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慕带着自家妖孽四师兄给的锦囊,急匆匆地赶回茶馆,却看到原本军容整洁的兵士此刻正气喘如牛神情萎靡,他们三三两两地围坐在一起,衣服上满是鲜血和奇异的污渍,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随处可见斑点状的烧伤痕迹。而原本应该是统领的那个位置空无一人,就连苏溯越也不在这里。
冷慕深吸一口气,好奇地笑着问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这是怎么啦?你们都还好吧。”
他看了她一眼,忽然瞪大眼睛,大声招呼着自己的同伴:“快来,统帅要见的女人来了!”
女人……冷慕忍不住低头查看自己的装备——白底青丝蛟纹的长衫,头发梳成男子常见的发髻,简单而带着别致的风雅。因为刚才急速的奔跑,发丝微乱,更添几丝不羁的风情。手上拎着一个云锦绣金的锦囊,让那一身优雅清俊的装扮添了些华贵的色彩,整个人更显丰富。她忍不住摸了摸脸,就算本姑娘今天出门忘记易容,但是这张脸,不施粉黛的话,怎么说也应该是雌雄莫辩吧?没理由穿成这样还能被人一眼认出,呃,还是女人……
那个兵士却不管她内心的纠结,一手抓住她就往茶馆里拖,所过之处如狂风过境,众人纷纷让路。她用眼角扫过湿漉漉的地面,还有空气中飘着的若有若无的腥味,眼神一暗,一种荒诞的念头一闪而过,快的连她自己都捕捉不到。
还没等她想明白,视线就直直撞进一个男人的眼里。他的五官并不出众,甚至可以说是泯然众人,但那种犀利如刀一样的眼神破开空气,直插心脏,冷慕的手一抖,倒抽一口冷气——太像了!
“三丫头。”他开口,醇厚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连眼神都柔和了不少,“好久不见。”
冷慕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她甚至不敢走上去,在原地徘徊了一会儿,全然不顾周围兵士诧异的目光,就这么直直地盘腿坐下,抬着脑袋看着坐在上首的男人,就像多年前,她做的那样。
他轻轻地笑了起来,笑声带着胸腔微微震动,就像是能够影响人心一样。他起身,蹲在他面前:“你怎么总是一副长不大的样子?”
冷慕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隐隐的抽噎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他垂下眼眸,像是失望又像是享受一般地抿紧嘴角,叹息一声,重新坐回去:“在你们离开之后,这里侵入了大量的毒虫。它们并么有伤害我的手下,只是,苏统领让我们保护的那些人全部死亡。我的兵想完成任务,但是,那些诡异的虫子数量太多了。你看——”他指了指外围那些萎靡的兵士,“我的兵尽力了。”
冷慕抬起头来,眼中带着莹润的光,声音平静:“那么那些人的尸体呢?”
他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哈哈哈哈,看来这些年,你也不是没有长进。”
同样长进不少的还有郑崖。这货以前不分对象地散发荷尔蒙引来无数桃花债。到现在,终于学会了因人而异。
他一路护送梁雅兰,直到离梁家还有一里地的时候,一直静默的梁雅兰突然拉住了他的衣角,怯生生地问:“我……我能在外面待一会儿吗?”
郑崖微笑:“我陪你。”他虚护着她走到稍微清净一些的客栈里,挥退上前的小二,耐心而温柔地看着她。
梁雅兰含羞带怯,玩弄着自己的手指,粉红色的指甲上偶尔闪过一丝丝亮光,郑崖无意看到,疑惑的同时又带着想要探寻的迫切。
她随意地甩甩自己的手指,似乎是不小心弄痛了自己,嘟起了嘴唇:“我不想回去……”
郑崖眼神一闪,笑得越发温柔:“为什么?”
梁雅兰微微敛眉,似乎有说不尽的忧愁:“我和姐姐从小就被保护起来,作为家族以后联姻的存在。然而姐姐死后,家里的人都变了,他们不让我出门,不让我跟其他人交谈,我经常听见下人在窃窃私语什么,但是他们一看到我就停下来。我觉得家里越来越可怕,我根本无法忍受……我……”
她低下头抽噎,似乎不想让他看见她的眼泪。那种隐忍的样子,令郑崖心中起了无限柔情。
他摸摸她的头,包含怜惜:“不要这样。你要是不想回去,就跟我走吧。”他停了一下——刚才那些话完全没有经过自己的脑子,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这样类似承诺的话。要知道,他郑崖虽然有时候冲动,有喜欢处处留情,却从来没有想过要留一个女人在身边,还是这种深浅不明的女人——但他奇异的没有后悔的情绪。
“我……我能叫你崖大哥吗?”
“你叫我崖。”郑崖思考了一会儿,一向澄澈的眼睛突然像是蒙上了一层灰似的,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他搭着她的肩,嘴角的笑容优雅慵懒,似乎还有刻意的魅惑,“听着,在你身边我觉得很舒服。我不知道怎么跟你描述这种感觉,但是我不想离开你。既然你并不想回梁家,那就跟我走。我来保护你,我给你一切我能给的,我保证让你幸福。”
梁雅兰惊喜地捂住嘴,激动得满脸通红:“崖……崖,你真的愿意……愿意带我走?你不知道……你不会知道我是多么开心……”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的眼里滑落,她却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样,只是直直地盯着郑崖,生怕自己是在做梦。
“嗯。”郑崖有些无奈地应了一声,同时满是心痛地擦掉她满脸的泪水,语气宠溺,“看你,小流浪狗一样。”
梁雅兰抱住他滑动在她脸上的手,哽咽着:“崖,你不知道,梁家……我的家人,他们完全变了……”
客栈中。
“他们人呢?”冷慕盘腿坐着,抬着头看他。他端坐在椅子上,眼神犀利,嘴角含笑。明明是那么相似的画面,却再也找不回当初相互扶持、脊背依托的情感了。
他挥挥手让兵士去外面守着,整个茶馆顿时空荡荡的就剩他们两个,一个坐在粗糙的椅子上,一个盘腿在湿漉漉还带着血腥气的地板上。
目光相对。相对无言。
他眼里的沧桑再也掩藏不住:“你就不好奇,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
“溯越带你来的,总有他的道理。”冷慕回答的相当自然。
他嗤笑:“我还以为你多长进,原来还是那个只会依赖别人的小鬼。”
“你没有资格这么说。”冷慕笑,云淡风轻。
这种仿佛看透了一切的清雅笑容实在不适合出现在她的脸上,她似乎一直都是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也应该一直这样。就像不知人间疾苦的精灵,只会带来欢笑和幸福。
他移开目光,有些狼狈:“在你们杀了我的时候,你就这么认为了吧,还是说,更早的时候?”
冷慕的手放在要带上,轻轻地摩挲:“我若杀了你,那现在出现的又是谁呢?刘统领,或者说,替代品?”
她心中有一股怨气,从这个人出现开始,一直慢慢积累,她甚至不想去压抑它,这种感觉很奇怪。要知道,在皇宫里,稍不小心,就可能死无全尸。而她活下来了,活的还那么肆意,她不可能没有压抑过自己。但是现在,她不想。她想放纵,她想毁灭。这个男人的出现已经严重冒犯了她的尊严,海域过去那些,她一直无法放下的记忆,那是她在皇宫中唯一的快乐和伤痛。
他哈哈大笑,眼神锐利不留情面:“你在害怕什么?嗯?冷慕,当年你害死我哥哥,就没有想过随时会有人替他报仇?”
冷慕的手像是触电一般快速离开了腰带,她手足无措地站起来,结结巴巴:“啊,您……你是刘统领的弟弟?你……刘叔叔竟然有一个孪生弟弟?”
他厌恶地打开她伸来的手,柔嫩的手背上留下了半个红肿的掌印。
冷慕却像是没有痛觉似的,只是站着,张皇无措地看着他:“我不知道。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当时的情况太混乱了,我没有自己的势力,我……”
“借口。”他看着她,眼神疏离带着鄙夷,“我替大哥不值得。”
冷慕像是极端困惑一样摇了摇头,眼神有些混乱:“不对……不是借口……我没有……”
“主子!”一直屏息咋屋顶上探查的苏溯越见情形不对,一跃而下把有些混乱的冷慕抱在怀中,心疼不已,“主子……”
“哼,懦夫!”
“闭嘴!”他狠狠地瞪向那个男人,赤红的眼中杀气腾腾。
自从郑崖提起主子幼年的那件事,主子就一直闷闷不乐,他在无意间遇到的这个洛州城统兵竟然是当年刘统领的同胞兄弟,而且那么巧,刘统领和家里通书信就有提到主子。这个人对当年的事情有些了解,他才请他帮助自己演一场戏让主子解开心结,却没想到,竟然把主子逼到这种地步……
“主子,不是你的错。”苏溯越用力抱住这个柔软的躯体,心疼得手都抖了,“主子,不是你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