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摔掉在地上,苍白的脸上,满是泪水,一动不动,似乎晕了过去。冯阔见了,不由吃了一惊。他没有多想,身子便从窗子里一缕青烟般窜出窗外。
他窜到贺小霜摔倒的身边,熹微的晨光中,只见贺小霜依然一动不动。她本就身患重病,忽然此种模样,冯阔心里不禁生起不详的预感。他忍不住弯腰,伸手探了探贺小霜的鼻息,冯阔松了口气,还有呼吸。
于是他便将贺小霜抱了起来,抱进了自己住的小屋。
当贺小霜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看见冯阔站在床边。
“你刚才在秋千上摔了出去。”
贺小霜看着冯阔,半晌,一双大眼睛突然闭了起来。然后豆大的泪珠自眼角冒了出来!
还是无声的哭泣。她家门不幸,悲伤也是理所当然。冯阔除了看着她哭泣,不知该怎样安慰她。况且,昨夜的事情使冯阔很是震动,他完全对贺小霜改变了初始的看法。现在贺小霜在他眼里,满是蒙胧的感觉,他其实对她一点也不了解。
豆大的泪珠冒了良久,贺小霜才平静下来。
“大柳庄已经没有危险了,聘金你也已经拿了,你为什么还不离开?”
“嗯,我是该走了。你自己要多多保重。”其实冯阔也只有离开,别人的事情始终是别人的事情,自己无法改变。何况,他对贺小霜的事情除了家门不幸之外,一无所知,即使想管,也无从管起。
他转身,向房门走去。在即将走出房门的时候,冯阔忍不住说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应该好好的、坚强的活下去,不该堕落。”
贺小霜躺在床上,大眼睛又闭了起来,泪珠又从眼角冒了出来。冯阔说的话,她每个字都听得清楚。可是她没有响应。只是安静的躺在床上,无声的冒泪。
冯阔迈步走出房门,又说了一句:“你自己保重,这世上真正能对你负责的,只有你自己。能使你坚强的活下去的人,也只有你自己。”
贺小霜终于大声嘶吼出来:“走!快走!不用你来教我,我自己的命,我自己会活!”
冯阔走出房间,走进院子,就听见贺小霜的哭声从屋子里传了出来。那哭声非常非常悲恸。
她终于哭了出来……
冯阔回到镇里,便直接来到了“来安酒馆”。依然坐在酒馆的门边,呆呆的望着街上出神。人生酸甜苦辣这碗五味俱全的汤,他早已熟悉是什么味道。
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委屈;他知道什么是打牙混血往肚子咽;他知道头破了拿扇子扇是什么滋味;他知道什么是无奈;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坚强;他知道有泪不能流是什么滋味;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痛入骨髓;他知道什么是走投无路;他知道一个微笑若是从心底里荡漾到脸上,是多么的难能;他知道冷漠的背后是多少辛酸与热爱;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伤心……
人生这碗汤,他品尝的太多太多了。经历了大柳庄的事情,他的脸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眉毛仍旧微微斜竖。
那双斜竖的眉毛,始终证明着,他还有斗智!年轻的时候,不正是奋斗的时候?不论经历了什么,都不能成为堕落的理由,唯一能对自己负责的人只有自己。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该奋发图强、都该战斗不息!
酒馆门外长长的街上,冯阔只见走来一人。那人身上披着一件黑色披风,却是贺小霜的表哥朱苍九。只见朱苍九直奔来安酒馆这边走来,来到酒馆门口,直入酒馆的大堂里来。
冯阔就坐在门边,朱苍九进门便看见了冯阔。他不想在这里遇到了冯阔,神色间略微意外,便向冯阔点了点头,道:“巧得很啊。”冯阔也点了点头,淡淡道:“请便。”朱苍九和冯阔打过招呼,便不再言语,走进酒馆,择个无人的位子坐下。
朱苍九刚刚落坐,街上又来两人。那两个脸上略见风尘之色,冯阔心里微微一凛。这两人冯阔也曾见过,那是在洛阳的“天顺客栈”作工时见过的。冯阔还与他们动过手,便是唤作“电风双兽”的米青云和金无影。只见电风双兽也来到酒馆里落坐。他们见到冯阔之后,更觉诧异。两人微微一楞,虽然没和冯阔说话,但表情已现戒备之色。
接着街上走来一匹驴子,驴子的背上骑着一个老者。在洛阳的“天顺客栈”也曾见过这个老者,乃是“快刀青驴”谭老爷子。
之后街上忽然响起一声锣声,一个苍老的睁眼瞎子,手拿明杖,向酒馆这边摸来。他虽目不视物,但偏偏没有差错的走进酒馆里来。
冯阔不想在这酒馆之中,见到了这些“旧相识”。
这些人进来之后,竟然纷纷坐在朱苍九择的那张桌子、团团围坐。冯阔静静的坐在门边,脸上虽然没有表情,但心里思潮起伏。
(原来这些人和朱苍九是一路的。)
冯阔虽然眼睛没有看向朱苍九等人,但知道这些人的目光都盯着自己。想必他们已经和朱苍九说了,曾在洛阳的“天顺客栈”,就是这个坐在门边的年轻人救了李君亭。因此朱苍九目光也落在了冯阔的身上。
有这些人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冯阔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怪怪的,生起一种“生事”的预感。只觉这些人不会轻易和自己见过便算了,一定将和自己大动干戈。
就在此时,街上又来一人。那是个年轻人,身材颀长。年轻人满脸横肉,生了一张凶面,腰间挂着一柄无鞘单刀。单刀在阳光下,雪亮刺眼。却是曾在腿上割下三次腿肉,冯阔连吃他三片血肉的“活吃人”。他真是名字叫做什么,冯阔并不知道。
活吃人进来酒馆,见到冯阔,脸上登时升起一团青气。他目光锐利的盯着冯阔的脸,自己脸上的肌肉跳动了几下。而冯阔的目光却依然看着街上,没有和他对视。活吃人运气一会,终究没敢和冯阔造次。冯阔曾连吃他三块腿肉,比他恨得多,他其实一直对冯阔心存畏惧。便“哼”了一声,走到朱苍九一桌,坐在朱苍九旁边。
酒馆里多了这些“旧相识”,冯阔只觉再在这里坐下去,很是无趣。便把伙计叫来,算了帐,之后起身离去。
冯阔知道,那些人都是管天鹰的手下,现在管天鹰的“飞鹰山庄”已经被那个脸色苍白、专用手指杀人的神秘人灭掉全庄。而管天鹰则是冯苦舟的部下,如此看来,这些人也便是冯苦舟的手下。
冯阔出了酒馆,沿着街边走着。想起冯苦舟,他心里说不出的刺痛。有很多事情,直到现在他仍不知该怎样解决才是。
他仰头望了望天上飘动的白云,心里非常失落与惆怅。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法形容的伤痛。有的伤疤,真的一生也无法愈合。有的事情真的一生也无法回避,只要还有情感,还没有变成冷血、野兽一样的动物,就无法过去、避免……
每当这伤疤又痛起来的时候,冯阔就会呆呆的,如果痛得深了,他就会双眼布满泪水……可是谁也没有见过冯阔真正流泪。
街上行人稀疏,冯阔心里很是发闷的向前走着。前面是一家唤作“泽生堂”的药铺,冯阔只见正有一人手中提着几味药材,包成纸包,从药铺里走了出来。那是个年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脸色黝黑,浓眉大眼,身材颀长。腰间别着一柄柴刀。却是陆少。
陆少从药铺里出来,一眼也见到了冯阔。两人其实已经几次碰面,只是一直没有说过话,但彼此印象已经较深。冯阔不由向陆少点了点头;陆少也便向冯阔点了点头。
冯阔本就漫无目的的向前走着,此时正与陆少同路。两人全不作声的向前走了一段,陆少忽道:“你去哪里?”冯阔道:“只是闲走。”
两人闲聊了一句,便不知再说什么。正向前走,忽地从一个门面里飞出一个人了。那人飞出来,身上带着鲜血,淋了一地,摔在地上。前胸伤口极大,血流如注,登时将身下的地面染红。然后挣扎几下,便不再动了。
冯阔和陆少都是微微一惊。两人抬头向门面上方的牌匾看去,只见匾上书着“王胖子包子铺”的字样。冯阔猛然想起,自己曾在这家包子铺吃过早点。只是这包子铺摆早点的时候,把桌椅搬到门前的街边,摊子摆在外面。他还记得,卖包子的是个胖子。
两人看门面上方牌匾的同时,听到包子铺里传出“霍霍”的磨刀之声。两人向前又走几步,来到包子铺正门之前,转眼向铺子的门里看去。
只见铺子里面乱哄哄的,站着数人。透过这些人的缝隙,只见数人中间围着一个胖子。那胖子满脸油光,正坐在一条长凳上,长凳上放着一方磨刀石,胖子手里拿着一把大号菜刀,正在“霍霍”不住的磨着。胖子磨着菜刀,一张满是横肉的脸孔,傲气*人,分明未把围着他的这些人放在眼中。
围着胖子的那些人,冯阔也都见过,而且和他们发生过冲突。便是那夜和他一起捉鬼的那伙人。为首的是个花白胡子的半百老者。冯阔只知道这些人从中原而来,至于这些人到底是些什么人,冯阔则并不知晓。
胖子一边磨刀,一边傲然说道:“你们不是专为铁二爷来的么?常言道:杀鸡何用牛刀?铁二爷没空搭理你们,找我便了。”胖子“霍霍”的把菜刀越磨越响,接着一字字道:“今天,你们谁也别想活着离开包子铺!”
话音未落,胖子手中的菜刀忽然飞出,刀光白虹般贯出,直劈一人的胸膛。那人吃了一惊,急忙向旁闪身。哪知身子刚刚闪出,胖子劈来的菜刀半途中蓦然转劈为扫!这一下变化,大出众人意料。那人做梦也未想到,劈出来的菜刀竟能半途变换。想要躲闪,已然不及。这一刀正扫在他的胸膛上面,那菜刀被胖子磨的极是锋利,登时将那人的胸膛剖了开来!鲜血泼水般从胸膛里喷了出来,胸膛里的零碎,在血口里垂了出来!
胖子的肥手往回一带,那菜刀便又向他飞了回去。胖子伸手接住。原来他的菜刀刀柄处,连着一道细如发丝的钢丝,另一段掌控在他的手中。胖子坐在凳子上的肥大身子陡地飞起,一脚踹在那人的腰上。那人胸膛淋漓着鲜血,从包子铺敞开的门里直飞出来。
飞出来的人,在半空中就已气绝,摔在冯阔和陆少的身前。
那胖子身材虽然胖大,身法却是极快,倏忽之间闪到门口,顺手将里面门上的门帘放了下来。那是一道竹帘,放下之后,立时挡住了冯阔和陆少的视线。胖子在放下门帘的瞬间,竟对门外的冯阔和陆少笑了笑,道:“今天本人很忙,小店歇业一天!”帘子放下的过程,便把胖子的笑容搁在了门帘的那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