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焕郡苏家靠近后院的一间房间之中,一只有着白色长毛几乎要把自己给埋起来的小动物正昂首挺胸趾高气昂地在正中间的桌子上来回踱步,时不时用淡金色的眼睛瞄一眼坐在周围的男男女女。
没错,就是男男女女。靠近门的地方坐的是苏溯越,然后从左往右依次是曲泉、郑崖、苏雷、商石、邓角孙以及,失踪已久的苏合檀。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之前。
苏溯越以冷峻威严之姿顶着一头毛绒绒的小动物神态自若地穿过苏家庭院。而此时邓角孙正好从张衍行泡冷水澡的房间慌慌张张地跑出来,两人刚好打了个照面。
曲泉终于有了一次眼疾手快的经历,她赶紧上前几步,拦住他,道:“什么事?”
邓角孙大冬天的出了满头的汗,道:“曲泉你赶紧叫苏雷也过来,我们到房间里去谈。”
好好趴在苏溯越头上补眠的楚尊晃了晃脑袋,睁眼就看见有一个看上去就不甚机灵的男子挡在路中间,有些不耐烦地用后脚踢了踢苏溯越的脑袋。
于是苏溯越静默了一会儿,道:“道我房间来。曲泉你照做吧。”
于是曲泉转身就跑。而邓角孙则跑回原先的房间,抱着一个人重新踏进苏溯越的房间时,就看见郑崖睡眼朦胧地被楚尊驳斥到无语的情景。而此时,收到消息的商石也已经赶过来了。
只不过前后脚的功夫,苏雷就被曲泉带来了,骤然看见这个幸存的苏家子女,苏雷再一次失了形象,他蹲在门口抱头痛哭,直到苏溯越出声劝慰。
实际上,苏合檀的情况并不好,饥饿、有一点脱水、还有些发烧,身上有擦伤和淤痕,似乎经过了搏斗。但不管怎么说,这些都是些小问题,她神志清醒,没有生命危险。
于是几人门一关,围坐在桌边,等着所谓“重要的情报”。
楚尊在充分享受了目光浴之后,姿态优雅地蹲坐在中间,抬起前爪,指了指邓角孙,道:“贱民,你先说。”
邓角孙为这个称呼呆了呆,最后还是决定忽略它,清了清嗓子,道:“实际上,张衍行挑了那间房间去泡澡,而他终于解毒之后我去收拾房间,发现被水浸湿的墙壁上出现了奇怪的纹路,笔直的。然后我就讲整个墙壁都弄湿,就看见墙上出现了一个狭长的拱门形状的线条。我猜那是暗门,就试着打开。苏合檀就在暗门之后。”
“中毒?”曲泉好奇。
“那小子竟敢打扰老子补觉,老子顺手就给他一把九九八十一日痒痒粉”
郑崖看了眼苏合檀,道:“苏合檀那个时候的状态是什么样的?”
“她还要比现在更虚弱一些。我把她抱出来,给她水喝,然后就去找苏统领了。”邓角孙回答。
苏合檀斜靠在苏雷肩上,轻喘了几声,道:“我被他们抓走,有一天的时间完全没有知觉。然后我看见一个女人,她说我不是他们想要的人,就放了我。这段时间,我只有那个时候是清醒的,再睁开眼睛,我就看到邓大哥。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确定。”
商石道:“什么样的女人?具体一点。”
苏合檀皱眉思索,有些困惑,道:“我没有真的看见她。”
“可是你刚才说看见了。”曲泉比她更加不解。她这样说话不是自己打脸吗?
楚尊摸了一把脸,淡金色的眼中有着成竹在胸的光,神采奕奕的,非常可爱:“她看见的是那个人的影子。”
成功地再一次聚集了大家的视线,楚尊把下巴抬得更高了,淡金色的眼睛流光溢彩,要不是现在时机不对,郑崖真想学萧溟的样子扑上去将那蓬松柔软的长毛蹂躏一番。
像是察觉到有什么不好的东西混进了那些崇拜(您老真的确定吗?)的目光之中,楚尊甩了甩尾巴,刻意压低了声音,缓缓道:“影子是唯一真正和有形之物割舍不开的东西,不管是有生命的还是没有什么生命的。”
苏溯越点点头,道:“所以要是能够跟影子沟通,就掌握了天下众生的秘密了。”
楚尊瞪大了眼睛,因为自己最后要得出的结论被人抢先说了有一些愤怒,还因为这个人是苏溯越,这个让它一见钟情的男子如此聪敏而有一点小小的开心和骄傲,一时间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
郑崖轻咳一声,打断了它过度脑补的脑内剧场,道:“解释一下?”
果然还是我家小越子最聪明了!楚尊这么想着,语气也不自觉地变得温柔而轻快:“传说只是被扭曲了的事实,在千年前。这个你们认同吧。”
在座的人面面相觑,片刻之后,一齐点头。就算不认同,也要先让这小家伙把所知道的和盘托出之后再说!
楚尊全然没有注意这些人的花花肠子,继续维持着高贵典雅的姿势,昂着脑袋,自顾自道:“本尊刚好知道那么些关于影子的传说,其中得到最多人认同的,是这个。”
那是早在古蛮国成为当时第一强国之前就存在的传说。
古老、神秘。
邪恶。
传说,人的影子是人的精魄所在,不然也不会有“含沙射影”这种成语出现了。只是,在那个传说中,影子被认为是上古的神灵降下的屏障,是守护,也是囚笼。
影子的存在让人没有藏匿的空间,影子的存在让人被光影操纵同时也反过来操纵光影。传说,被光影操纵的人,会逐渐失去自己的影子,失去神灵给予的保护,成为没有灵魂的傀儡。
而吞噬掉别人的影子的人,将会通过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逐渐融合傀儡的影子,以此更加接近神灵。
接近那个完美无缺、至高无上、权势滔天的神灵。
苏合檀软软道:“你是说,我会逐渐成为傀儡?”
楚尊瞪了她一眼,道:“本尊没有这么说!”
苏溯越道:“你只是想要说,苏合檀看见的女人,知道上古的传说,并且崇拜着影子,还梦想接近神灵?”
郑崖挑眉:“你所见到的的女人其实是个疯子吧。”
“贱民!不懂就闭嘴!”楚尊跳起来就在郑崖头上乱踩一通,直到让郑崖那一头柔顺乌黑的长发变得一团乱才心满意足地停下来,轻哼一声,昂首阔步地走回正中间的位置。
苏溯越有些怜悯地看了眼郑崖,道:“她和春姬有关吗?”
楚尊骄傲优雅的神情微微一顿——所以说,有一个太聪明的爱慕者,实在是一件甜蜜又痛苦的事情啊!
“春姬可能并没有死。”商石忽然道。
郑崖和苏溯越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就连楚尊都瞪大了眼睛,尖叫道:“不可能!我已经彻底摆脱她的控制了,怎么可能她还活着!”
商石微微皱眉,沉默了半晌,道:“一个半月之前,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席卷了洛州城和凤来郡的东部和南部,引发了泥石流,摧毁了官道,将古蛮国遗民的避难所尽数摧毁。由此传言,母蛊现世。”
苏溯越和郑崖同时沉默。他们都是到过古蛮国遗民居住地的人,接触过哪些淳朴儿热情的人,也见识过他们一些奇异的风俗。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这一切竟然会变成永远的记忆,再也无法重现。
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个悲剧,永不忘怀。
“然而就是在这样一个夜晚,有一队马戏团收留了一个美艳无双的女子。”商石带着压迫性的冰冷目光一一扫视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道,“他们捡到她的地方,在坍塌的官道旁。”
郑崖倒抽一口冷气,转向苏溯越,惊骇莫名:“当初的墓穴靠近官道吗?”
苏溯越点点头:“横跨过一座山,就是古蛮国遗民的居住地。直线距离不过五百米。”
苏雷道:“你们怀疑,就是那个叫春姬的,杀了我们苏家人?”
“不,我们怀疑,苏家只不过是祭品之一。”郑崖看了一眼苏溯越,谨慎道,“先前在洛州城我们也见过这种案子,死者全身的血液被抽干……哦,你们还不知道尸检结果吧?我们相信,死者是先被抽干了全身血液,然后再挖出心脏的。”
“他们挖心脏不是为了杀人啊。”曲泉奇道,“那是要干什么?”
商石阴测测地笑:“也许对于某些人,那些心脏是绝美的战利品。”
邓角孙点头附和:“对的对的。马车很豪华,车轮上包了两层东西,外一层是防滑链,里面一层是减震海绵,这样不管多么糟糕的路况,不直接攻击车厢的话,是不会对车内的东西造成伤害的。而且,车夫功夫很好。”
商石看了他一眼,对于他最后能忍住没把自己的特殊能力讲出来有些意外,本来还打算借机敲打他一下呢,看来这小子也不是那么蠢。
邓角孙被这一眼看得涨红了脸,皱眉道:“不管从哪方面看,凶手都是想要把心脏作为收藏的。”
苏雷的胸膛剧烈起伏,像是再也控制不住怒火:“究竟什么人这么狠毒!竟然对我苏家上下三百多口……”
“你究竟还隐瞒了多少事呢。”郑崖看着苏雷,道。
在最开始的几天因为实在受不了这个男人狂热的目光,所以他都尽量避开他的。现在血灵蛊已经跟他的生命完全融合了,苏雷也恢复了神智但是又不能反抗他。现在正是提出问题的最好时机。
苏雷的身子僵了一下,全身的肌肉激烈颤抖,像是在做什么思想斗争。
苏合檀痛苦地摇头,忽然伸手抓住身边伸苏溯越的袖子,双眼含泪,道:“房间里的密道当家的不知道。是我,都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派人开凿了这个密道。为了……为了和我心爱的人见面。”
苏雷很是震惊,以至于他只能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清雅迷人的女子。苏合檀曾经是苏家上下所有女眷的榜样。优雅、活跃、热情、神秘,有着一种仿佛从灵魂而出的馨香,令人难以抗拒。
但是就是怎么个女人,竟然也会做出私会情郎的事情!
“不对!”郑崖冷了脸色,目光直视苏雷,带着明显的威逼气势,“你之前想要说的不是这件事。你,经历过灭门惨案的苏家现任当家,究竟想说什么?”
苏雷长叹一声,有些歉意地看着苏合檀,缓缓道:“合檀的房间确实有密道。准确地说,是那间房间有密道,从苏府存在以来就有的。而且那条密道不是通往府外,而是通往——祠堂。”
曲泉好奇:“你们苏家人自己去自己的祠堂,为什么还要这么辛辛苦苦地挖一条密道啊?”
苏雷苦笑:“苏家的祠堂……呵,苏统领,我只想问你,等一切真相大白之后,你这样的人,会同情苏家吗?”
苏溯越不置可否,乌黑深沉的眼睛看着他们,平静无波。
苏雷垂下脑袋,往日神采飞扬的眼睛一点一点暗淡下去,没有半点光彩,道:“苏家的祠堂更像是某种意义上的祭坛。你们都见过摆放祖宗牌位的木台了吧?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苏溯越道:“木台的底座太大。”
虽然第一眼就觉得这个有问题,但是当时他全部的心神被他们所说的“血”给吸引过去,没有深究。现在想来,那样巨大的木台底座,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一的祠堂的空间,要是把木台之上的排位全部拿开,再将隔离排位的小台子换个方向摆放,那不就是——祭坛!
郑崖起身到里间拿了纸笔,放到苏雷身前:“将形状画下来。有机关吗?”
“没有。”苏雷老老实实地拿起笔,将那带给苏家全部荣耀和恐惧的祭台一笔一划地描摹到白纸之上,神情虔诚,像是在完成此生最重要的工作。
郑崖在最终完成的底稿上点了点,那是祭台最下面的位置:“这里,是空的吗?”
苏雷被他这样一点,惊惶地抬头:“……不知道。”
天啊,他不知道!
他竟然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检查祭台之下是否有暗道或者机关!要是真的有哪些东西,那么这么多年苏家担惊受怕,其实全都是庸人自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