眼里又浮现了重重的失望与无奈。
“子衡，小文子——”
我想说出那离别的话，却发现是那么的艰难。
“芜芙，可以拥抱您一次么？！”
他突然问我，措手不及。
“啊？！”
我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我可以抱您吗？！”
他很认真的问到，连眼里的神色也说明了他的心意。
“不要误会，其实您一直欠我一个拥抱！你可记得那年在那溶洞中——”
他让我觉得有点欲盖弥彰，也让我感到自尊受挫，让我顿时很反感。
“不可以！”
我很直接的拒绝了他，转身要离去之际，突然我愣住了。
耳边响起了他同样的话，脑海闪过一幕：我们真的在一个溶洞之中。
“芜芙，你可以让我最后一次抱你吗？”
他突然这样的问我，也让我吓了一跳。
“不可以！”
我当时回答得很干脆利落，心里却谎得很，几乎心脏都快飞了出来。
他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快的回答，愣了一下，看着我，我却装傻。
随即他哈哈大笑，带我离开了那个溶洞。
只是这一次，他并没有笑，甚至连一丝声音都没有。
原来他说我欠他一个拥抱，竟是真的！
我慢慢的转过身，没有看他的眼睛，也没有看他表情，慢慢的伸出双手把他抱住了，一切如同回到了那个溶洞之中，我不应该欠他任何。
他却没有回抱我。
“赵子衡，你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把那些全都忘了吧，回去鲁国，好好当你的皇帝！”
直到我把他放开，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回抱我。
我离他而去，在打开那扇木门之际，我顿了一下。
“我们不会再见了！保重！！”
我说完的时候，感觉喉咙已经哽咽住，眼泪也已经流下了脸颊。
“看您珠圆玉润，满面桃花，想必子荛待您不错，能否再见，子衡已不再强求；只是芜芙，子衡有些话要告诫您，无论对人对事，您都必须学会隐藏您自己真实的感情，隐藏真实的自己，这样您才可保自己和自己爱的人平安。”
“那么请问你学会了吗？”
“对您我还是学不会，对其他人学会了。”
旋即我把门打开，又迅速把门关上。
我已经到了门外，却发现自己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几乎踉跄摔倒，脑海又一次掠过小文子的一切，我哪里是什么尊贵无比的皇后，我分明是那不知所措狼狈不堪的小白兔，尾随我的依然是那狼狈不堪的人生！
“公主，您怎么了？！”
平儿上前来搀扶我，却惊讶的问我。
“公主，您怎么哭了？！”
“哦——”
我拭去眼泪，头也不回，脚步无比坚定的离去。
平儿小跑着追上我。
“公主您真的没事吧？”
我知道她每次叫我公主的时候，就是真心的关心我，原来皇后的身份虽然尊贵无比却让人无法亲近，难怪赵子衡也不愿意认识这个今天的睿禧皇后，看来尊贵的一切并非都人人适合。
“没事，那法师说的禅道让我太感动了。”
“什么法师嘛，不是都应该让人哭着进去笑着离开的么，怎么可以让公主您笑着进去却哭着出来？没有关系，您可以让您的子荛皇帝把他斩了！”
她一边嘀咕着，我一边回想着，终于凭借着刚才的点滴回想起了许多有关赵子衡的过往。
“我怎么可以这样？！”
我发现自己的错综复杂与迷茫无助。
“公主，对啊，您是不应该哭的，这样对您的身体不好。”
“平儿，我没事，我们回家吧，皇上也该回来了。”
一想到子荛，我的内心无比内疚起来，今天虽然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却又多了一份对子荛的歉意，也许我压根就不应该来这一趟，赵子衡这个家伙绝对是个“危险分子”！
“娘娘，都好了么？”
逸飞也来到了我身边。
“嗯，逸飞我们回宫吧。”
“是，娘娘。”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逸飞，你安排一下，改天秘密去一趟南国。”
“啊？！”
逸飞吃了一惊。
“此事以后再议，回宫吧。”
我坐上了马车。
一路上心神不宁，人生，你为何要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又能如何？！
往事如烟远去时，独留情深缘浅憾；消尽红颜思念瘦，唯有初见难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