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铅色的天空飘来几朵棉花状的阴霾,忽然细雨霏霏,周遭的闲花细叶都漾在其中,好像在低泣,流转出大自然独特的天籁,在这个季节呻吟浅唱,谱写出一段哀哀的悲鸣,在气流中回荡,深长。
杨琳清手擎一把红伞,漫步在青石路上。苑内,琼花在细雨中,枯蜷起斑斑点点的白瓣,一潭池水也因之荡起圈形的水华,好像洗涤着千丝万缕的情结,任纯美流贯期间。
至于眼前的皇苑却在迷蒙的凄雨中,时隐时现,迷幻且遥远,如千年古墨在画卷上的诗情写意,渲染的飘渺而无痕,溟濛的华丽而无寻,空幻溢美。
走近细看,景象一派奇特,是皇家特有的华丽,尤其是不远处那座高耸的楼阁,直入云霄,美不胜收。渐渐地,步伐已踏入宫闱,一扇金丝楠木的门扉上方的牌匾刻有【迷宫】二字,其苑内轩窗掩映,幽房曲室,玉栏朱盾,相互连属,华美的楼光流影,与百花交织,与日月辉映,景象较之其他别苑独具一格。
【迷宫】楼分四阁,分别散春愁、醉忘归、夜酣香、追秋月。
为了在此四阁来回嬉戏游玩,杨广命人制造任意车,与妃嫔穿梭期间,共享世间极乐。并且每年搜刮民间三千美貌童女,送入迷宫,供其玩乐。然而不得宠幸的妃嫔,终日焚香,掩泪孤吟。
此时,不知是天气的原因还是其他,杨琳清孤冷的心寒,幽幽道,“迷宫,深迷其宫。。。。”似乎有一丝替她的娘亲不值,怎么会遇到杨广这样薄性的人。
半饷,她的身影便出现于正殿内,只见黄金灿地,玉石台阶,珍珠流灯,无不彰显着皇室的奢华而绚丽。而杨广倚在横榻,左拥右抱,杯酒肆意地挥洒,两位美人神色妩媚,眸目泛光,服侍左右。偶尔鎏金龙兽内飘出几缕青色的熏烟,浓郁的龙涎香为暗淡的宫殿蒙上一层迤逦的旖旎。
不禁回想,以前见他还是那么高不可附,王者之气展露无遗,令人不可对视,只能远远仰望。如今距离不过咫尺,抬眸望去,竟发现他的容貌精致而俊美,却掩饰不了零星岁月留下的斑驳,还有骄纵于沉迷声色的慵懒。有点联想,当年二十岁的晋王杨广应该是风华并茂、意气风发,然后遇到美貌的娘亲,自然而然地,娘亲应该也会像这一刻的她不自觉的怦然心动。但很快敛去,痛恨自己为何会有这样可恶的想法。
“王妃,见朕有何事?”他手执酒樽,恣意地喝了一杯。正郁闷她不是回突厥了吗?怎么还在这?
杨琳清不屑地一瞥他身旁衣衫坦露,身姿丰腴招展的女子,压制心中的怒焰,“回皇上的话,琳清是来向皇上索要一件东西!”
杨广突然一笑,“不知朕欠了王妃什么,竟用‘索要’二字?”
“陈枫儿的牌位。”
话音刚落的刹那,杨广眉头一皱,愣怔半天,嘴角嚅嗫着,“陈枫儿、陈枫儿。。。。”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遥远,好像很多年了,周遭再没人提起这个名字了。她会是谁呢?是自己遗忘了吗?还是忘记在哪了?内心深处颤抖的琴弦被再一次挑起,再眯起眼眸,细看此前的女子如此模糊,却又如此清晰。是她吗?是那个当年自己不顾一切,用生命交换的人吗?这么多年,为何还没有忘记?难道这一生,注定被这个名字所缠扰,欲罢不能!
迷惘的意识逐渐拉回,她是谁?怎么这般像自己的枫儿。于是摆手命两美人退下,“你和她,什么关系?”
“她是我娘亲。”
杨广双眼眯成一条细缝,仔细打量眼前的女子,千丝万缕在脑中徘徊,他怎么忘了她成亲已有两年,应该是有孩子的。冷道,“朕看在你是她女儿的份上,饶你不死,走吧!”
这一刻,她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悲伤,“他死了,你知道吗?我爹他死了。。。。。这是他唯一的心愿。”清泪哗然落下,“你知道我以前的生活吗?我是多么希望自己也有亲人疼爱,可惜这些,只不过是儿时的奢求罢了。。。。没想到它也会成真,我是真的很贪恋上苍给予这次重聚,就是这美好的东西却被你无情的践踏。你不感觉愧疚吗?他可是被你的属下杀死的。”
杨广狂笑了几声,“愧疚?你要朕愧疚?你有没有问过他,他有没有愧疚?。。。。曾经朕把他当兄弟,可他对朕做了什么?是夺了朕的女人,做了别国的驸马!要谈愧疚,他应该是自愧不如吧!”
她寒噤一愣,后退几步。不是的,绝对不是的,爹的为人不是那种卑鄙之人,肯定有误会。只是上一辈的事情,她也不知道从何获知其中的曲折。
“你说这样的人,朕凭什么要愧疚?”
顿时,空空的殿内一阵静默而至。。。。她低垂着眸子,悲凉地说道,“如果他是,自然不需要!。。。。可娘亲呢?你对她的爱就如此浅薄么?”
突然,杨广发疯似的,衣袖一甩,案几上的酒壶碟碗纷纷碎落成花。“不要在朕面前提起她。”过会,他又悲凉一笑,“她根本就是骗子!她说过会等,等我带她离开,可她却选择了抛弃,嫁给他人。。。。她不仅是一个骗子,还是一个强盗,蒙蔽了朕的双眼,蛊惑了朕的心,甚至最后再狠狠地插上一把刀。你知道这种痛吗?很痛!很痛!这辈子再也摆脱不了。”哀恸而狰狞的脸颊掠过两道苦咸的水痕,痛心疾首地捶打着胸口。
或许刻苦铭心的爱,不是用遗忘来结束,而是用铭记去雕刻。
因为,有些情愫已经深深地烙入心底,成为永恒的伤疤,并在血液骨髓里、经络纹路中漫延。。。。从此不愿揭开,只求埋葬。
而看到此刻的他,她却冷笑,并且嘲笑,“痛?你还记得曾经的痛?。。。。那么迷宫中的女人,对你来说是什么?是一文不值的玩物吗?”她早就知道隋明帝自登基以来,荒淫无道,并拥有佳丽三千,如此薄性的人会和她谈痛,实在可笑。只是更让她不明白娘亲当初怎么会和这种的人相识。
杨广落寞的脸划过一丝可笑,一缕阴冷,瞬间掐住她的衣领,“你以为朕是喜爱?哈哈。。。她们只不过是朕泄欲的工具而已,居然还意犹未尽地膝下承欢,你说可笑不可笑?”
她微愣的同时,脸色刷一下苍白,有些害怕他阴鸷的脸,双手用劲地推开他,“你放开我。。。。。”
“朕要是不放呢?”阴冷的眼眸瞬间扫过她的全身,最终定在她的脸上,“你和她长得太像了!”
“你。。。你要做什么。。。。”
听着她说话的语调带有一丝慌张,杨广冷笑几下,“我做什么?”突然一甩,她直直地跌落在横榻上,“朕在这里做什么,也没人敢打扰?”
“就因为你是皇上,生杀予夺在握?”惶恐的她缩在一个角,紧捏着衣领,不屑道。
“对,朕就是杀生之柄。”俊美的脸庞扭曲的如同零落的乱麻,直逼她的瞳孔,一字一句道出,“不允许任何人的忤逆,只有臣服。”
“你。。。。”突然一拳狠狠地打在他的胸口,而他没有一丝疼痛,反而按着她的双手,俯瞰。她连忙地挣脱几下,看出他眼神中复杂的欲火,“你。。。。你要是敢碰我,我娘她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
见她惊恐的眉目揪成一团,简直像极了心中的枫儿,但也深知她终究不是她,于是冷泽一瞥,“你认为朕有必要?。。。。。不过你若是答应虚度青春,留在朕的身边,朕可以考虑留你一命。”
“你休想。反正我爹已经被你杀死了,你杀了我呀。。。。。杀了我,就再也没有人揭开你的伤疤了。”话罢,似乎想起某个男子说过要等自己,于是无奈的哀伤一涌而上,恐怕要辜负他的一世情深。
“你以为朕不敢?”
“你是皇上,你有什么不敢?我们这些人在你的面前不过就是小喽啰,比捏死一只蚂蚁还有容易。”倔强的神情轻哼道。
杨广望着她这股比牛还倔的模样,一股怒气直涌心头,慢慢地,又极力地压制而平缓,“朕再给你一次机会。”
“机会?你杀我爹时,怎么没跟他一次机会?。。。。。难道就因为我是陈枫儿的女儿?”
渐渐地,只要听到陈枫儿这个名字,他的五脏六腑全被毒药侵蚀的溃烂,过往的记忆一丛又一丛重现,皆是被她如何离弃的画面。阴森的脸孔直逼于她,嘴角挽出一个嗜血的微度,“父皇母后偏心可以遗弃我,群臣名师为了利益也可以遗弃我,唯独你娘陈枫儿不行,她若遗弃,我必将以天下负她,不管花多少代价,我甘之如饴。”
愣怔的她有一瞬间,似乎从未见过他赤红的眼眸竟如秋季红叶纷飞染过无尽的凄凉。
“既然你如此不识时务,朕就成全你。”阴鸷的眼神迷成一条缝,冷道,“来人,此人竟敢刺杀朕,打入死牢。”
宫殿外的侍卫听到命令,很快将杨琳清拿下并带离。。。。
此时,慕容遐慌慌忙忙地跑进来,气喘吁吁地道,“四弟,琳清她。。。她被皇上关进死牢了!”
“我知道了!”他噙了一口茶。
慕容遐看他若无其事的模样,倒显得自己大惊小怪的,但想到是琳清,他不应该比自己更紧张慌乱吗?“喂,你不担心吗?”
“担心,那又怎样?”
这让他看不下去了,什么那又怎样,是很严重的怎样,“琳清她可能。。。。”
“皇上一定不会杀她的。。。。。可能还会对她很好呢!”慕容恒泽悠然恣意地品味着今日的好茶,幽香四溢。
“什么?”这让慕容遐有些摸不着头脑,迷迷糊糊的。但想到四弟这样说了,肯定有他的道理,顿时也安心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