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面惊讶于这妇人些许也知道苏陵游的事情,一面却是被她所说的“青莞”这个名字吸引了去,看来,这又是一场风花雪月的情,一场交缠的爱恨纠葛了,不过看来他们应该还是很幸福的,有一个聪明可爱的小女儿,算算时间,如今最少也该五六岁了吧,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
就当我还在思索着什么的时候,一旁一直在安静饮茶的东陵珏突然告急走了出去,凭直觉我也知道待会儿回来时,他定是要说“家父有事又要让我在人家家里待多久之类的话。”
于是我并未在意他的离开,毕竟他要说什么我早已了然于心。
“大爷,大娘,我师傅应该很关心公子的情况,您们能讲讲吗?”其实这话是有些心虚的,慕师傅惦记不假,不然何以让我来替她拜访呢,只是这其中的故事,只是我很好奇罢了,于是我便假借慕师傅之名,希望能知道些什么。
洪三爷微微叹口气,“这事,说来就话长了……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说完的,不过孩子,既然公子的朋友想知道,那我便说说吧。”
那妇人也跟着点了点头,眉目间隐约一点惋惜,却瞬间消失,又归于平静。
我看在眼里,能猜到几分,正准备说话,东陵珏便回来了,果然,与我之前所猜别无二致,我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就在他以为万事大吉准备离开的时候,我拉住了他,我想,是时候该说清楚了,我来揭开总比他来揭开要好些。
于是我转头欠了欠身,说道:“大爷大娘,我先和他说几句话,失陪片刻。”
说完后,我便拉着东陵珏离开了正室。
“南烟,南烟,你这是拉我去哪里啊。”东陵珏被我一直拽着,大概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对他。
走到一偏僻处,确定四周无人时,我才放开了东陵珏,直勾勾的瞪着他,因为眼前的人不仅是东陵珏,还是顾倾然。
东陵珏谙笑,“怎么了南烟。”
“宁王爷,您还打算瞒我多久?”我深吸一口气,说了出来,虽然我也不知这样的后果如何。
“看来,你都知道了。”令我吃惊的是,东陵珏并未感到有多意外。
他背过身去,淡淡说道:“本来我是想到郢都之后再告诉你的,不过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说完,他竟然心安理得的笑了笑。
“为何骗我……”虽然早已了然于心,但我对这样的真相还是不能接受,尤其是他瞒了我一路。
东陵珏久久没有回答,不知在想着什么。
我便继续追问下去,“唐国和蜀国,也是你率领军队灭掉的吧。”即使我早已知道答案,但是我还抱着那么一丝幻想,幻想着眼前的人只是东陵珏,幻想着他摇头。
但是他却微微点了点头,虽轻却坚定,没有丝毫的犹豫,他就那样点头,天地间似乎那一刹那都一片寂静。
看到他点头时,我心中最后一丝防线便被击垮了,看来,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我缓缓的蹲了下去。
“原来你利用我……我都明白了……让嘉懿和孟倾暖走的走,死的死,你知道李从珂没有子嗣,你知道孟倾辰昏庸无能……于是你想尽办法,让李从珂一蹶不振,让孟倾辰轻易上位,这样,你再攻打唐蜀两国,就轻而易举了?是不是?”想起之前的种种,我突然感到十分诟怕,我竟然不知不觉中,做了东陵珏的帮凶。
“不是这样!”东陵珏嗖的转身拉住了我,“这是他们自己选择的,我何时干涉过!”他似乎在隐忍着自己的语气。
我想挣脱却无法挣脱,“因为孟倾暖和嘉懿都十分重情!烨凛也是!可是你估算错了宇文璟,如果宇文璟也如他们这般,恐怕现在,陈国也早被你收入囊中了吧!宁王爷,枉我那么信任你,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
以情为介口,一点一点撕开他们的软肋,直至覆灭,东陵珏,你果然是高手中的高手,即使你不曾参与,可这一切的源头,皆因你而起,这样子的手段,怕是他们自己也未曾感觉得到。
东陵珏有些激动,他一把将我按在怀里,说道:“不,不是这样,南烟,你听我慢慢解释……事情复杂,不是仅凭你这些臆断就能这样推测的!”
此时我已经非常难过,我没有什么心情去和他争辩这个问题,我轻轻说着:“你不是还有事情吗,你快去吧。”
“你现在这样,让我如何放心的离开!”他神情一黯,语气中透露中些许无可奈何。
“你当初在利用我时,怎么没想过这一点!”我吼道,说罢我用力推开了他,他的眼神,看起来哀伤,但在我看来,却是伪装的虚情假意。
如果我不知道,或许我会坚定的相信他是真的悲伤,可如今天翻地覆,我是再也难以相信了。
“南烟,你冷静些……”
我摆手阻止了他,可能是刚才刮来的风让我有些清醒,我吸了吸鼻子,说道:“你快去忙你的事吧,我没有事了,既然你想解释,等你回来,我让你慢慢解释。”
“好,南烟,你乖乖在这里等我,我一定会尽快赶回来的。”说罢,便匆匆离开了。
看来事情似乎是真的很着急,我不由得想起了他那些兄弟,想起了储位之争,一切都在暗流涌动。
我看着东陵珏,就像看着一个熟悉的陌生人,第一次,我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
对慕南烟而言,她只是介意他的欺骗和利用,可对顾倾然而言,他是皇子,就如宇文璟年少时所说,不强大就会被欺负一样,这样的乱世,需要一个统一。
我承认顾倾然可以做到这一点,宇文璟也可以,也许,他与他终将会有兵戎相见的一天,只是那天于我而言还过于遥远。
想想此时,我要做的不过是听听苏陵游的故事罢了,于是我勉强打起了精神,回到了正室,这一切,等他回来再说吧。
“大爷,大娘,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我那个朋友忽然有事需要离开几天,所以……”说到这里,我感到有些为难,因为之前都是借着施幻的由头,这次,却不一样了。
洪三爷却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这么大个苏宅,终日冷清,你又是公子的客人,还这么见外,厢房多的是,你且安心住下,全当陪陪我这孤老头子了,我也可慢慢说与你听。”
我开心的笑了起来:“洪爷爷,多谢您。”总算是找到暂时落脚的地方了,世间果然是好人多。
我在苏宅住了有半个多月,临走的时候,潇湘落下了今年的一场雪,这是盛夏的背面结了寒霜,而我的脊柱也越发的凉,不仅是由于冬日的凛冽,还有苏陵游的故事,以及接下来所要面对的一切,我满怀心事,怎样的来便怎样的走。
那半个月内,我所做的最多的就是陪着洪三爷,期间倒也写了几次短笺告诉了慕师傅,慕师傅也记在心上,嘱咐我帮东陵珏施幻后就回嶓冢山慢慢说与她听,苏宅并未因为多加了一个人而打破了它多年的沉寂,它的萧瑟已经深入骨髓。
往往是早早的起,胡乱的忙,过了午后,我才能关上屋门,煮上清茶,怀中抱着暖炉,盖着貂绒的毯子,听着洪三爷讲那段往事。
之前来过的大娘,不经意间知道她是叫秋兰的,也是说了些关于苏陵游和青菀的事情,每每用过晚膳,我总会披上风衣执着点灯,站在苏宅门外,那里可以遥望到潇湘城内曾经盛极一时的乐坊-潇湘舞,而现在它似乎只是人们唏嘘不已的慨叹了。
庆幸的是,苏宅周围的人家,在知道我的来意后,也是你一句我一句的回忆起他们记忆中为数不多的有关于苏陵游青莞的片段。
洪三爷讲完这个故事用了十来天,因为他总归是年纪大记性不太好,每每总会问我:“接下来是什么呢?”
我也只能尴尬的笑笑,我又怎么知道。
于是,在听到这些关于苏陵游的故事后,我花了三天时间。才将这些片段整合在一起,一路想下来,也是颇有慨叹。
“南烟,可还有什么东西忘了拿?”见我立在院中迟迟不走,东陵珏,哦不,他现在已经不再是东陵珏了,他本来的身份是楚国宁王,顾倾然。
他拍了拍我,我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自然这若有所思与他没什么关系,而我现在,也没有精力去听他辩解之前的种种,我满脑子都是苏陵游与青莞的故事。
我淡淡笑了笑:“没什么,我们走吧,洪爷爷,我抽空就回来看您。”
洪三爷自然也是有些舍不得,毕竟在这偌大又了无生趣的宅子里终日无事,突然有了人与他作伴儿,却又不得不走的时候,我想任何一个人都会如此吧。
“洪爷爷,多谢您近日照看南烟。”东陵珏倒也有礼,于是我们再三告别后,离开了苏宅,离开了潇湘。
今日的雪似乎飘的又急又密,我们经过潇湘舞时,我不自觉的便驻足在此,我抬头看着这座巍峨壮美的乐坊,脑海中浮现起的那些片段,它此刻到是很能摆动我的心情。
“南烟……”东陵珏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
“宁王爷,我……”也真是好笑,我改口竟然这么自然。
东陵珏明显十分不满,直接打断了我的话,“什么宁王爷,南烟,你定要如此吗!在你面前,我不是王爷,不是皇子,我只是你的东陵哥哥。”
“可是你终究还是王爷。”我望着潇湘舞,出神的说。
谁知东陵珏一把抱住了我,“那你就叫我倾然,总之我不许你叫我什么王爷。”他的语气里含着怒意。
我茫然的看着东陵珏,眨了眨眼,在我的记忆中,顾卿然一直都是那种人们敬畏的兰陵王式的人物,但此时他的口气,倒像是一个普通的市井男子所表达出的。
其实这些天我也不是没有好好想过之前的问题,既然一切只是我的主观臆断,我就不能将这样的心情强加给别人。
所以我微微一笑:“那我还是觉得‘东陵哥哥’比较适合我。”
这一切,就先放在一边吧,他总会给我一个解释的。
东陵珏满意的点点头,“南烟,谢谢你相信我。”
我白了他一眼,我不过是因为现在脑子里都是苏陵游与青莞,暂时没时间跟他计较罢了。
傍晚,我们在邳州附近的一个小镇客栈休息,再过两天,就能到楚国的都城,郢都。
我其实经常感慨人生如戏,感觉有时候发生的一切都颇具戏剧性,比如今夜,小镇客栈又住满了人,与当初下嶓冢山一样,我只能与东陵珏同处一室。
但是这几个月相处,我倒是没有当初那么生涩拘谨了,于是就算此时我与他相对而坐时,也并不觉得有多尴尬,可是这也不能就这么一直耗着吧。
这里距离郢都还要翻一座山,而下午便得知因为大雪早已封了山路,这就是说,我们什么时候走全看上天的安排,我总不能就与东陵珏这样干等。
反正也闲来无事,又不能去哪转转,索性倒不如给他讲讲苏陵游的故事,压在我一个人的心里,倒也难受,我本就是这种藏不住事情的人,东陵珏似乎早有此意,于是他点了灯烛,又往火盆里加了些炭,便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