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陈,祯明二年,春。
烟花三月的江南,总有一番别具一色的锦簇,楼台碧天,画船雨眠,不知多少豆蔻年华氤氲其中,尤其城内丝竹管弦,余音袅袅,显然一派繁华景象。偏安江南的陈朝,虽说表面一片歌舞升平,可隔着一衣带水的强大隋朝对其窥视,即有长江作为天垫也恐怕是危如累卵,再加上偌大的朝廷有志之士已是凤毛麟角。
而北隋,素有【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之称的京都大兴,朝歌夜弦,暖台响彻,处处洋溢着欢乐的气氛。然而,往往这样繁华的背后,多少阴谋都在不为人知的角落中蠢蠢欲动,慢慢酝酿筹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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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血,夜幕空灵,整个南陈宫廷万籁俱寂,仿佛来自地狱般的黑暗把一切喧嚣湮没。
虽是华灯初上,管弦响彻,但朦胧中透出噬骨的寒冷与幽寂的狂野,在黑夜里漫延。。。。不经意间将一切事物销匿抹杀,诡异逼人,逐渐吞噬这个华丽堂皇的宫殿。
“啊...”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冲破漫长的长廊,直逼陈枫儿的耳畔,萦绕不止,正怀抱着睡婴的手骤然僵了一下,脸色惨白,双眼空旷无神。
“公主,公主,不好了,隋军攻进皇宫来了。”影儿匆忙跑进屋中,神情慌张无主,不知所措。
这个震鄂的消息让她不禁倾斜,欲要晕倒,幸亏在影儿手疾眼快地搀扶下,才得以稳住。
“公主,怎么办?”影儿呜咽道。
陈枫儿如画的容颜惨淡的没有任何血丝,眼角滑下一滴泪花。正在恍惚之际,倏然抓紧影儿的手,焦急道,“快,你赶快抱着羽凌走。”说着,就拉着她冲向床榻,抱起婴孩。
“公主,这.....”影儿还没来不及反应时,就从她的手中接过婴孩,“公主,这是何意?你难道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她迟钝一下,“不行,我还不能走....”
“为什么?”
“我......”须臾之间,黯淡的她双膝跪地,乞求道,“影儿,你从小就在我的身边,这么多年来,跟随我这个曾经被父皇母后,甚至宫廷的每一个人遗忘的公主,一直无怨无悔......我从没乞求过你什么,只希望这次,你能带着羽凌逃出去。”声音又凄凉几分,“不要像她的娘亲一样,总是为身份背负太多的包袱......牵绊太多......”
“公主,.....影儿自知身位卑微,能够陪伴公主已经是莫大的光荣,岂敢再受这么大的礼啊!”她立即跪下,呜咽道,“公主还记得吗?影儿自小被人遗弃,无父无母,后被送进宫中,初入皇宫备受欺负时,是公主第一个对影儿笑的人,还告诉影儿‘在这座华丽的牢笼中必须学会忍受,才能活着更长久。’公主难道忘了吗?......就是从那一刻,影儿发誓一生要守护公主,不离不弃。尤其每次看到其他得宠的公主欺侮你时,影儿都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因为我们都是一群被遗弃的人。你也说过‘早已厌恶这里,厌恶这里的一草一木,厌恶这里的一花一池,更厌恶这里的人,都是那么的虚假。’为何不走?难道你还要留恋吗?不要影儿了吗?更不要你的女儿了吗?”
“不是的......”
“不是,那是什么?......公主,你说过从小就孤苦无依生长在这座冰冷的皇城,没有关注,没有关爱。虽有自己的亲人,自己却活的像个死人。现在有个机会,为何还在这等死?”影儿的语气更加歇斯底里。
“我......影儿,你知道的,曾经也有个人给我这个机会,离开这里,我一直很后悔错过那个机会,不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还有个人说过,等他。所以我要等他回来,他答应过的......一定会回来的。”陈枫儿早已满面泪流。
“公主,隋军已经到了皇宫,恐怕驸马他......”早已不在了。
陈枫儿打断她的话,“别说了,你不会明白的。他一定会信守承诺的,他说过永远不会抛弃我的......”
“公主......”
“影儿,对不起。你我虽是主仆,可情谊却超过了亲情,这次,求你......答应,带着羽凌走,让她快快乐乐长大,好吗?”
面对她极力地乞求,影儿只能忍痛闭上眼睛,艰难地答道,“好!”
“好,那好!”陈枫儿赶紧拭去泪水,佯装面色平静,依依不舍地望了一眼还在襁褓熟睡的婴孩,手指轻抚婴孩的脸颊,泪水渐渐落入婴孩的左肩的蝴蝶胎记上,挥手。
影儿强忍着悲痛,抱着婴孩转身离开,走至门槛,回眸,陈枫儿决绝的背影,在昏黄的烛光摇曳下逐渐模糊......就是这个背影,不离不弃的背影,一眼望去,尽是天涯......最后绝然地离开。
片刻,陈枫儿终于卸下故作的平静与决绝,回眸,伫望人影消失的门槛.......面色更加苍白剔透。
此时,屋外的厮杀声还在接连不断地延绵......“对不起,影儿一定替这个我不合格的母亲好好照顾她,终究还是......被身份所误。”如若她跟她们一起,一个亡国公主逃跑,她们还有活命的机会吗?不由得驻足眼角的泪花悄然落下。至于那个男子,那个曾经答应要给孩子摆百日宴的男子,再也不会回了......于是,极缓地平静地回到短榻上,等待着死亡的到来,并祈祷着她们能够逃离这个困守自己二十多年的牢笼,永远都不会被身份所误,永远无忧无虑的生活下去.......良久,浓黑的烟雾笼罩着空旷的宫廷,灿明的火焰愈演愈烈,吞噬着每个角落,凄惨的尖叫断断续续地在宫廷内回响,构成了一段类似野兽撕咬凶煞惨叫的音符。
“咣”门被无情的撞开,陈枫儿抬眸,进来几个手握兵器的士兵列在门口.......天下最苦的莫过于生活在帝王家,从出生那一刻,帝王家儿女的命运就已注定,使命就已注定,一荣共荣,一辱共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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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清明的流火在宫廷肆意的漫延,如同白日,极尽透彻,空气里的烟熏味与血腥掺揉一起,不禁令人作呕。回荡在曲折的回廊皆是如修罗噬杀的嚎叫。
此时,惶恐的影儿环抱婴孩,脚步疾快,呼吸急喘,经过长廊,穿过宫门,小心翼翼地瞅看四周,掩藏自己不被发现。紧接着拐弯处,许多惊慌的宫女四处逃窜,犹如逃避猛兽猎杀的尤物。于是夹杂其中。
树荫葱葱,留下一地斑驳的阴影,忽明忽暗,重重叠叠。
半刻,影儿抱着婴孩惶惶恐恐地而偷偷地溜到后宫一处荒废的庭院。这是当年她和公主经常溜出宫玩的必经地方,可惜如今,却是她和小公主了,不由得眼泪流了出来。
记得那时,这里的草还没有那么深,现在已经快要湮没一个人。
以前她和公主出宫,从未有人发现过,不是因为侍卫不够称职,而是谁会注意一个被遗忘的公主。就是这样的忽视,才允许这样的放纵存在。
而如今,过去的一切都已不重要,因为她要离开了。
环望荒芜的后苑,残垣颓败的景象历历在目,杂草丛生,绿苔幽深,空旷的宫殿静寂如同坟墓一般。
苦笑道,“原来不过是镜花水月。”以前无意中听公主说过,这里曾经住着一位非常美丽的妃嫔,沉鱼落叶不足以形容她的美,闭月羞花不足以比拟她的貌。
先皇非常宠幸,曾为其放弃过半壁江山。而眼前的宫殿听说以前是鎏金画栋,碧玉雕梁,珍珠灿明......每天各色奇珍异宝参差不重地陈列着,无不显示帝王的恩宠。
不知什么原因,这样高高在上的绝色女子,最终还是一枯白骨。甚至连死时,也没有风光大葬,就连个牌位也没有。至于这座宫殿,因她而盖,也因她而衰。
影儿瞅一瞅婴孩,笑道,“影儿绝不会让你像这宫廷的女人一样,也包括你的娘亲,......因为影儿答应过她,一定让你快快乐乐地长大。”
于是缓缓地且沉重地走近门口,只要踏出这个门,前面就是一片光明,也就意味着自由,不再背负什么包袱。
回眸的刹那,眼底竟有丝湿润,不禁悲中生来,这是她生活那么多年的地方,有她和公主一起快乐的时光......思及至此,转而望着熟睡的小公主非常香甜,心底涌起阵阵涟漪,随着血液的流动,传遍全身的每一个角落,化成无形的力量。
然后,打开那扇紧封的门,迈出自己的脚。
不知为何,这个宫殿怎么会有一扇门直接通往皇城正门的那条青石路,她也不知,只知道从别的地方出宫就得两个时辰。曾经好奇的她问过公主,怎么晓得这条近路,公主只是淡淡一笑,过了许久才回答,“就是知道呀!”具体什么原因,公主一直也没说,不过凭她的直觉,觉得公主一定隐藏了什么。
疯跑了一段路程,疾风“嗖嗖”地吹拂而过。
影儿边跑的同时,脑中皆是这么多年和公主一起快乐的画面。千般苦涩,以至于眼角早已蒙上一层淡淡的水雾,眼泪欲要滴出。如今,不知公主怎样,恐怕是......自从皇宫沦陷后,守城的侍卫也早已不知所踪,而她终于跑出城门,呼吸急促,紧绷的心弦总算有丝放松。
驻足之际,回眸,脸孔已被火光的渲染明亮而红艳。
整座皇城已经坍陷,一座又一座的城楼全是火光灼人,熊熊烈火犹如天际血染的云翳那般鲜明刻骨。这种画面终究让人挥之不去,再加上惨烈的厮杀,更加骇人。
嚅嗫道,“公主......”泪水忍不住流淌而下。
不知多久,才缓过神,抱着乖巧安睡的小公主,慌乱地逃离这个危险地方,而身后的皇宫陷入一片火海,将如墨泼洒的漆黑苍穹映染的通红明亮。
而这个曾经繁华鼎盛的地方,已被火焰所吞灭,而最恶劣的火焰——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