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色香料在月色下透露出不同以往风姿,众位调香师思索半晌,愁眉渐渐伸展,此刻时辰离先前又是整一小时,也正好是此次比试开始的讯号,凤墨瑾瞅瞅身边的凤墨清,眼中忽然闪过一丝落寞。
明明时辰已至,先前答应会尽力赶回来的人此刻却并未出现,失望地坐上宫人铺了厚厚软垫的椅子上,凤墨瑾有些随意地便示意第一个调香的人上前。只见那人一袭灰白衣裳,半白的发昭示着他的年龄已过半百,若是年少之时便混迹在调香师这一处,想必也是个经验丰富的调香师,对于慕央这等历练颇少的年轻调香师,恐怕是一大阻力。
打起精神看着眼前经验丰富的调香师动作流畅地将所选的香料按照一定的数量搭配,时不时还会凑上去感受一下香料的香味是否如他所想的一样,俄而,一阵浓烈的香气自那人手中慢慢散发出来,那是一种不同于梦回香的味道。
若说梦回香是幽兰,那这香绝对是傲立雪中的红梅,它透露出一种桀骜不驯,蕴含着年过半百的调香师遥想当年,对着昔日年轻气盛的自己的一种艳羡之意。
香气越来越浓,其中竟隐隐夹杂着沙土的气息,坐在一边的江情双眼顿时炯炯有神,眼中的光芒在漆黑的夜中显得格外突兀。凤墨清见状,手托着腮望向彼岸,淡淡地说着:“看来这香很合小情的心意。”
彼岸淡然不语,若说先前这香是在哀悼逝去的青春年华,此刻这香味却是不顾自身年龄仍想为国效力的抱负,香味中带着战场上沙土的气息,使得这香味更贴近于战场,也难怪江情会如此激动。
“果不愧是好香。先生的抱负令人佩服。”爽朗的笑声自远及近,人未至声先至,彼岸微微侧头,循声望去,只见那调香师的身后有一男子身着紫色长袍,双手覆于身后自月下款款而来,芝兰玉树、眼如点漆肤如凝脂,他一步步走得极为稳当又处处透露出王者的气息。
即使彼岸先前从未见过这男子,她也能猜的出这人定是凤梓涵的长子——凤墨瑜,凤离国的大王子,据言其人知人善任、心思纯正、爱民如子又颇有治国头脑,是下一任国王的最佳继承人,凤梓涵对其也是相当的严苛,果真当得起人中龙凤四字。
“王兄!你总算来了,小瑾等你好久了。”穿着鹅黄色宫装的凤墨瑾在男子渐渐走上高台的时候,便匆匆迎了上去,一下子扑进对方怀里,肆意地撒着娇。男子抬起手宠溺地摸摸凤墨瑾的脑袋,浅笑着应道:“小瑾,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王兄说过会来就一定会来。”
“谁让王兄来的那么晚,小瑾以为你要失约呢!”
“王兄是那么没信用的人么?我们赶紧入座吧,你的调香盛会不是已经开始了么?”笑着安抚了下凤墨瑾,凤墨瑜牵着对方的手,悠然地走上前,拉着凤墨瑾坐下,只是入座前对着凤墨清身边的彼岸和煦的一笑。
彼岸微微颔首以示行礼,随意地扫了一眼凤墨瑜便将目光重新放到前面,心里却是在想:凤墨瑜和凤墨清竟然是迥然不同的两个性子,看着倒是完全不像兄弟。
凤墨瑜温润如一块上等的美玉,而凤墨清则像是一把镶嵌着玉石的利刃;凤墨瑜是由外至内都让人觉得身心愉悦、如沐春风,而凤墨清则是让人在欣赏之余还要担心着会不会被反噬,镶嵌着玉石的利刃华美而诱惑,可它再怎么美还是可以轻易的夺走人的性命,但却让人不得不被吸引,如毒药一般让人沉溺。
这样的人是敌是友关系着和他在一起的人结局,可彼岸却并不在乎,是友他凤墨清还是往生阁无所事事的伙计,是敌凭一个凤墨清还威胁不到她彼岸的生命。
彼时的彼岸未将凤墨清放在心上,可后来她才发现原来杀死一个人并不是把剑刺入他人心口才算是杀,死亡其实有很多种,可最痛快的却一定不是最残忍的。
生不如死的活着才是最痛苦的死法,这是后来的彼岸最为认可的一句话。
眼前的调香师们一个接着一个的调出自己最得意的香,彼岸他们也是尽量打起全部的心神感受着每一款熏香带来的感受,并将自身的感受都用笔细细记了下来,以免忘记当初闻香时最真的感觉。
月西沉,比试也渐渐接近尾声,最受两个评判喜爱的慕央终于在期盼的目光中施施然上前,她微微欠下身对着上座身份尊贵的人行礼,得到首肯后这才慢慢地坐下来。
慕央面前放着一小张檀木桌,上面放着她所选择的香料以及调香所需的全部工具还有一个青瓷白底的小瓶子,因着瓶身不透明,众人都看不出瓶子里究竟放了些什么,但他们可以确定的是那是属于慕央自己的东西。
柔和的月色下,慕央莹白如雪的手缓缓抬起,拿起一小块沉香,动作显得老练可接下来的动作却让人嗔目结舌,只见慕央用小刀刮下一点沉香,慢慢塞入自己的嘴里,竟是将那往常用来点燃的熏香放入了自己口中,细细地咀嚼着,那模样极像是在品尝一块精致的糕点。
“王兄,她在做啥啊?”凤墨瑾诧异地转头去问身旁学识渊博、见多识广的凤墨瑜,却发现对方也是无奈地摊手,表示自己对慕央的行为也是百般的不理解,饶是他见过那么多调香师却没有任何人会尝香。
众人哗然之际,慕央的动作已然加快,手指在桌子上迅速移动,如同在花丛中飞舞的蝶,淡淡的香气顺着她的动作慢慢弥散在空气中,那香淡雅却久久不散。
尽管地方广阔,但是这香气却并不因为距离或者是空间而淡去半分,这对于熏香来说着实是件不易的事情,也不知道慕央究竟用了什么手法。
彼岸目光沉沉地落到下面犹在忙活的慕央身上,脸上突然出现的凝重表情让一边的凤墨清更是诧异,若说吃香是件难得一见的事情,那彼岸突然忧心忡忡就是件极其以及万分稀有的事情。
饶有兴致地看看慕央又看看彼岸,凤墨清想起那日彼岸在自己耳边说的话,她曾说过只要聚集调香师调香就能查出真凶,这么说的话凶手就在这群人之中?按照彼岸的神色,指的是慕央?
凤墨清微微垂下眉眼:白衣女鬼,倒是和慕央一贯的妆容相似。不施粉黛素净的脸略显苍白,配和着一袭月白色的衣裳,在半夜出现可不就像个白衣女鬼么?
可即使彼岸的目标直指慕央,凤墨清却还是不认为眼前那个淡泊于世的女子会是凶手,她一贯脱出红尘,心中只有身为调香师的职责和尊严,又岂会任由自己用来调香的手沾染上鲜血呢?
被鲜血所浸染的熏香又怎么会被人所喜爱?凤墨清直觉慕央为了自己所爱的香是绝对不可能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因此他只是淡淡扫了眼彼岸就继续饶有兴味地看着慕央调香,之后更是闭上眼感受弥漫在空气中令人心神愉悦的馨香。
不知道时辰究竟过了多久,几乎所有的人都满足地感受着空气中的香气,而就在这时慕央忽然惊喜地站起身,大声喊道:“我成功了,我真的成功了。果然非要那个东西不可,哈哈,这么多年的心愿终于得偿了。”
慕央手上拿着调出的熏香,一贯平静无波的脸上此刻映满兴奋,她欣喜地直在原地打转,手中的熏香随着她的动作更是慢慢地飘散开来。
众人细细地闻了一下,发现这香竟然蕴含着三种不一样的味道。初闻之时是淡淡的花香,就像被清晨的雨水浸染过一般,夹杂着一股清晨空气中特有的清新,竟然显得异常好闻。
再深层次品香之时,却发现那味道渐渐变了,那香味让人不由得想起春日里争奇斗艳的花,最后艳压群芳的自然是那最为高贵娇嫩的牡丹;最后在人们鼻中的香味却让人觉得像冰山上的雪莲,明明应该是一种美丽高洁的花,却偏偏处于冰山之上,让人望而生畏。
这款熏香不同之人自然有不同的感受,凤墨瑾从中读出的是小女儿的成长,由最开始的懵懂不知到中途的活泼开朗,最后变成高贵典雅的世家子女。
凤墨瑜读出的却是国家和人民,从初时建立至途中跌跌撞撞地成长,最后成为傲立一方的大国。
而彼岸看见的却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怀着最初的简单美好的心愿,却在实现心愿的路程上越走越偏,从顶峰跌落谷底,最后带来的是同归于尽的毁灭。
慕央自是完全没有注意到旁人的目光,她只是珍视地看着自己的香,然后一点点任由自己沉溺其中,这是她梦寐以求的香,她终于制成了,这才是她真正想要实现的心愿。
“对了,就给你叫醉慕央。”醉慕央,醉的岂止是她慕央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