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王儿子被杀,他自己撞柱而亡,王室篡权的危机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解除了,让孟璇始料未及不知所措。她虽然身负大仇,却不是为报仇而来,流血丧命都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崔晟将一干人等从临时庇护所里扶了出来,一个个服下了软筋散解药,又传御医前来为受伤的人治伤。
孟璇仍旧追问太后徐怀真的下落,太后却问道:“你当真是武辛太子的女儿?你与无崖居又是什么关系?”
“告诉我,父亲徐怀真在哪里,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太后叹道:“徐大人在长寿殿佛像后面的暗室里,哀家可没有为难他。他在哪里总好过被承平王关在天牢里。”
孟璇闻言冲出门去直奔长寿殿,双掌一击,佛像移动,果然露出一个暗室。她冲进去,徐怀真果然在暗室之中打坐呢。他睁眼看着从外面进来的人儿,立即笑容满面道:“老夫的乖女儿来了。”
孟璇投入他怀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止不住哗哗地流。这是她心中认定的父亲,幼时他老是不在她身边,她对他的了解大多来自崔天放的讲述,但在心里,他是她永远的依靠。虽然崔天放也疼爱她,但舅舅和父亲怎能相提并论?她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放下一切,到后来才发现一切都没有放下。
“璇儿,乖,快别哭了,你哭得爹爹心都碎了。”
孟璇好容易制住哭声,问道:“爹爹,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爹爹没事。”
“爹爹,女儿来晚了。对不起!”
“你看你的小眼泪又来了,还不快扶爹出去?”
孟璇这才扶着徐怀真往外走去。外面乱哄哄的,皇帝还没出招收拾残局,那些曾听命于承平王父子的大臣和将领都惶惶然不知所措。孟璇带着徐怀真回到方才的大殿,命御医给徐怀真看诊。然后转身对太后道:“太后,皇帝陛下,臣女有事想单独与你们谈。”
太后又恢复了威仪不凡的气势,与方才的狼狈样子判若两人,看了看众人却没有动。
孟璇见状道:“你放心,我若要对你们不利,何必等到现在?”
太后闻言便带着皇帝一起往内殿僻静之地,孟璇吩咐道:“云景,你也一起来吧。”随后又对崔晟道:“表哥,你守住外面,不要让人进来。”
四人进里边去,太后自顾自找了个位置坐下,她心中有很多疑惑,却仍旧气焰嚣张道:“如果你真是武辛太子的女儿,认定我就是太子案的主谋,要报仇就冲哀家来吧。如今,你结交上了无崖居,哀家也无话可说。”
孟璇冷冷道:“薛玉姬,三十年前,你作为无崖居尊主侍女,为了坐上皇妃的宝座,竟然盗取黑木令,出卖无崖居,谋害巫山尊主和一干护法掌门谋士。二十五年前,你作为皇妃,又勾结崔氏谋害太子一家。你觉得我应该先和你讨哪一笔债?”
太后闻言大惊,怒喝道:“无知贱婢,你休要在哀家面前信口雌黄。”
“被我说中气急败坏了?你不承认,那我来一桩一桩告诉你吧。你本来并不出身薛氏,而是上一代无崖居尊主巫山先生的侍女,当年无崖居与朝廷来往甚密,你因而得见了年轻的皇帝陛下,对他心生爱慕。当时,无崖居势力太过张扬,王朝的世家大族都养着大批的无崖居谋士,间接控制着朝廷。皇帝想驱逐无崖居势力,无奈无崖居组织严密,他无从下手。所以,他利用你的爱慕,让你入了当时薛丞相的家谱,以薛家女儿的身份奉你为昭仪,成为他对付无崖居的一把利剑。女人呐,爱令智昏!”
“不,你瞎说。不是那样的,先帝他是爱我的。不,不,你胡说八道,哀家根本不知道什么无崖居尊主,你休要含血喷人。”
“爱?帝王心中有爱吗?聪明如太后,不会不明白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吧。你也别急着否认,你的故事,我还没讲完呢。”孟璇反问着太后,心中却在感叹自己,贺兰曦真的爱过自己吗?她也不过是他的一颗棋子吧。
太后无言以对,孟璇又道:“其实,你早就知道自己是一颗棋子,对付了无崖居,又害怕成为皇帝的弃子,所以你干净了丧天害理阴险狠毒之事。为了让你的儿子坐上皇位,稳固你自己的地位,你勾结崔氏谋害太子一家,又以此威胁崔氏,取得了西塞兵权,为稳定西塞,你又与乌月国达弩王结盟,制造乌月国政变,你手上血债累累,还说我含血喷人?”
孟璇说的义愤填膺,太后听得脸色苍白,冷汗直流,她是干净了一切罪恶之事,但她从来不去想过去,哪会想到这一件件事情会在这里昭然。
孟璇又道:“我一直不明白,就算你知道太子妃不是南郡王氏那个女子,可她是无崖居御剑门的掌门,怎会对付不了你一个尊主侍女,直到我知道靳飞这个人,我才明白你不是一个人,靳飞领导整个暗杀组织都听命于你,因为他是你的情人。”
太后听到靳飞这个名字忽然面如土色颤颤喊道:“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怎么不说?你在陛下眼里可是一位翻手云雨,贤德温良的母亲,现在才怕皇帝陛下知道你的丑事吗?”孟璇转身看了一眼皇帝,发现他也在颤抖。
太后哀求道:“不关他的事,你让他走。你要做什么都冲哀家来,你不要伤害他。”
“哈哈哈,伤害他?太后,你的儿子就是儿子,别人的儿女就是草芥?二十五年前,你杀了太子夫妇,连他们刚出生的女儿也不放过。虽然她幸免于难,却被你追杀了十几年,现在倒心痛起自己的儿子来了。你害死那么多人,不就是为了这块玉璧吗?”
孟璇从怀里拿出那块玉璧,又一次摔在了地上,真不愧是国宝,竟然又没碎。太后彻底失去了气焰,孟璇又道:“太后,你知道你最大的失策是什么吗?就是让我去查郡主案,查来查去,竟发现你所做的一切罪恶都与我有关。你是无崖居叛徒,我恰巧成了无崖居少尊主,你是杀害太子夫妇的凶手,我偏偏是他们的女儿,你勾结达弩王策划乌月国政变,我却千山万水去做了他们的王后。真是皇天有眼,这些年,朝廷和无崖居都无法侦破的悬案,竟叫我找出了真相。”
孟璇方才这一席话让皇帝、太后和云景都震惊了,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她竟然背负着这么多不凡的身份。如果不是她自己说出来,只怕世上没有人会相信她小小年纪竟有如此传奇的经历。
她说完这些,也颓然了,摇头道:“太后,按照皇室的辈分,我得尊你一声皇祖母,你知道一个原本年轻天真的女子,逐渐知道这些真相有多痛苦吗?我曾经想过复仇,也那样去做了,却发现复仇并不能让我安宁,如今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也看破了。你的罪行,就算万死也不能偿罪,我也不打算追究你了。今日,让云景做见证,对你说这些,就是让你知道,别妄图欺瞒皇天,就像你自己方才说承平王那样,皇天不饶人,报应迟早会来的。”
太后已然瘫坐在地,皇帝忽然愣愣道:“这些年宫里的徐孟璇都不是你,对不对?那她又是谁?”
看着皇帝手指云景怒声质问,孟璇冷声道:“她叫云景,原是关西盐商顾林峰的女儿,只是我的奴婢,这些年都是她代替我在宫中侍奉陛下。皇叔,我说清楚了吗?”
皇帝忽然傻笑道:“寡人疼爱倚重了这么年的徐尚仪,竟然是罪臣之女,一个没入贱籍的女人。哈哈,哈哈哈。你们都是骗子,全都是骗子,全是骗子。”
说着竟痴痴地往外去了,崔晟在外面看着皇帝的样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孟璇忽然道:“表哥,快拦住陛下。”随即一抬掌一股莫离之气将皇帝卷了回来,将门轰然关闭。
孟璇急声吼道:“皇帝陛下,你这个时候发什么疯?”
本是一句骂人的话,谁知皇帝却依旧傻笑道:“哈哈,骗子,骗子,哈哈哈,骗子。”
这回孟璇吓住了,惊问道:“你,你,你不会真的疯了吧。”
太后也上来拍拍皇帝的脸叫道:“皇儿,你怎么啦?”
皇帝依然傻笑道:“骗子,骗子,哈哈,骗子。”
太后这才反应过来大喊道:“快叫御医,快叫御医。”
崔晟在外面听到呼喊,赶忙将御医传了进来。太后喝道:“快,替皇帝诊治。要快。”
几个御医又是诊脉,又是施针,又是点穴忙活了半天,皇帝却没有丝毫好转。这可吓坏了所有人,皇帝要是有事,太子才十四岁,根本无法收拾外面的乱局。孟璇忽然对云景道:“快,拿着这黑木令,吩咐卫先生去请逐鹿医馆的人来为皇帝看诊。”
云景不顾自己虚弱接过黑木令飞奔出去。众人焦急等待了半个时辰后,终于等来了上官晴,所有侍卫御医全部退下,只有卫紫衣留了下来,孟璇和太后都对他们寄予厚望。谁知上官晴诊脉过后却道:“没救了,他这是受了刺激,得了失心疯。恐怕这辈子都好不了。”
孟璇和太后闻言都瘫坐在地,太后两眼无神,面如死灰,孟璇却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上官晴吓坏了,赶忙扶住孟璇道:“少尊主,你怎么啦?这对母子又不是什么好人,你干嘛替他们惋惜?”
“上官姐姐,外面承平王篡权之乱还未平息,各地王侯又屯兵待发要进帝都兵谏,以乌月国为首的七国联盟正伺机全面进攻王朝,我该死,竟在这种时候将皇帝刺激成这样,天下要大乱了呀。”
她忽然怅然跪地,对着天空喊道:“元机子道长,你说对了,苍生全系我一念,可你为何不说破啊?又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你非要让我造下如此罪孽?”
上官晴和卫紫衣听到孟璇所言,也感觉到了事态严重,孟璇的样子也让他们担心,上官晴一向伶牙俐齿,此刻却找不到什么语言来开解她。
忽然她道:“少尊主,不如你来做皇帝吧,据我们的消息,王室之中除了承平王全是草包,你肯定比他们任意一人都强。我回去禀告尊主和夫人,让无崖居全力支持你收拾乱局不就得了?”
上官晴这冒天下大不韪之狂言,让太后、孟璇、卫紫衣、云景都愣在了当场。半晌过后,卫紫衣道:“晴儿,亏你想得出来,不过我觉得你想得妙,王朝这乱局除了少尊主,恐怕没有人能够收拾了。”
孟璇回过神道:“你们二位别说笑了,别说我现在没资格继承皇位,就算有,我一个女人,那些王公大臣们根本不会听我的。”
上官晴为自己这个伟大的想法而兴奋,她激动道:“女扮男装啊,这不是你拿手好戏吗?你与皇帝身形差不远,扮成他不让外人看出来,不就得了吗?”
孟璇没好气道:“你说得轻松,就算我装扮像他,可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甚至是脾气习性我都一无所知。姐姐,你当王公大臣和后妃们都是傻子吗?”
“哎呀,我说你怎么这么死心眼,这不是有云景姑娘吗?她知道皇帝的一切,她教你不就行了,就算有些许差异,皇帝这不是病了,言行有异也说得过去不是?至于后妃,现在这么紧急,你别接近她们不就得了?”
孟璇还要说什么,上官晴打断她道:“我跟你说,别唧唧歪歪的了,你是武辛太子的女儿,也是皇室的人,得有担当。逐鹿医馆得到消息,洛阳王世子和襄阳王的兵马已经从西南两路来了,离帝都只有不到三十里。刚才我进宫的时候,看到有些臣民往外逃,又有些人从外面进来,各处打砸抢烧,整个帝都和皇城那个乱啊,简直无法形容。”
说着竟然招呼云景来为孟璇变装,生生从皇帝身上拔下蟒袍往她身上套。已经木然如死的太后忽然大笑道:“哈哈,女主临朝。哈哈哈,赤至,当年为了这那女主临朝的卦象,哀家费尽心思送你上绝路,以为卦象能够应验到自己身上,却没想到,我赢了你,却输在你女儿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