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隋明帝杨广自晋阳离开,乘龙舟游戏江南,各地群雄连连并起,李密、窦建德、杜伏威分别活动河南、河北、山东和江淮一带,以摧古拉朽之势,瓦解隋朝的统治。
日月照龙舟,淮南逆水流,扫尽杨花落,天子季无头。
而小小一城晋阳,街道处可爱的孩童又戏唱起当年的无名歌。
自从当年,杨广下旨,诛杀海内的李姓,杜绝后患后,先是右骁卫大将军李浑遭受灭门之殃,其次时任晋阳太守李渊一直以来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生怕哪一天也会布其后尘,落得一个挫骨扬灰、诛杀九族的下场。
偶然,天空飘来几朵残红,纷纷落落扬洒在房檐、花苑、池水,似乎都在暗示着红衰翠减,繁花并落,所有的锦绣如灿皆如流水落花春去也,空自留叹。
面色悠然的李世民推门而入,见到刘文静手执龟甲,好像在盘算着什么。“先生,在做什么?”
他看了一下卦象的显示,无奈叹道,“这几日,我夜观天象,竟发现帝星昏暗不明。。。。恐怕又是一场生灵涂炭。”
“先生是说——”李世民震惊地不敢继续接道,因为他知道刘文静的占卜,一向都是准确无误。
“不错。。。。秦王可记得四年前,司徒公杨素之子上柱国杨玄感举兵造反一事,最后整个司徒杨氏一族全被诛杀。。。。而今日不比当年,如今这几年国库空虚,民不聊生,百姓早有反叛之心,其隋朝也早已名存实亡。”眼眸骤然一禀,“只要秦王把握时机,做好准备,晋阳李氏一族自然不会落得像司徒杨氏的下场,可能。。。。”一并天下,万古流芳。
如此心知肚明之事,在两人交汇的目光中,渐渐地清晰、明朗。。。。因为这几年,隋朝表面上繁华如旧,实际上却是摇摇欲坠,而且造反之人如猛兽过江,源源不断,占据的地方越来越多。
如果这时,晋阳李氏家族再不做决定,恐怕整个陕北也会成为众矢之地。
“先生,有何计策?”考虑许久,李世民终于做了一个决定,为了家族的生存,为了晋阳的百姓,也当为了救世济民,他必须要这么做。
刘文静郑重地点头,但同时叹息,“纵使我有计策,秦王也愿宏图一生,但大人他。。。”他知道李渊胆小怕事,懦懦无为,恐怕不会这样做。
“先生放心,只要我李世民愿意,父亲大人也必定愿意。”这是关乎于家族的命运,所以他必须抽刀斩之,斩钉截铁。
“好。”刘文静满意地露出钦佩的目光。
而此刻,面色沉重的李世民却突然眸光一黯,抬眸,望了一下窗外的天空,铅色一际,偶尔几朵残红飘落,留下一腔叹息。
“秦王怎么啦?”
他苦涩地摇摇头,“没什么。。。。只是一个故人还在龙舟上,不知现在如何?”他害怕烽火一旦燃起,战争可能一触即发,而她的命运又会怎样,不免心底有些惴惴不安。
“秦王莫要担心!所谓吉人自有天相,想必你这个朋友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但愿如此吧!”
不久之后,李世民略施小计,以张尹两妃诱于李渊,逼迫其晋阳扬兵造反,而且并以讨伐刘武周为名,招兵买马,最后联谊突厥,以“十八路反王,六十四处烟尘,七十二家盗贼”揭竿而起,并立隋明帝杨广之孙杨侑为恭帝,年号为义宁。
而年仅十八岁的李世民,凭借着自小杀敌的经验,率领众将士,势如破竹,直捣都城大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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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皇上,唐国公李渊在晋阳起兵造反。。。。”士兵作揖。
杨广面无神色,幽幽地背手而立,摆手示意退下。因为这两个月来,每天都有许多地方起兵造反,请求镇压的奏章。如今就连他最亲近的大臣也背叛了他,无一不是一个重创。
似乎,此刻的他也心灰意冷了,对那些也不以为然了!
或许他早就知道此次江南之行,必是他华丽的生命中最后一次旅行。而他无怨无悔,因为他累了,想要休息了,一直寻找的美好,也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从他的人生中消失了。
那些人,那些事,那些画面,都远去了,曾经的爱恨离愁,曾经的生死与共,皆随岁月的流逝而流失。。。。
或许,他也该寻他们了。。。。
于是走到梳妆台,引镜自照,整个人身如槁木,心如死灰,“好头颈,谁当斫之!”苦涩一笑,“你说朕的一生是丰功伟绩呢?还是臭名昭著?”
萧后步步莲移,目光平淡,细细一笑,浅愁犹存。“皇上的一生,只是做了跨越这个时代所不能完成的事情!”无论是空间的局限,还是时间的紧促,他终究还是逃不过好大喜功、一败涂地八字撇言的宿命。
杨广惨白一笑,好似从来就没有听说过这样耐人寻味的冷笑话,值得细品,悠然道,“这句甚得朕心。。。。。比那句‘不为后世忧也’更为荒谬与可笑!”
“难道臣妾说的不对吗?”自古皇帝,哪一个会是真正的傻子,更何况讳莫如深的你。
“你很懂我。。。。但我的心已经枯竭而死,你应该知道。。。。。你走吧,离开这里。”他知道如今天下已乱,所有的人都在集聚江都,准备讨伐他,而那时,身为皇后的她恐怕难以幸免。
她苦笑道,“已经没有牵挂了吗?。。。。我呢,你也要舍弃?”苍白的花蕊静静地在她的脸颊,绝望而冰冷地绽开,晶莹的泪珠如琼汁愀落,“知道吗?这些年,我苦心经营的视而不见,就在刚才土崩瓦解。。。。我漠视你每天对着她的画像郁郁寡欢;我漠视你拥有佳丽三千,纵情游弋;我漠视你骄兵一胜,江南一行。。。。这一切的一切,归根究底是因为你在我的身边。而如今,你若不在了,我活着还有意义吗!”
悲怆的声音如洪钟警示,一圈一圈在宫殿内漫延。。。。。声音掠过的地方,只留下寂寞的周遭,两人陷入寂寥的沉默之中。
过了很久,他闭上眼眸,叹息道,“活着就是希望,就会有你值得守候的东西。”
“希望?守候?那会是什么呢?”她自言自语,嚅嗫了几遍。突然,脑海中浮现年幼时初见俊美丰华的他,悦目清华,光纤华丽,那时心底就默默暗许,快点长大,长大后就可以成为他的妻子。那时的他文采四溢,为了能够做一个与之媲美的合格妻子,她夜夜挑灯秉烛,把卷东吟,一直为了做他的妻子而努力。
终于有一天,她成了他的妻子,温柔贤淑,美丽大方。可他变了,变得阴鸷凶狠,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啦,后来才知他是因江南那个女子而变,但她还是努力地维持夫妻这个纽带,直至后来连她自己都变得冷傲,扭曲,蜕变再蜕变。。。。
如今,他所说的希望,守候,到底是什么?过了很久,她渐渐明白了,原来不过是那段美好时光,那段她努力成为他妻子的美好时光。活着?。。。。对,就是活着,活着这段美好的记忆才会存在,而他也会存在,而且只存在她一个人的心中,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再也不会有人可以分割他了。
“那你呢?。。。你要去找她吗?”
“。。。。我们已经分离了很多年了,我不想在继续空诞地活着——我想她了!”确实,他的确想她了!想了很多年了!
萧后突然一笑,“其实,我一直都明白,有时也不愿去明白。。。。这么多年,你一直掩饰对她的思念,而我也一直掩饰对你的在乎。。。。可现在,我不想再掩饰。”乞求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他,“忘了她,我们好好生活,就算你不是皇上,我不是皇后,只是一对平凡的夫妻。”
“你还是不明白。。。”他面如死灰,幽幽说道。
“不明白是你,她就已经死了那么多年。。。。”萧后连忙嘶喊。
他嘴角微抿,释然一笑,“。。。。他们就要来了,我也要离开了,好想江南的烟花三月!”那是他此生最美的季节,因为在那楼台烟雨中,有个美丽的女子。
“你说什么?他们?离开?”萧后似乎明白了什么,“不,没有人可以夺走你!”
杨广回眸,对她温柔一笑,“记得你要好好地活着。。。。我爱你。”漫长而深远的空喉,好像跨越了亘古拾荒的时代,苍凉悲怆。
此刻,她面色僵硬,瘫坐在地,哗然的泪花如窜连的珍珠,一颗一颗落入玉盘,剔透嘹亮。这么多年了,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说,而她也终于等到了,只是这三个字,时间太漫长了,竟是一生的守候。
半饷,宇文化及与其弟宇文智及行色匆匆,带了许多士兵,直奔皇上的寝殿,生硬道,“参见皇上,微臣及众位大臣想请皇上去激励三军。”又瞥到神色悲戚的萧后,“原来皇后娘娘也在呀!那就一同前往吧!”
由于各路反贼声势浩大,均以打着讨伐杨广的名义,将其围困于江都,不得其援,再加上宇文化及欲要谋朝篡位,蛊惑其军与诸位大臣,将其血溅杨广头颅,已示天下世人,谋求一时安逸。
河堤沙岸,万千将士身披盔甲如鱼鳞密密麻麻排列,在阳光下泛着银色的光芒,刺得人都睁不开眼睛。此时,杨广与萧后被迫前来犒赏三军,然而曾经一起冲锋陷阵的隋军士兵,各个面色狰狞,凶神恶煞,似乎从骨子里痛恨这个自己誓死效忠的皇帝。
而杨广面对诸位将领,各个垂头丧气,心底或许有丝歉疚,不禁仰天长叹道,“朕实负百姓,实负尔等忠心追随。。。。。今日但愿毒酒一杯,以卸罪责。”
旁侧的宇文化及思量许久,并未取来斩龙刀,也并未取来毒酒,而是命人取来白绫。
杨广瞅了一眼白绫,深明其意,再环视四周曾经的臣子,曾经的兵队,都是那么的熟悉,似乎他并未感到可悲,而是从容一笑,“宇文卿家,想的真周全,还为朕留个全尸。”他原本以为会身首异处,所有索求一杯毒酒,但细细琢磨,似乎明白此时的逼宫,并非叛军逼困造成,而是暗中有人挑唆君臣,谋求权位。至于宇文化及逆旨取其白绫,亦为谋逆,他也不想追究其后果,因为属于他的辉煌已经结束。
“回皇上,你永远都是臣的皇上,臣恭送皇上。”话罢,宇文化及便已跪下,其余诸众皆以跪下。
面对万千将士朝拜,杨广欣喜而笑,“好,朕能有今日,全靠诸将士的功劳,走得其所!”之后,两个士兵各执白绫,套在杨广的脖颈,向两边拉紧。。。。渐渐地,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苍俊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还有一丝淡淡的微笑,仿佛看到了那个手执雨伞的女子,漫步在江南烟雨中,款款而来,衣袂飞飏。。。。
这一刻,他终于寻到她了!
萧后僵硬地站在一侧,凝望着他被自缢的画面,眸中一片死寂,再也没有多余的光泽。她没有哭,没有痛,没有一丝感觉,只是苍凉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