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把那个先前还生龙活虎的人推开,从地上扯出半边身子,她才发现自己的身上沾染上了一滩滩粘稠的汁液,就像是——血液。素素不可置信的瞪了眼微微蠕动的胡越,却被五步之外那团黑影吸引目光。素素顾不得去看那团黑影,明白了胡越为什么如同一具死尸般再无生气。
“素素——”胡越憋住一口气喊着,就像用上了一辈子的力气。他的手掌已经瘫软在地上,只有身在还半倚在素素身侧。
素素坐在地上抓着胡越的身子,慌张了的摇晃他,看着他微阖的双眼,心头蓦地涌现出先前的画面。那个在出城之际突然炸现在脑海的画面——胡越死在她的怀里。此刻,素素完全震惊了,如果真的料定那个画面会实现,她便不会随着他出城这么远,而是早早回去了。
“姐夫——姐夫——”素素害怕了,有种负罪感的喊着胡越。
胡越拼着最后的力气向素素靠拢,他的头搁在了素素的手臂之下,他的双眼一直看向素素。而他的背一直在流血,那种穿透胸膛的伤正愈来愈剧痛,他明白自己被人暗算,他也活不过片刻,唯一想做的就是靠近素素,把先前涌现胸口的夙愿拿出来慢慢品尝。
“你怎么了?”素素迟疑的问着极不相关的话。她的手指探到胡越的手背,紧紧地摁住那流血滚滚的伤口。
胡越愈发苍白的脸有了片刻的松弛,他咧开一个气若游丝的淡淡笑意,忍着蔓延至全身的痛苦道:“这些我——冥冥之中已经感受到了,素素,求你——给我最后的一点温柔的——”他粗喘着道。“素素,给我看最后一次——你的笑容,最幸福开心的笑容——好吗?”
胡越的声音越来越小,却见素素僵持的面容缓缓绽开一朵笑容,最真诚最美丽的笑容,依旧像是枫城里三月的娇艳桃花,只是多了几分丰腴成熟之姿。
“对不起——”胡越那个惨淡的笑意一直残留在嘴边,却是双眸微合的倒向一边了。
素素的眼角滑落的泪水滴落在衣服上,慢慢的几行清泪下去,她的视线已经模糊。心里不说难过是假的,毕竟曾经的亲人,在季家父亲和恩月姐姐去世之后,胡越也算是亲人,即使他面对自己存了非分之想。素素只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了,如果他能够好好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她愈发觉得孤独,愈发觉得自己的亲人朋友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是多么难以抓住的事。
那种属于历久弥坚的东西与青睐于细腻角落的感情并行生命,素素才觉得自己活得好真实,真实的略显疲惫。
“姐夫?”她最后喊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才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向着那团黑影走去。
觉察出那黑影会是一个人,素素道:“你是谁?”或许素素该说的第一句话该是感谢之类的,但她没有说,却是想知道是何人杀了胡越。她一边惋惜着胡越的死,一边也会庆幸自己得到解脱,但她既不希望的是此时的胡越的死。
“我帮你杀了他,不好?”她反问道。
“死去就什么也挽回不了了。”素素嘀咕着。“其实我不想任何人杀了谁我只是个弱女子,你帮了我,很感激。”素素算是做了道别,打算回去,却见那眼前的人转身。
素素黑意外的发现那正是霓华,竟是霓华?“为什么是你?”
“怎么不会是我?”霓华反问道,自然清楚素素为何吃惊,却不见她害怕自己。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你。”素素坦言道。
“这也是最后一次看见我,我该走了。”霓华道,声音里浸染无尽风霜。
“你发觉自己累了?”
“是。”霓华回道。“兜兜转转,终于觉得累了。不知为何,来了边境反觉得天地辽阔,我竟不知道自己原来还会更加喜欢阳关大漠,独行天涯。”霓华说话这话已经在素素十步之外的地方,慢慢的远离。
一句句清脆悦耳的歌谣闯进素素的耳畔,那声音正是从霓华的喉间发出的,那歌谣似乎是她从小便会的。
“你?”素素将说些什么还是含在喉间,然后慢慢转身,翻身上马,加紧马腹离开了城外。
她似乎又震惊了,震惊这个世事无常,变幻莫测的世界,这个离奇而正常的时空。胡越死了,他人并不坏,只是出于那种男人的本性和野心,那种赫连煜都、凰弈天、凰弈觉都有着的野心,恐怕伊武锒月也是。每一个试图争逐天下的枭雄都不会是只想着安居乐业。
霓华离开了皇宫,她应该不会再苦苦低头为凰弈天做事,似乎凰弈天给不了她她想要的爱情。大多数的女人追求的不多,仅仅是那一份简单的温暖身心的情,给不了女人温情的男人,那个女人那么沉默,要么会离开,不管是离开。
素素骑马迅速离开,脑海里想到了各种各样的画面,转眼间已经回来城中。她想到了赫连煜都没有追出来,是想放过胡越还是因为别的,但那紧紧一瞬的念头,之后便不再去思考。
将军府外,赫连煜都依旧坐在马背上,看那架势像在等候素素的回来,他的嘴角噙着笑意,他清楚了刚才城外发生的事情,他知道胡越死了,却不是他的人动的手,应该说是还没来得及动手。
“你回来了。”赫连煜都策马上前,在素素跟前停住,翻身下马后将素素一把捞下马背。“我以为能先把你救出来,有人比我快。”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素素有一点惊奇,转而想想也不足为奇。“胡越死了,你帮忙把他安葬了吧。”素素想自己还能为他做点什么,似乎有点感慨死者为大。
“好,我立刻着人去办。”赫连煜都应道,其实在素素刚刚返回城中之时便令人去办这事了,他一早料定素素会是这样打算的。
“麻烦你了。”素素侧身道。灯影摇晃中,素素并不看清赫连煜都脸上的神色。“你在思索什么?让我猜一下。”素素顿了一顿,后继续道:“其实我猜不出什么,我只是觉得我快离开这里了,离开齐南城,离开边境了。有些东西不属于觉,不属于我,我把虎符还给凰弈天,我也猜得出你想与他们逐鹿天下,你们之间的烽火我们不会不再会参与。”
“我明白。”赫连煜都道。
这时,素素像是突然记得什么,才大惊道:“糟了,虎符!”
半个时辰后,赫连煜都的人回来报,胡越的尸体已经被人带回来了,随他一起的虎符却也不翼而飞。赫连煜都已然知道缘由,慢慢道来:“是霓华去而复返,把胡越身上的虎符取走了,她人去驿站外转了转,然后回了客栈,胡越的尸体我已命人安置好。”
“我先去休息了。”素素起身道。“明早再随你去军营。你回来是打算?”
“接你去军营。凰弈觉到了嘉兴关,快的话约莫十天后便到齐南城。”赫连煜都道,目送素素离开,窥见她身子微微怔住,还是若无其事的出去了。
翌日清晨,齐南城外靠近东水边境的城邑的一家驿站外,一个身着青色衣衫,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出现,他将一个铁匣子交给里面的人,小声叮嘱几句后才离开。
素素与赫连煜都骑马并站在不远处的岔路口,女扮男装的霓华出来后必定会经过那个岔路口。素素一直凝视着不远处的霓华,有种送别的意味,赫连煜都看了几眼后策马离开,在返回齐南城的路上候着。
霓华打马上前快步行至素素跟前,扯掉脸上的络腮胡,道:“你怎么来了?”
“不能来吗?”素素反问道。“你去驿站做什么?”素素的意思直指胡越身上遗失的虎符。
“找人把虎符送回京城。”霓华简单的道。“先交到潘城玉手里。”霓华补充道。随后,霓华一言不发的看过素素一眼,只停留一眼的时间便往素素的身后去。“我也是跟你一样离开的。”
素素调转马头看着霓华远走的背影,一身男装被那渐渐升起的日光照射的美艳动人。渐行渐远的霓华唱起了歌谣,飘渺的歌声穿透云层抵达素素耳畔,素素咀嚼着歌谣里的味道,想起了幼时的回忆。幼时,像亲妈妈一样的院长阿姨也是哼着歌谣哄她睡着的。
“或许我们都不会再见了。”素素呢喃一声,向着赫连煜都停留的方向行去。她在心里默默叹道:凰弈觉,你真的该来了,再不来,我会等不下去了。而等不下去的时候,她便觉得应该马上回到红叶谷了,再多些时日孩子们会怨恨的。
东水京城,御书房。
御书房内,凰弈天来回踱步,就等着潘城玉进宫,而虎符的下落在约莫五六天前也已得到消息。凰弈天指着李齐成道:“你出去看看,去潘府问问潘城玉有消息没?”凰弈天不得不急,每天边境都有大大小小的战火,这仗只是还没打起来罢了。
李齐成闻言匆匆退出,却在御书房外看见潘城玉正好赶来,他的手上端着铁匣子。直接撂下一句“我去见皇上”,便绕过李齐成闯入御书房。
御书房内,凰弈天终于见到失去多时的虎符,在右手触摸到虎符的那一刻,他决定把东水国的兵权全部收回,不能交由大将掌管,而是自己保管。到那时再出现叛乱动荡,也能够调遣自如,凰弈天这样想道。
“皇上,如今虎符已然到手,该作何打算?”潘城玉道。
“胡越人还没回来?”凰弈天道,只知道虎符提前被人送回来了,却没来得及询问胡越的下落。胡越此行西去,必然是在素素手里拿到虎符的,素素还活着,不知还好吗。
“回皇上,胡越死了。”潘城玉顿了一顿,观察着凰弈天愈发阴沉的脸,才继续回道:“据跟随胡越前去的下人来报,他们找到胡越时,胡越已经死了,他的尸首正由赫连煜都的人送回京城。”
“不知道为什么死的?是不是赫连煜都派人做的?”凰弈天怀疑道。
潘城玉摇摇头,道来:“听说胡越独自外出办事,一般的人也杀不了他,而胡越的伤是来自后背,从距离推断,动手之人就在身后,显然是被身边的人暗杀的。”
凰弈天却想不到是谁能够近的了胡越的身并杀了他,莫非是素素?凰弈天挥挥手,道:“这事先缓缓,胡越的尸首运回来之后,派人好好安置。歧国和冰锒的挑衅越来越凶猛,不用一个月,这场仗就要真正的打起来了。因为虎符回到了朕的手里,这次,朕要御驾亲征,试与他们争个高下!”
“臣即刻去准备。臣告退。”潘城玉匆匆退出御书房。
辰霄宫。
灰蒙蒙的黄昏与那个暮春时节遥相呼应,整个宫殿笼罩在一种沉闷的气息之中,正等着一场令人窒息的火焰爆发。
屏妃一手托着腰身一手抚着肚子在寝宫来回踱步,尽管她不经常抚摸肚皮,却还是习惯了在晚膳之后适量运动,顺便将手搁在独自前感受胎儿的跳动。她期待着那个蕴藏着生命的地方慢慢跳动起来,她期待着那个可爱的孩子的到来,但她总是将那一层喜悦掩藏在平静冷漠的面孔之下。
“皇上驾到!”
宫人的声音惊醒屏妃,才缓缓转身出门相迎,这些日子很安静平和,凰弈天会常常看望自己,然而愈多的沉寂还是清楚地告诉她,眼前的门庭萧条和心如死水多么可怕。
“臣妾参见皇上。”屏妃柔声行礼,自从怀了宝宝后便乖顺了不少。
凰弈天赶紧扶起屏妃的身子,一如既往的将她带至软榻前,凝视着屏妃那身怀六甲的肚皮,想着里面一天天长大的孩儿,心头便阵阵温暖之意。凰弈天更少的对屏妃对视了,像怕圆目怒睁的看着她,更怕自己温情似水的看着他,那都不是他那个帝王敢于做的事了。
凰弈天突然地记起赫连煜都及胡越的死,双目却紧紧盯着仿若寒冬腊月里镇静的红梅。屏妃不理政事,多年来不理政事,却也不会安分守己的捧着自己的赏赐说喜说愁。
“屏儿,朕明天要御驾亲征。”凰弈天道,言语间尽是温柔。
“嗯。”屏妃并无过多言语,只应下凰弈天的话,照旧抚摸着胎儿,若无其事的感受着空气中愈来愈干燥的气息。
正是这种冷漠刺伤了凰弈天,他是个骄傲的男人,一个自认为别人无法匹敌的帝王,他最不屑与人比较,却最不愿看见别人的轻视抑或是蔑视。
凰弈天左手抓起屏妃的手腕,邪气的慢慢道来:“屏儿,胡越死了,死在齐南城。”凰弈天并没有想过什么,只简单的道来,他很想将矛头指向赫连煜都,但事实可能不是那样。
“这又如何?”屏妃反问道,神情依旧平淡。
“没有为什么。朕累了,朕不想去猜屏儿多年来为了什么。”凰弈天有心无心的提到两人间敏感言辞。
屏妃听罢微微发证,双眼一酸,像是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多年前的痴傻。她抿唇一笑,笑若悬崖峭壁上绝美的雪莲花,只道了一句:“那时年少无知。”
“如今可是感叹光阴散尽,而不得归家?”他讽刺着,他始终介怀着屏妃的离开,他始终不愿让屏妃回到歧国,哪怕一次。凰弈天颇为失望的看着屏妃消瘦的脸庞,突然觉得屏妃日渐消瘦,按说她自怀孕后会微微长胖,为何看见的却是消瘦的神态?
“那两个少年,一个惊艳了时光,一个温柔了岁月。臣妾还在等着那个温柔岁月的人,奈何走进帝王家,哪来一生一世一代人?”屏妃落泪了,一滴温热的泪珠滑落眼角,看着凰弈天渐渐远去的身影,看着他动怒中惆怅的身影。
屏妃笑了,笑那时年少说的谎,做过的梦,笑那些埋在心底的谎言,“一生一世一代人”成了踏入后宫的女人的遥不可及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