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第二节）

赵明才每天都是从早到晚的去地里察看苗情，享受着过程，期待着结果，尽情地享受，抱最大的希望。
在小麦全部从翡翠碧玉针变为开叶的麦苗时，他收到了一封信，一封很厚的信，都超重了，信封上贴了好多邮票。信是伙伴们联合写来的，他们从吴俪那儿听到他又开始大面积引种的事了，特意写信来祝福他的。在这封信里，伙伴们都没有提及让他放弃的话，而是反复的叮嘱他要小心点，他们还愿意支持他，但他们表示了他们一时半会回不了家，不能和他一起干了。这让赵明才很感动，他们还在顾及那份兄弟姐妹般的情意，赵明才打心眼里感动。他知道，和乡亲们一样，他们也是在观望，如果他成了，大成了，那么他们的回家就不会遥远了，而从地里的情景来看，这很有可能。
可是非常的奇怪，在这种时候赵明才居然又失眠了，这让他很想不通，他觉得可能是他太兴奋了。不过，这对他倒可能是好事，这样他就可以在夜里去地里察看那些麦苗了。当他去了之后才发现，夜里竟然和白天去看是两回事，他居然看到了它们的生长，听到了它们生长时发出的声音。那真是太美妙了！有月亮的时候是一种美丽，下毛毛细雨的时候又是一种美丽，赵明才看得如痴如醉。
真是太美了！
这种时候，赵明才相信，这失眠是老天爷的特别恩赐。赵明才把收录机带到地里去，一边用耳机听着音乐，一边欣赏那美丽的夜景，那更是一番美的享受。那首《追风少年》听起来不再会让他流泪，只有快乐和激动了。他也突然明白那首歌的调子为什么是那样了。以前，最初看到歌词的时候，他以为那调子一定会类似什么《少年壮志不言愁》之类的歌，非常豪壮，充满激情。啊，这首歌就该这个调子，轻快些，因为那少年根本没把这些困难当回事！
肩上扛着风脚下踩着土心中一句话不认输我用火热一颗心写青春不管这世界有多冷就让暴雨打在我背上就算寂寞比夜还要长谁能了解我谁会在乎我少年的梦追逐天边最冷的天风寻找世界最高的山峰我把孤独当做朋友天地任我遨游不为谁停留虽然很多事情我不懂虽然留下的伤会很痛我把泪水藏在眼中一步一步往前走我要做追风的英雄赵明才忍不住又开始跟着吴奇隆哼唱起来。每唱一遍，他就觉得自己又快乐了一分，就觉得离成功更近了一分。随着麦苗的长大，赵明才看到了无数的曙光。
亲友们也给了赵明才这次引种极大的关注，播完种之后，他们也和赵明才一样，经常去地里察看，为每一个变化高兴。他们完全相信这是一个能致富的好种子——中央电视台都能连续播送几天的种子，难道不是一个好种子吗？于是，和赵明才一样，随着麦苗的成长，他们的希望也在成长，而且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谁都想得清楚，打工固然显得随大流，显得挣钱比较稳妥，但如果在家里也能找到一个很好的路子，既不需要太大的资金，又不要太高的文化（不像干养鸡场那样）也能赚钱，而且说不定还能赚到很多的钱，这又有什么不好的呢？再说，这是人家赵明才去担风险，自己只是坐享其成（就像吴俪说的，这些年人家为自己做了这么多，现在支持他，既成就了他的梦想，也成全了自己，两全齐美），这何乐而不为呢？于是，在没事的时候，亲友们就尽量多去地里转转。在自己察看苗情的时候，顺便帮赵明才向那些前来看热闹的乡亲介绍介绍他们想要知道的任何情况。小岩庄的人们完全回到了以前，又亲密无间地融为一体了！
“分33”小麦的表现力好得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它的分蘖能力比当地小麦品种强了不知多少倍。当地小麦发蔸力一点都不好，播种时播下十来粒每穴，直到成熟时它也就是十几二十棵麦竿。而“分33”在1996年刚开春时，那每穴的三五粒种子就已分蘖出二十多棵苗子了。当然，这跟赵明才和亲友们的管理有关系。资料上说这种麦子特喜肥水，赵明才和亲友们便常常给它浇水施肥。直到抽穗时，它已达到极限了——那么宽的株行距都被麦苗把间隙填满了。
麦子在该抽穗的时候抽穗了，这让赵明才和亲友们又是一阵兴奋，兴奋得他们几乎都想为成功庆祝了。赵明才开始向伙伴们以及那家向他供种的良种场写信报喜，让他们分享他的喜悦了。
然而，赵明才不管做什么事情似乎都注定不会那么顺利，正在所有人都在为成功感到高兴的时候，麦子却出现问题了！当所有麦子都露出“泥鳅肚子”后不久，赵明才便发现了问题，按资料上的介绍，麦穗的底部至中部会出现分枝，那么在这种时候这个“泥鳅肚子”就应该比普通小麦要显得肥大臃肿些了，可是，赵明才却发现它竟然和普通小麦一样，这可把他吓傻了。赵明才赶紧抽出一穗，迫不及待地把衣包剥开，正如他所料，那就是一穗普普通通的小麦。这无疑又是一盆冷水，把赵明才的希望彻底给浇灭了。
啊！天哪，这下子真的完了，彻底完了！
赵明才当时就瘫坐在了地上，他绝望了，而最让他痛苦的是他还不能把这个真相立刻告诉大伙，大伙刚刚才燃起希望，他觉得这样太残忍了；他无意去隐瞒，哪怕是善意的欺骗，他也不愿意，况且这事是无法隐瞒的，过不了多久，等麦穗全都从那个小小的衣包里抽出来之后，真相就大白了；可他实在是不知怎么开口。
赵明才坐在地里，就像当年李庭权去世时一样，他的脑子里不自主的不停的播放起了幻灯片，这些年来的一切都滚动着一一闪过。哦，这人生为什么有这么多坎坷呢？赵明才仰问苍穹。
接下来的日子是赵明才人生中又一次相当难熬的日子。他经历了无数次困难了，每一次都不小，每一次都难过，每一次他都曾认为是最难过的，但实际上每一次都不是最难过的，可这一次不一样了，这一次是真的了。老天爷和现实都不能再给他从头再来的机会了。他完了！他彻底完了！！他彻彻底底的完蛋了！！！铁的事实已经摆在那儿了，神仙也救不了他了。他不是不能面对失败，不是不能接受现实，只是这来得有点残酷，不！是相当残酷！他有些不适应。最要紧的，他该如何告诉大伙呢？
在那段日子里，赵明才像失了魂一样，但他还要尽力掩饰着自己，这让他比死还难受。他每天仍旧得去地里，去看那些让他心碎的麦子，此时那首《追风少年》听起来俨然又是另一番滋味了。每当坐到那些种满“分33”小麦的地里，看着那些小麦，他总觉得这是一个笑话，他恨不得把它们全部都拔光。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那家良种场不是骗人的，当年他曾实地考察过；那麦种虽说稀奇，但终究是麦子，当地不知种过多少麦子了，气候土壤不可能不适应它的生长，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呢？
啊！
赵明才恍然大悟，他该立刻写信去那家良种场问问呀，他为什么没早点想到呢？
赵明才赶紧回家写信，说来真是太巧了，就在他写信的时候，电视新闻的一句话又给了啊一个提示，让事情出现了转机。新闻里提到了一个词叫变异，赵明才豁然开朗，难道他引进的小麦里出现了变异的种子？他立刻跑到地里，随意性的把出一些麦穗剥开来检查，果然，在剥开第一穗时奇迹就出现了，他居然看到了那神奇的穗子上长穗子的小麦了！赵明才欣喜若狂，像疯了一样在那些种满麦子的土地边上，在那些田间小路上跑啊跳啊。不住地喊：“我成功了！我成功了！”赵明才把麦穗拿到村子里，让大家都来看这神奇的麦穗，一时间，全村人都高兴极了。
“呀！长得这么快呀，那天我拔一株来看的时候还要小很多呢，这才几天工夫就长了这么大了，肯定高产，肯定高产啊！”黄有才看完后叹道。
“什么，有才叔？你说你早就看过了？”黄有才的话让赵明才惊讶极了。
“看，当然了。”黄有才说道：“我们村子里谁没有啊，都早看过了。”
“什么？”赵明才说不出话来。这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的，原来他才是最后知道自己成功的人。
“真的，明才，我们都看过。哦，不过，我们可没拔几株哦。真的，我们总共拔的可没你拿回来的多呢。你可别怪我们浪费哦！”吴金说道。
“对，这可是宝贝，我们可舍不得浪费呢。”周玲玲说道。
大伙兴奋不已，没等赵明才开口就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来。
“等等！”赵明才非常纳闷，他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急忙喊道：“你们发现变异株了没有？”
“什么变异株？你说的是杂种吧？”吴金看了看大伙笑着说道。大伙也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么说你也发现了？”黄有才说：“告诉你吧，我们去抽的第一穗就是那玩意，当时我们都吓傻了。诺，许会比我们聪明，她一下子就哭了，她嚷嚷道：‘天啊，明才失败了’，我们才反应过来了。我们还商量着要怎样瞒你呢。”
“对，为这事我们可头疼了，谁都知道这是瞒不住的，我们没办法，都急得不得了，后来还是许会，她就是不是一般的聪明，她说‘这是不是杂种呀，要不我们再抽一穗看看，万一是呢，我们不就放心了吗，要是的确失败了，抽了也不会浪费呀’，于是我们就又抽了一穗，结果我们抽到了这个！”周玲玲拿起赵明才刚刚抽的有了分枝的麦穗亲了一口。
“对，为了确定，后来我们又抽了两株，不，是两根！”黄有才说，“我们没多抽啊，你可别怪我们哦。”
“哦。”赵明才笑了起来，“妈呀，我第一次也抽到了那倒霉的，我又没继续抽，心里可难受了。我也不知道怎么瞒你们呢。今天我实在是不甘心才又去看看了。嗨，这真是一场虚惊，都吓死人了。”
“哈哈哈！”大家听完都大笑起来。
接着大伙就开始高兴地聊起来了，所有人都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他们都为赵明才收种以后该如何宣传，又该如何制定价格出谋划策起来。
而就在大伙商量这一切的时候，乡亲们也在进行商量了，他们自然也在赵明才家地里抽过麦穗了，知道赵明才成功的同时，他们也知道了那里面有许多杂种，他们正在考虑要不要买他的种呢。
而乡亲们的意见很快就被赵明才知道了。赵明才的麦子在正常的时间里抽穗扬花灌浆并成熟了，赵明才获得了大丰收，亩产超过了千斤。惊人的产量让乡亲们都激动不已，但他们提出了他们的疑问。那些小麦里为什么有一些普通的杂种呢？赵明才解释，那是因为那家良种场在晒场里不小留下了一个其它品种造成的。但是乡亲们不信，继续提出质疑。那良种场是专门搞这个的，会那么不小心吗？这是不是这个品种本身的问题呢？以前赵明才给他们说过，一般来说杂交品种是不能连年留种的。就如水稻，杂交过的是需要每年换种的。既然赵明才说这个品种是经过反复杂交的，那它为什么能留种呢？乡亲们建议赵明才再试验一年，倘若下一年里它不再出现杂株，他们就相信这个品种真的能留种，不会自身发生突变。真金不怕火炼，赵明才欣然应允。乡亲们听了赵明才的话真是皆大欢喜，他们承诺来年一定要和他一起大干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