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怀真从烟霞章台出来时,已过二更,便只去了崔天放的院子辞行。哪知崔天放还在等他,非要送他出门。徐怀真心下便猜测崔天放是有话要和他单独说,也没有推辞,二人虽套了车马出门,但却只是让车马跟在身后,两人徐徐地从国公府往徐怀真的宅子走去。
“孟卿、孟璇两个孩子,这些年多亏了天放兄照应。这份的大恩,怀真无以为报。”徐怀真先打破沉默。
“怀真你言重了,为兄照应那两个孩子原也是应当,多疼几分,也不过是奉父母的意思,你若真记这份恩情,他日在朝堂上,多少为父亲费心周全些,别老是和父亲抬杠,我知道你最恨权谋朝争,可父亲年纪不小了,还能站在朝堂上几日?你就当替莹儿尽孝吧。”
徐怀真闻言,心知这就是崔天放想单独找他说的话,便也感慨他用心良苦,便道:“二哥不必多言,一切怀真自有分寸。怀真到底也不年轻了,有些轻重还是懂的。不过我还在地方任上,大哥便处处针对小弟,如今,只怕我是如何周全也随不了他的意。”
“旁的事我不清楚,孟卿的事,也不能全怪大哥。”
“二哥当真小瞧怀真了,这些事情,还不值得小弟放在心上。我只是担心,如今我与大哥同在朝堂,他若不肯顾及,只怕怀真难免让岳父大人失望。”
“父亲心里有明镜,你也不必太过滤了。”
徐怀真不再辩解,只感叹道:“是啊,岳父大人也不易。此次回京,我该在岳父母面前尽尽孝,再让孟卿、孟璇成了家,我就算了无牵挂了,下去也好向莹儿交代。可笑怀真自负了半辈子,还是陷入了这官场的苟且,此生怕是不得善终了。”
崔天放闻言大笑道:“哈哈哈,徐怀真,你当年的豪放去哪里了?竟如此丧气。你若是苟且,我崔天放便是偷生,你我二人在宗昌面前就是苟且偷生。但我崔天放结识了你与宗昌,便不负此生。”
两人想起了年轻时,徐怀真、王宗昌、崔天放三人把酒当歌、人生几何的往事。那时,三人可是名扬四海的三大名仕。徐怀真与王宗昌早在南郡城郊结庐对酒,好不潇洒。崔天放原先只是听闻二位的盛名,后来因崔莹才结识了他们。如今徐怀真在朝做了官,崔天放打理崔家,唯有王宗昌仍旧孤身一人,快意恩仇,云游四海,在今夜,不知道他是宿在烟花闹市,还是名山古刹,两人便又生出许多嗟叹。
“时光如白驹过隙,我们都老了,只可惜我崔天放碌碌半生,一无所获。”崔天放又叹道。
徐怀真没有言语。
崔天放又道:“怀真你还得了两个好儿女,孟卿自不必言,孟璇那孩子行事睿智果断,在兵院练就了文武双全,前些日子还得了银质徽章,若是男子必成大器。可她偏是个女儿身,以后不知是怎样的前途命运。”
“二哥不必忧虑,那孩子如今这样我倒喜欢,若是随他母亲,太过柔弱,反倒不好。”
“听你意思,孟璇就不用找婆家了?她那倔强好强的性子,讲道理没人说得过,又打骂不得,不晓得你这个做爹的会给她找个怎样的婆家,才压制得住她,反正我们国公府是没有人压得住的。”
“她还小,找什么婆家?我给你说啊,你可别张罗着想把她嫁出去,她我的女儿,不是你的女儿。”
“徐怀真,你虽是她父亲,但她身上也留着我妹妹的血,跟我也是血亲,我就当自己是孟璇她娘了,但我照顾她的日子可比你多多了,你如何跟我比?。”
“你,好你个崔天放,竟然和我抢起女儿来了。我告诉你,我明天就把她接回家。”
“我照顾她十年,你就算明天接回家,她最多三两年就出嫁了,你还是比不上我。”
“你,你,我明天就把小璇接回家,以后你不许再见我的女儿。”
说着两人就到了徐怀真的宅邸,因抢女儿的话题,两人弄了个不欢而散。徐怀真也没行礼便拂袖而去。
“徐怀真,在孟璇这件事上,你这辈子都比不过我的。”崔天放淡淡飘出一句挑衅,便上车疾驰回府了。
徐怀真闻言憋了一口气,心里大不痛快,第二日便真的把徐孟璇接回家了。徐怀真年轻时因为崔莹身体不好,一个叫庄巧儿的丫头扶服侍徐怀真起居,得了个女儿,崔莹便纳她做了徐怀真的妾。这些年,徐怀真没有再娶,在地方做官十年,都是这个妾室照顾他的起居。如今庄氏母女自然也随徐怀真一道回了京。徐孟璇回家,便也与这位庄姨娘和庶姐徐孟瑶住在一处。
徐怀真因想要补偿这些年对女儿的亏欠,虽然朝上诸事繁忙,他还是早早就回家,陪着女儿,才几日,便在御史台官员中留下了爱女如命的名声。这日,从西关守将薛中义那里传来邸报,徐孟卿率五千补给士兵,安全地把补给运到了西关,将军薛中义还对徐孟卿赞赏有加。
徐家上下听闻这个消息自是高兴,徐怀真给孟卿家书一封,一来是告知家中的种种情形,二来勉励孟卿在边关勤勉保重。镇国公又休书一封,请薛中义将军对孟卿多加看顾。
徐孟璇这一个月因为和父亲团聚,她差点就忘了他哥哥的事情。如今邸报传来,知道她哥哥没事,她这才感觉有些担心阿昌,这邸报都传回了京城,他一个大活人怎么还不回来?这一抹担心在她心里慢慢扩大,阿昌从来没有离开她这么久,这么远,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想着这个可能,徐孟璇竟一下子心急起来,去她外祖父家打听,也说没有阿昌的消息。阿昌是暗中西去的,除非他自己回来,否则消息都无从打探。徐孟璇便心神不宁起来。她父亲见她这样为一个仆人担忧,心里不免有些吃味,但听说阿昌是做了孟卿的暗卫去了,也没想那么多。
这日,徐孟璇一家人正在用餐,就听外面仆人来报:“大人,外面来了个哑子打门,也不说话,就给了一张纸,好像写了两个字。”
“拿来我看看?”那仆人便把那张纸送了进去。
“阿昌。”徐怀真打开纸念道。
“阿昌,是阿昌回来。”徐孟璇一听,丢下碗筷便飞奔去大门了,庄氏和徐孟瑶一愣。徐怀真也皱了皱眉跟了出去。
到了门口就见徐孟璇飞进了阿昌的怀里,厉声质问道:“阿昌,你怎么才回来,你知不知道,我快担心死了。”
那阿昌也不言语,只是把徐孟璇抱在怀里安抚着。
徐怀真见了心中大怒,却不便在众人面前责难。便呵斥道:“孟璇,你这样成何体统。”
徐孟璇这才发现自己一时忘情竟然抱着了阿昌,赶忙退开。顿时脸就红了,阿昌虽跟了她三年,但两人严守主仆之礼,从未如此亲近过。
徐怀真见女儿那模样,心中不由得有些警觉,但见阿昌那淡然的模样,他又放心了。毕竟阿昌比孟璇大了十几岁,做父亲都可以了。国公府一向把孟璇看的紧,定不会在这件事上出差错。如今自己查案少不得有些阴事要应付,这阿昌功夫不错,又是崔天放看中的,家里女眷多,留他看家护院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