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溯越原本打算下到坑底去查看的,但曲泉在一边瑟瑟发抖却还强忍着恐惧的小摸样,让他瞬间想起了冷慕第一次失控之后缩在废墟中的样子,难得心软,便道:“明天再来。”
山脚下还是有官兵把守的。白天他们来的时候就已经搜过山,确保没有不明人士混在里面,再加上楼焕郡难得(这个词用的真是……)出现一次这么震撼的灭门案,要让那些差役骤然整夜对着这么个乱葬坑,估计没多少人能扛得住吧。
考虑到自家下属的承受能力,以及征求了苏雷的意见之后,雷郡守就让手下在山脚下围成了铁通一圈,保证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等到苏溯越从山上下来之后,为首的一个衙役赶紧迎上来,道:“苏公子有何发现?”
曲泉嘟着嘴,看着眼前这个人高马大的粗壮汉子有些不高兴。这都什么人啊,就想着吃白食吗?明明是溯越大哥在那种恶劣的环境中找线索,竟然好意思这么施施然地就问出口?
也许是曲泉不屑又愤怒的眼神太过显眼,想忽视都难,那差役憨憨地笑着,道:“呃,我只是想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
苏溯越淡淡看了他一眼,道:“这次可以让赏金猎人参加进来。”
比起过惯了太平日子的楼焕郡衙役们,常在刀口上舔血的赏金猎人更适合这种诡异莫名的灭门案,更何况,他们通常有着常人所不知道的情报途径。
这位差役大哥显然没有想到这个冷峻的男子一出口就是这样一句话。要知道,楼焕郡第一大家族发生了这样的惨案,他们楼焕郡本身的衙役没起到多大作用,却要依赖他们平日所不齿的赏金猎人,换做谁,都会很是憋屈。
但苏溯越一看就是不好惹的,再加上身后还有苏家——虽然苏家现在没什么人,苏雷毕竟是执掌苏家十年的男人,苏家在楼焕郡又苦心经营了二十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谁知道苏家还有什么隐蔽的势力——差役无趣地撇撇嘴,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他们回到了苏家,才发现里里外外几乎所有人都戴着一个大口罩,雪白的、用无纺纱布细细密密地缝了好几层,其中填塞着安神开窍益智的中药,一定程度上能够抵御尸毒什么的。
郑崖边从临时隔离出来的停尸房中走出来,边走还边脱掉血肉模糊的橡胶手套,面上满是不解之色。
曲泉上前道:“崖大哥,我们在山上有发现。”
“哦?”郑崖疲倦的面上有了些许兴趣,道,“说来听听。”
曲泉不好意思地挠头:“嘿嘿,应该是有发现的,在那个坑底,我看见有什么在闪光。溯越大哥本来都要下去看看了,但那个时候周围又黑,又刚刚被发现了那么多尸体,我害怕……嘿嘿,我们明天再去看!”
说罢,她还做了个握拳奋斗的姿势,小摸样颇为可爱。
郑崖轻笑了两声,边往后院的井边走,边漫不经心道:“有光啊?什么颜色的?”
“不是太清楚,当时天黑黑的,怪吓人的。但是那个光……我看着想红色,不过比较浑浊。”
郑崖猛然抬头看向苏溯越,眼中有惊讶也有担心,不过担心的成分比较多。
苏溯越摇摇头:“我能控制。”
郑崖还想说什么,但看了眼曲泉,那丫头一脸懵懂的摸样,好奇宝宝似的紧盯着他们,不由笑道:“再看,眼珠子要掉出来了。说说看,我们谁更好看?”
曲泉羞涩捂脸,很是为难:“第一眼看过去,崖大哥温柔好接近。”
虽然在心底里一直给自己打气,他还是能够在某些方面胜过苏溯越的,但真的听见同时认识他和苏溯越两人的女人这么说,心中不免还是有些飘飘然。于是脑子一抽,问道:“哦,那小越子给你的感觉呢?”
曲泉的脸更红了,甚至还含羞带怯地看了眼苏溯越:“溯越大哥看上去冷峻有压迫感,但这样的男人才让人有安全感啊,一看就是个不会拈花惹草的,还专情,被他爱上就是全心全意的那种!要是谁有这么个夫君,那就是三世修来的福分!”
郑崖脸上的笑容下降了一点,但还是问道:“难道我看上去没有安全感吗?”
曲泉很是挣扎道:“可是,崖大哥对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适合交际不适合过日子啊。”
郑崖脸上的笑容已经维持不住了,脑中只剩下一句话在无限循环:适合交际不适合过日子适合交际不适合过日子适合交际不适合过日子……摔桌子!尼玛老子怎么不知道老子还是交际花的命!
但是他的笑容很快又挂了起来,文质彬彬更胜于前:“张少,好巧。”
从他们身后缓步走出来的的青年男子摘下口罩,露出清俊的面容,器宇轩昂。只是看着郑崖的眼睛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令人很不愉快。
他走到郑崖身边,手上的橡胶手套还没有脱下来,就这么顺手接过郑崖还拿在手上的手套,语气宠溺:“我看见你出来,特意跟过来的。”
郑崖刚刚被人说成是“交际花”,现在那不长眼的男人竟然还这么理所当然地说出猥琐下流不怀好意的跟踪行为,心中的不爽成倍叠加,忍不住讽刺道:“那还真是稀奇,苏家这么大的地方,张少什么地方不可以去,偏偏要来和我挤?莫不是……做多了亏心事,需要找点正气来辟邪?”
一句话,贬低他人抬高自己,两样都没落下。
张衍行也不生气,嘴角的笑意更增添了几分,甚至还隐隐有贴上郑崖的趋势:“那——不知崖公子愿不愿意让在下借一点正气?”
郑崖几步跳开,脸上满是厌恶之色,拉着苏溯越头也不回地离开:“真晦气!你给老子离远点!”
曲泉有点担心:“崖大哥,手套……”
“他那么喜欢就送给他!手套什么的,老子准备了一打。”一路风风火火地一直走回房间里,郑崖才松了一口气,“以后你们见到那变态,一定要记得绕道走!”
苏溯越忍不住笑了一声。一直都是被别人叫变态的男子,现在竟然还能有人被他称为是变态?那个张衍行的功力究竟有多么高深啊。
郑崖被他这么一笑,也有些不好意思。刚才他确实有些反应过度了,一点都不像平时的自己。
虽然在验尸的时候将小药箱放在一边,但他的身上还是有几种常备的药物,刚才就应该一言不合出手——撒药的!不整死他他就不叫郑崖!但真实情况却是他落荒而逃了,这真是……郑崖忧伤捂脸,太丢人了!
“崖大哥,刚才那个张少究竟是什么人啊?他让你那么生气。”曲泉有点担心。
就算她跟郑崖相处的时间算不上很久,但也知道,这个面上笑的温文尔雅的男人,其实更喜欢在背地里使绊子,借刀杀人什么的更是使得炉火纯青。要不是亲眼见到,她还真想不出郑崖生气的摸样。
苏溯越也有些担心,不过他心里想的是:刚才那男人一看就是个腹黑攻,不知道崖大哥能不能在主子到来之前解决掉,不然到时候就有好戏看了。
郑崖似有所觉地看了一眼苏溯越,自顾自倒了一杯水,说:“呼——实际上,我不认识他。”
“……”
“……”
不认识?不认识人家还一副跟你很熟的样子,而你一看见人家靠近就炸毛。这话说得,太没说服力了吧?
郑崖清了清嗓子,道:“今天几乎所有不当值的仵作都集合到了苏家,你们知道吧。”
苏溯越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郑崖皱起眉头,道:“本来我们都检查得好好的。尸体虽然穿戴整齐,身上除了瘀斑也没有出现伤痕什么的,但是里面就不一样了。心脏被掏出来,胸骨粉碎性骨折,还有不少人,呃,现在发现的都是男人,四肢骨折,但是没有发现局部肿胀等情况,初步估计是死后造成的伤害。”
曲泉没有亲眼见到当时的场景,只觉得有趣,不由得用目光催着郑崖讲下去。
郑崖喝了一口水接着说:“但这他却突然进来了。雷郡守陪着,苏雷在我身边,看到他的时候表情很奇怪,但又问不出什么。你知道我对身中血灵蛊的人有绝对的控制力,他既然说不知道,那就是真的不知道。但那种微妙的表情让我多留意了一下那男人,也就是张衍行。”
“他进来的时候倒是好好的,要了一副手套和口罩,在一边帮忙。所有的仵作都认得他,他是楼焕郡出了名的神医,心高气傲的,这次愿意来帮苏家做尸检,又是由雷郡守陪着来,实在是纡尊降贵了。”郑崖说到这里,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老子这么个青年才俊未来的医圣帮他们做事不仅不感激,竟然还让一莫名其妙出现的人对老子指手画脚!”
郑崖重重放下茶杯,好些茶水还溅到桌子上。曲泉赶紧上去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崖大哥不气啊……”
“去!”郑崖挥开她的手,“你当老子是三岁小孩啊。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那小子太可恶!”
他们想的没错,为了求得这位神医前来相助,雷郡守也是说了不少好话,许了不少承诺,这才让这个技艺超群的男人踏进满是尸体的房间。
他一进门,毫不客气地指挥着众人先将尸体的衣服扒光。要知道,能够进入停尸房的只有仵作,面对这么多尸体,尸检都来不及了,每个人都恨不得掰成两半来用,这么个男人竟然还颐指气使地让别人做事?
郑崖冷眼看了看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余下的仵作可没有他那么好的心态,而且雷郡守守在门口还拼命跟他们打眼色呢。于是仵作们陆陆续续地放下手头的工作,先去替这位少爷给死者扒衣服。
苏雷在一边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摸样。这让郑崖很好奇,什么样的身份背景能够让苏雷这样的人敢怒不敢言?
大约过了两刻钟,屋子里只剩下光溜溜的好几具尸体并排放着,张衍行很是满意地在尸体之间走来走去,很是自然地推开挡路的仵作。
等他走到郑崖这里的时候,郑崖正和另一个仵作合作将死者的尺骨桡骨分开。这时张衍行却站在他背后让他让开,郑崖一下子就火了:“这么大的地方,你就非要在这里碍手碍脚的吗?已经没指望你帮忙了,不要给别人增添麻烦行不行啊?你就这么没脸没皮啊!”
张衍行觉得很新奇,从来没有人这么跟他讲话呢,而且眼前的男子看上去白白嫩嫩干净无害的(大误!),脾气倒是挺火辣。有意思。
不等张衍行开口,郑崖单手插进两前臂骨之间,回头用血肉模糊的手套在他胸前推了一下:“我让你走开没听见吗?时间紧急,你要是不能帮忙就滚开!这么大人了,一点自觉都没有!”
张衍行看着天青色的衣服上留下一个肉糊糊的手印子,嘴角一抽,看向郑崖的面上带了些许兴味。也许,他知道这个男人的身份了。
他也不恼,反而凑近郑崖,带着志得意满的笑,道:“郑崖,要认真算起来,你还是我师兄呢。我应该算是医圣大人最后的关门弟子了吧。”
郑崖原本只是不耐烦,听了这番明显是套近乎而且还有炫耀的嫌疑的话,不悦之情赤裸裸地写在脸上:“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停尸房。”
“对。既然来到停尸房,会有人还有闲情逸致来聊天吗?拜托,要是搞不清楚状况,麻烦你移步,门在那边。别告诉我老头子教出来的徒弟是光会动嘴皮子的东西!”
张衍行皱了皱眉,从郑崖的小药箱中快速取出一把手术刀,转身走到郑崖旁边的一具尸体前,对着郑崖道:“看清楚了。”
他下刀的速度非常快,而且角度精确。不到一刻钟就完成了死者的全身的解剖,能够将骨架完整取出来而不破坏肌肉肌腱什么的那种,解剖。
郑崖冷哼一声:“我们要的是仔细研究死者的身体状况,而不是单纯将骨肉分离。”他指了指手下尺骨桡骨的断端,周围的肌肉上还有些许骨屑,“这样有利于我们判断死者的手上情况以及凶手是如何伤害他们的、工具以及伤害程度。”
张衍行点点头,一副“受教了”的摸样,凑上来笑道:“师兄真是好耐心。”
郑崖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别人的东西不要乱动。在什么场合做什么事。不要乱攀关系。老头子要真能看上你,那还真是老眼昏花了。”
张衍行摸摸鼻子,笑道:“不愧是崖公子。本少被拒绝了,但在楼焕郡,本少的名望地位依旧不差。崖公子要是有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
郑崖此时刚好完成了手上的工作,于是将口罩一摘,带着一身隐怒摔门而去。
然后就出现了苏溯越他们见到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