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很多人都明了这个道理却鲜少有人做到,因为他们都预知不到后果」
画凝看着彼岸苍白如纸的脸,心里的内疚更甚:她不该陪凤墨清他们玩什么行酒令的,她应该陪在彼岸身边,好好护着彼岸,这样的话至少现在躺在这里的人应该是她而不是彼岸。
如果不是曾经为了救自己性命,彼岸曾经喂过她血,她根本就不可能和彼岸产生感应,更不可能这么快知道彼岸出事了,可就算有感应又怎样?她还是来不及护着她的彼岸姐姐。
画凝越想便越是难过,最后终于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江情瞅了瞅凤墨清阴沉的脸色,在心里叹了口气,将画凝拉到自己的身边,像哄着小孩子一样轻声哄着画凝。
凤墨清本人则是冷冷地盯着彼岸,脸色阴沉地让莫颜都忍不住害怕地后退了几步,这人实在是太恐怖了。
“二殿下,千泷也许回不来了。”一句话显然不是凤墨清想要听到的,可他却是一下子敛了怒意,心里对自己的诅咒本领更是无奈,看来千泷是真的违背了彼岸的嘱咐,擅自想要篡改洛城的命运,那个“过去”由彼岸所创造,换言之彼岸就是那个“过去”的宿主,“过去”发生变化,身为宿主的彼岸才会受到反噬。
“我在想我要不要接她回来。”彼岸不顾凤墨清的神色,自顾自地继续说着,似乎只是在喃喃自问。
如果站在阁主的角度,千泷无视她的劝告,执意要篡改洛城的命运,那么因为违背命理招来的灾祸本就该由千泷受着;可从知道千泷的事情那一刹那,彼岸就觉得她或许不该将千泷当做一般的客人,因为这人总是让她无法狠下心又有几分熟悉。
“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就怎么做,万事凭心而论便可。”凤墨清难得正了脸色,郑重的说着,说出的话虽然道理满满,可一贯油腔滑调漫不经心的凤墨清忽然变得这么一本正经,彼岸还是忍不住轻轻抿了抿唇,而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让凤墨清和画凝同时怔在原地。
总觉得这样子会皱眉会笑会纠结的人才应该是真正的彼岸,而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撕下彼岸的伪装?
打定主意,彼岸便不再迟疑,手指轻勾,只见那清水从盆中涌出,绕着彼岸的指尖,顺着她手指的摆动而流转,渐渐地在空中留下一朵花的形状,彼岸便在这水花前,慢慢吟咒。
话音方落,彼岸整个人便消失在众人面前,而花蕊部分却多了一只翩跹的蝴蝶,她扇动着翅膀,慢慢地飞进花中。一阵涟漪从花上浮现,却在下一秒和着这朵水花一起消失不见。
彼岸幻化成蝶一直飞到路的尽头,离得出口越近,她便越发的卖力。黑暗消失的那一瞬间是光明,温和的却不耀眼的日光。
拍着翅膀寻了个无人的地方变回原形,彼岸这才走到街上打量周围的环境,按这里的场景,确确实实应该是几年前的凤离城,那么姬雪楼应该是在北边才对。
按着几年后的记忆走这条路,彼岸心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底,毕竟一年的变化就已经足够令凤离城焕然一新,更何况是几年呢?但令人庆幸的是,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姬雪楼都只会存在一个地方:白日里足够的安静夜晚却足够的喧闹的街市。
“千泷姑娘在么?”本想着找魅凉询问千泷的下落,可彼岸扫视了整个姬雪楼都没有看到魅凉的影子,她只好随手拉过一个人问道。
“千泷早嫁人了,喏,顺着这条路出去左转,第三间就是她家。”花白胡子的老琴师不可置信地打量了彼岸一番,显然对这个凤离城还有人不知道千泷的事情而感到万分奇怪,但还是好心地为彼岸指了路。
望着彼岸转身的背影,老琴师捋着自己的花白胡子,脸上出现几分疑惑:这个人这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
老琴师蹙着眉想了片刻之后却还是毫无头绪,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暗叹“老了”便慢悠悠地走回去继续教年轻的琴师奏琴。
彼时彼岸顺着老琴师所指的方向顺利地找到了千泷现在的家,只是令她诧异的是,这间小屋门外竟然挂着白灯笼,一般来说只有丧事才需要将门口布置成这样,难道……彼岸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那里只疼了一次就再无任何感觉,如果千泷真的成功篡改了洛城的命运,她应该痛不欲生才对,莫非只成功了一半?
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素白的大厅,大厅中央放着一口黑色的棺材,一个白衣女子正趴在棺材边,伸着手似乎是在为死者擦净身子,嘤嘤的哭泣声从她的齿间泻出。
彼岸怔了片刻后,举步踏入大厅,对着仍旧悲伤难抑的千泷缓缓却又残忍地说着:“你不惜违背命理篡改过去,可洛城却始终逃不过死亡的命运。他命中注定有一死,你又何必执迷不悟?”
早在踏入大厅的那一瞬间,这个空间的所有感情便涌入彼岸的脑海里,她的脑海里一遍遍闪过熟悉而陌生的景象,她看见千泷和洛城的第一次见面,感受到千泷心中的喜悦。
他们日夜相伴,一个习舞一个奏乐,日久生情,互相袒露心意,牵手走向舞台,一切本该是美好的,千泷所要的心愿也应该达成了,可偏偏千泷想要改变。她不再说自己想要站到顶峰,洛城也无需为她谱一曲思归,千泷更加不需要在人前跳那曲夺走洛城性命的思归舞。
千泷擅自篡改了洛城的命运,然后欢欢喜喜地嫁与洛城,以为自此她就可以在这个过去中与洛城白头偕老,可谁知洛城命中注定有一死,无论早晚。
“是啊,我为什么非要执迷不悟?我想让他活着陪在我身边,这有错吗?”千泷苦笑着出声,转身抓住彼岸胸前的衣服,靠着她的身,一下一下将拳头落到了彼岸身上。
她想发泄心里的不满,凭什么她不可以拥有幸福?凭什么洛城就非死不可?凭什么一次洛城是为她而死,第二次洛城还是为她死?难道她命中注定和洛城就差那么点缘分?
“为什么你要我回来?”千泷手下的力道越来越轻,她头抵在彼岸的胸前,哭声渐大。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你要回到过去我帮你,我警告过你不要违背命理,现在这一切是你自找的。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若真的那么爱洛城,当初就不该只想着超越浅雪。”彼岸淡漠地看着自己身前的千泷,毫不留情地将千泷最后一丝自我保护彻底撕开,从从前到现在,千泷从来不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因为她受不住!
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吗?千泷哭极反笑,悠然地松开抓着彼岸衣服的手,随手扯下厅上的纱幔,披在自己身上,踮起脚尖开始跳起舞。
熟悉的舞步没有了婉转的曲调。千泷却是毫不在意,她只是尽力地跳着,像是在用最后的生命跳着那曲思归舞,她一下一下用尽全部的力量跳着,含笑的脸上却落下一滴泪。
瞧着眼前最后的绚丽,彼岸只觉得心口一阵发热,然后就看见藏在身上的那只黑碗突然飘了出来,慢慢地飞到千泷面前,一滴泪便正巧落在碗中。
千泷真的开始后悔了,悔不当初,只是这一切却再也无法重来。
彼岸漠然地收回碗,走出大厅,回头望了一眼仍在全心全意跳舞的千泷,看着她的面容一点一点苍老衰败,彼岸终于头也不回地离去。
往生阁今夜注定是不眠之夜,眼见着黎明将要到来,凤墨清几人却还是眼也不眨地盯着院子,唯恐错过彼岸回来,莫颜其实早就已经困得有些恍惚,可一想到千泷还没迎来终局,彼岸也没有带回千泷,就立刻强打起精神,用手撑着眼皮,愣是睁大双眼看着院子中的景象,这情形令一边的景枫既无奈又有些担忧。
凤墨清则是焦急地走来走去,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几人正各怀心思时,盛着清水的水盆忽然一下子破裂,清澈见底的水顺着桌子留下,落到彼岸花身上竟是很快被吸收,随后花丛中一株彼岸花轻轻地晃动起身子,随着它的动作,空气中突然出现一只蝴蝶。
“彼岸(姐姐)。”凤墨清和画凝同时喊出口,只见那只蝴蝶慢慢地停到桌子上,一阵光闪过一袭白衣的彼岸已经安然无损地出现在几人眼前,几人还来不及欣喜,就发现了一个不自然的地方。
“千泷呢?你不是要去带她回来么?”明明是去接一个人,最后回来的却只有彼岸一个人!
“从此这天下再无千泷这个人了。”一夜白头,一瞬苍老,这天下这世界从此再无千泷,这个世上也永远没有人能够向千泷和洛城那样奏响一曲倾城思归舞,这便是千泷所要承担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