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夜,格外的幽深,明月却像一朵昙花绽放在天穹,宛如美人的镜盘,光鲜华丽,时时刻刻,勾往着络绎不绝的明眸。寝殿中,两人躺在地毯上,以手作枕,愣愣地凝望,半推的晓窗外一轮明月。偶尔几阵闲风吹来,带着鱼米的馨香,撩惑着周遭的浮动。
由于慕容恒泽违抗圣旨,偷偷来到龙舟,所以不能抛头露面,只能每天秘密藏于杨琳清的寝宫中。
“怎么啦?”见她一脸惆怅。
她微微一笑,“你说是夜空美的深邃?还是星子美的斑斓?”清澈的眼眸一如黑夜中灿烂的明珠。
“怎么问这个?”
杨琳清摇摇头,没事。只是不禁回想起那个男子在漠北幽谷对她说的话,‘琳清。。。。我只愿做你星芒下的夜空!’嘴角忍不住幽幽道,“其实是夜空成全了星子的美!”
他见她有些哀伤,知道她可能在担心那个男子,也知道她心底的某个角落存在着他的位置。于是执起她的手,紧握,欣慰地一笑,“他一定没事的。”
“恒泽。。。”她不敢告诉他,害怕他会难过。
他转眸望向她,“琳清,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好吗?”他不想她总是一个人在背负。
“嗯。”涟漪般的笑容在她嘴角层层漾开。
“那好,等我们找到你娘,然后我们一起去漠北找他。”温柔的眸光如今晚的明月一样灿然。
“真的?”杨琳清一个翻身,倚在他的胸膛。
“那当然,我不可不想我将来的未婚妻一直为了他,连看个夜空都内疚不已。”嘴角露出戏谑的余味。
“哪有?我在看明月呢。。。。好圆!”杨琳清羞赧地而甜甜一笑。
慕容恒泽紧紧搂着她,两人相互凝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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飒飒的北风,呼呼而刮,如箜篌的粗狂,浑厚的音质在黑夜中漫延,寒冷依稀不变,并未因夏季的到来而眷顾,反而愈发的生硬,凛冽。。。帐篷内,鎏金兽炉燃尽着炭火,几缕青丝般的熏烟,袅袅旋了几圈,飘得不见了迷踪。
“他怎么样?”奕钦担心而不安的心跳,几乎就要跳了出来。
“公子他。。。恐怕。。。不行了!”几个大夫浑身颤抖跪地。
“废物!”奕钦愤怒地训斥,并踢了他们几脚,然后抽出利剑,一剑之下,几个大夫又命丧黄泉。这一个月多来,他也不知道那是他杀了第多少个大夫了,他只知道一定要救好他。“神医华清找到了吗?”
“属下还在找。”几个属下颤兢兢地,从未见过他如此怒狂过。
“如果再找不到,你们都得死。”阴骘的眼神如死神般恐惧,透着世上最黯淡的光。
此时,躺在床榻处的傅蓝城骤然“咳嗽”一声,吐出一大滩黑血,如泼墨肆染的花瓣,在这个黑夜更加如寒如冽,而那燎骨蚀肉的痛楚,一直如根根藤蔓蜿蜒,盘绕,漫延在经络中,吸着血水,缓缓漫溯。。。。
“公子,你怎么样?”奕钦赶紧扶住他。
惨白的傅蓝城极缓极缓地睁开眼眸,而眸中一片漆暗,没有焦点,空洞而存在。“我想我快不行了。”阴沉的嗓音透出一丝绝望的呜咽,如泣如诉,如悲如歌。
奕钦紧握他的手,似乎听到骨节错乱的清脆之音,坚决地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救活你!只要找到神医华清!。。。。然后我们再一起努力,光复北周。”
他惨烈地一笑,“华清他经常云游,怎么。。。”
“一定会找到的。。。”此时的奕钦知道说什么,也激不起他的求生意志,但很快脑中跳出一人。“记得四年前的牡丹花会吗?你当时受着伤,我问你为何去洛阳?你说洛阳的牡丹一生可能只开一次,不想错过。”那时的他还以为他是为了洛紫儿而去,没想到却是她。
傅蓝城回想之前,薄薄的唇瓣还是扬起一丝温柔,“还好,那一次没有错过!那年的牡丹真的很美!。。。而这一世恐怕。。。。”
“只要活着,她还会回到你的身边,而你还会见到那朵牡丹的。”他连忙说道。
“真的吗?我会活到见她的那一天吗?”迷离的脸孔,或许这一刻,不再彷徨,而是夹杂着一些期许。
奕钦笑了,“一定会。。。。你忘了你的妖娆梦了吗?”
“妖娆梦。。。。。”意味深长地呢喃,仿佛在勾起一段漫长的回忆。。。。
看到此刻的他还抱有一丝希望,奕钦不由得笑了,因为他知道只有她才能挽留他,然而这让奕钦对杨琳清更加恨之入骨,要不是她,他也不会这样,而自己的复国梦,也不会就此破灭。
一个月后,碧云晓开,飞红万点,斑斑点点的白鳞如刮掉一番,渐渐地消散,炽热的红莲自东方的上空缓缓绽开。。。。而巨大的龙舟已停留在江都岸边,杨广和众妃嫔抬眸一望,前来迎驾的官员枚不胜数,多如繁辰。尤其各自官员为了讨皇上的欢心,都群策群力,各出奇招。
并于通往江都行宫【流珠堂】的漫长路上,栽满万千金丝玉叶点缀的火树银花,在灿烂的阳光下,闪烁着海浪似的铄金,美轮美奂,目不暇接。偶尔轻风一刮,绽在银树上的翡玉花瓣的珠砾,琳琅作响,宛如七弦古琴轻弹的高山流水,泠泠溢美,天籁绘画。而且随着路程的不同,音色不同,韵味不同,时而轻灵,时而清脆,时而浑厚。
这样奢华而动听的场面,让随行的官员赞叹不已,但不知为何,杨广表现的极为平静,似乎这里吸引他的并不是繁华的景象,而是其他不昧的情愫,时时在血液里搅翻滚荡,浑身刺痛。
几日后,正值杨琳清在寝殿内与慕容恒泽互相戏弄,杨广忽然命人宣她,这让她有些好奇和不解,但还是过去了。刚走进宫殿,就见杨广温和一笑,略带有一丝沉重。“朕带你去见你的娘亲。”
娘亲?她微愣,由于这一段时间,每天在龙舟上与慕容恒泽玩乐谈笑,似乎有些忘记最初来江南的目的了。很快收敛心思,不知为何,内心没有太多的雀跃,反倒是平淡。但无论如何,她终于可以见到娘亲了。
半饷,杨广遣退了所有的侍从,孤身一人带着她,乘坐一辆马车,秘密前往一个地方。过了很久,终于抵达,杨琳清跟其身后,披上了事先准备好的裘衣,进入一个溶洞。由于越走越冷,身体开始哆嗦,这让刚过着夏天的她突然进入了寒冬,完全不能接受,也有些疑惑,娘亲会生活在这里面吗。
溶洞四壁寒峭逼人,凝结一层厚实的白色流冰,中央倒悬着锥形的钟乳石,棱形的雪花叮在尖尖的冰刃上,莹光美丽。并且溶洞深处,洁白的寒冰表面有明显的雕刻痕迹,细细看去,竟是细腻的龙纹与琼花的图案。
不由的让人诧异,没想到这个冰天的溶洞,竟宛如一个水晶宫,没有任何凡尘的饰物,干净而存在,俨然一个白色而纯洁的世界,没有喧嚣,没有祸乱,只有安宁,只有祥和,只有梦中的一片纯白。
“好了,到了!”淡淡的语气如霜如泣。
她细长的睫毛结了一层白花,缓缓抬眸,凝睇着一块巨大的千年寒冰上,安静地躺着一位姿容绝美,眉目如画的女子,模样依旧还是年轻的容颜,好像在沉于某种漫长的梦境之中。
此时的她很想叫一声娘亲,可不知为什么,竟有些哽塞,丝毫没有任何的悲伤,大多都是淡然,这让她出乎自己的想象,似乎和她预想的不太一样,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枫儿,她曾说最害怕白发苍苍,说那样就没人喜欢了。于是朕就许下,留她一世的青春。”回想当年,太多的美好,太多的悲伤都一涌而来。突然收敛了情绪,笑道,“你娘美吗?”
她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娘。。。。娘亲永远都是最美的。”
他微微一笑,脉脉地注视着寒冰上的女子,“你想听你娘亲的过往吗?”
“嗯。”认真而悉心地倾听。
“她本是从小令人羡慕的骄傲公主,没有她得不到的,只有她丢弃的。。。。后来她的母妃无缘无故地死去,这份骄傲也被剥夺,经常受人欺侮,那时她仅有五岁。她说她的父皇很爱她的母妃,也很爱她,曾经为了母妃舍弃过半壁江山,还另建一座宫殿送给母妃。。。。后来她才明白,她的父皇根本就不爱她,而是依仗着母妃的宠爱从而获得喜爱。母妃不在了,父皇也不在了,自然父爱也不在了。从此,她便说自己只是被人遗弃在没人的角落里哭泣的公主。”。
“。。。。。”她不禁同情起她的娘亲的身世。
“后来,朕到江南游玩遇到了她,并一见钟情。有一回,乐坊举行一个活动,她在大厅内跳舞,而朕就在旁侧观赏,之后便结识南陈著名乐师刘碧,我们三人成为最好的挚友。再后来她认识了风流公子莫流晨,朕也把他当朋友。。。。只是那年发生了许多事,我不得不离开,以至于她怨恨成疾,大病一场,再加上朕又娶了别人。。。。”历历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恍然而过。
“皇上别难过了,一切都过去了。”
他深深地叹息道,“是呀!都过去了!。。。。其实朕和你娘一样,都是被亲人抛弃的人。”不禁想起他的父皇母后偏心,让还是少年的他就上阵杀敌,满手血腥,而导致了之后的杀兄弑父,犯了不可挽回的错误。
这一刻,她不知道怎样安慰他才算是正确的,或许他也是个可怜人。
“她这一生终究还是被身份所误,先是父母遗弃,后是国家遗弃。。。。”顷刻间,他发现他似乎要走她的路,踏上一条不归路。手指抚了抚陈枫儿的脸颊,“其实,每一次打完仗,我就会来一次江南,因为只有你,会倾听我的心。”或许他们都是一类被遗弃的、被忽略的人群,都有一份能够汇通的感应,理解各自的伤。而这一次江南之行,他觉得可能是最后一次来看她了。
“皇上。。。。”
杨广也慢慢收回心,“琳清呀!。。。。她,朕就交付你了!”
交付?“我。。。。”这一刻,她竟有点矛盾,纠结,甚至徘徊不定。见他如此深情,她有丝不忍,不好毁了他对娘亲的许诺,“皇上,与其见者流泪,不如掩埋吧!”她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尤其是对她爹莫流晨来说,是对是错,因为一直以来不就是寻找娘亲,能够让其和爹一起吗?似乎此时,她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但丝毫没有愧疚,反而是释然。
“说得对,是该掩埋了!”他长叹一声,也许早在很多年前,心就该掩埋了。。。。。几日后,杨广命人秘密地将这个溶洞彻底掩埋,永世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