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彼岸的情感再未出现过波动,她甚至对自己毫不在意,就连那个来历不明的白蝶,她也没有再提起的兴致,画凝虽担忧,可转眼一想这样忘却过往的彼岸也未必不是幸福的。
况且这几日最占据画凝的心思的其实要算凤离城的怪异之处了:凤离城身为凤离国的王城,一贯是平和祥宁的,可这几日整个凤离城却笼罩在一股压抑的气氛中,街上巡逻的士兵不知增加了多少倍且各个表情凝重,一些很少见的官职较大的官员也开始频频出入王宫而且身边经常带着能人异士,似乎是王宫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画凝虽好奇,但一想到自己二人只是过客,便只想了一会儿就将它抛之脑后了。
可凤离城的百姓却各个惶恐不安,不少开始暗自揣测是不是和邻国要开战了,否则怎么那些士兵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而且不太常见的只有在紧急情况下才会出现的金字禁卫军也出现了。
凤离城禁卫军分为五批,以五行命名,金字为最高,其余平等。每批禁卫军都有十小队,每队皆设正将和副将,而这上面又有凤离国王的五个心腹统管每批禁卫军,但这五批禁卫军皆要听卫将军的指挥,这个卫将军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凤离国王最为信任的将领——江情。
别看江情的名字有些女气,长得……也有那么点女气,但是其头脑和带兵的能力,莫说凤离国,就是其余八国也是难以找出足以和他相抗的人的,几年前九国之间的一场混战,江情愣是凭着一个小兵的身份不畏强权,抢了将军的指挥权,以极少的损失平定了此次战争,至此便名扬天下。
自从九州复归和平之后,凤离国人便甚少看见这个传奇将军,如今江情亲自带着金字禁卫军巡逻,也难怪国人有些不安了。
彼岸和画凝都对此变得不在意,可一想到没有客人上门,画凝就忍不住心急。
“莫急,客人很快就会上门了。”彼岸用手梳理了下画凝有些乱糟糟的发髻,淡然地说着,随后又懒散地躺回了椅子上,近日她总有些嗜睡,提不起力气,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邪物的影响。
画凝看着彼岸略显疲惫的样子,拿了块薄毯替她盖上,轻轻地便回去守着她的柜台。彼岸说的话向来是准的,画凝一直是坚信不疑的,所以彼岸说有客人会上门就一定会有客人来。
午时刚过,正是禁卫军换班的时候,客人便真的登门了,只是画凝没有想到所谓的客人竟是最近百姓谈论的重点——皇上极为宠信的卫将军江情。
“请问江大人来此处是有什么想买的吗?”矮身从柜台里出来,画凝对着江情行了个礼便开始招呼他,只是江情似乎并不是想买什么东西。
他脸上的焦虑十分明显,一见画凝到他面前,下意识地便伸手要去抓画凝,只是伸到半途中对上画凝有些鄙夷的眼神,顿时想起“男女授受不亲”,他只好尴尬地伸回手,在衣服上搓了几下,带着几分急切的说着:“彼岸姑娘可在?”
“找我家姐姐做啥?”画凝一听来人是找彼岸的顿时皱了皱眉,想起先前那个斯文败类的王公子便暗暗地啐了一口,暗想:跟官搭边的人没一个好东西。
江情打仗制定策略倒是很有一手,却唯独对着女人像是个害羞的姑娘,他本不就擅言辞,偏偏还碰上画凝这种活跃且心思全放在脸上的少女,一看见地方脸上的鄙夷和戒备之意,江情立刻就知道这人怕是误会了,想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始解释,只好徒劳地说着:“我是有要事找彼岸姑娘,烦请姑娘代为通传。”
他一个堂堂的卫将军肯放低姿态这般恳求一个平民百姓已是不易,可画凝本就是绿鹦嘴鹎幻化成的,本身便不太懂得人情世故,即使跟彼岸在一起时彼岸教了她不少,但却还是不够。
她如今认定这人是登徒浪子,便再懒得好脾气待他,一出口便是冷笑和讽刺:“哪个想对我家姐姐不轨的人不是说有要事找我家姐姐,若是每个人本姑娘都放你们进去,我家姐姐早被人欺负死了。况且我家姐姐是什么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江情脸皮本就薄,面对女子时常常失了将军的风采,此刻被画凝这么一呛声,他顿时有些脸红,恨不得钻进地里去来掩饰尴尬。但江情并不怪画凝,毕竟他一个大男人来见一个风华正茂的姑娘,确实不太合理。
只是宫中的事情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若不是想不出其他办法,他怎么会不顾男女之防登门来找一个妙龄姑娘呢?即使这个姑娘和很多姑娘都不一样。
如果她的能力真的如传言中的一样的话,那么这件事还真的只能拜托给她了,江情一想到王上拜托他时的样子顿时变有了些许勇气,再次拱手朝着画凝行礼:“希望姑娘代为通传,在下是真的有要事要找彼岸姑娘。”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都说不见了。”画凝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四处张望着,不多时拿了把扫帚便想将江情扫出去,却被一个清冷的声音给制止了。
“画儿,不得无礼。”彼岸施施然地从后院走了出来,走到画凝身边时责怪地看了她一眼,画凝见状只好调皮地吐吐舌头,乖乖退到了一边。
直到彼岸走到江情面前,江情才从方才被画凝的奚落中回过神,刚一站直身体看清彼岸的样子,江情便愣住了。饶是他见过不少美人,却没有一位能比得上眼前这人的,甚至是那冠绝九国的凤离城姬雪楼的花魁千泷,见了这人怕也是稍逊三分。
眼前的人一头墨色的长发垂至脚踝处,精致的脸上一双琉璃色的眸子华光璀璨,细长的眉,挺拔的鼻梁,薄薄的唇,面容似仙却又似妖,仙的脱俗和妖的妩媚艳丽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竟在她身上完美的融合,给人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如传言中一般着一袭彼岸花色的衣衫,衬着如玉的肌肤更加的白皙,尽管面色有些苍白却还是无法掩盖她的绝代风华。江情想这样一个女子便是用惊采绝艳来形容亦是不够的,因为人间的词语对她来说太过浅薄,不足以配上她给人的感觉。
“哼,还说自己不是登徒子,看见我家姐姐,眼珠子都不会转了。”画凝的一声嗤笑让江情猛地回过神,他顿时有些郝然,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头,暗笑自己又不是贪图美色之人,怎么就做出这么丢人的事情呢?
“画儿,还不快去泡茶,江将军怎么可能和那些登徒子一样呢?”彼岸瞧着江情懊恼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浅浅的笑意,她嗔怪地看了眼画凝便招呼着江情坐下,只是却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可有可无地把玩着架子上的一块玉石。
江情见状暗暗惊心了一把,眼前的女子方才说的话虽听着无意,可细细品来却无异于警告,警告他莫要像先前的登徒子一般,免得落得和他人一样不能人道的下场。
先前在凤离城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江情正是有所耳闻才会找上门,自然也不会错过那个登徒子是怎么被彼岸教训的,又得了个如何生不如死的结果——据说丞相二公子因受到惊吓而导致自理能力都没有了,更何况还有后来的两个女子之间的斗法。
“无事不登三宝殿,江将军来此找小女子不知有何贵干?”不动声色地将江情的反应收入眼底,彼岸拿起画凝刚端上来的茶,细细地品着,视线再没放到江情身上,似乎江情的来意对她并不重要。
“在下此次登门拜访,实在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想请彼岸姑娘出手相助。”江情拱手,将自己的来意慢慢道来。
原来七日前,二王子凤墨清忽然毫无征兆地陷入了沉睡中。一开始宫人只当是春困引起了二王子的嗜睡,便没有太过在意。可是晚膳过后,王后想见二王子,宫人叫了半天,二王子都没醒,众人这才惊觉不对。
二王子虽然为人随性,甚至可以说有几分纨绔子弟之风,但决计不会做如此违理之事——装睡来拒绝王后的传召。更何况二王子最是尊重自己的母后。
连夜召了太医进宫,整个太医院都出动了,对着二王子把了一夜的脉却连个病因都说不出来,都说二王子身体健康无病,可二王子偏生就在无病的情况下昏睡整整七日。
王后担心得整夜不能入睡,日日都要守在二王子床边以泪洗面,王上自然也是忧心忡忡,不少臣子带着能人异士进宫却全是无功而返,江情认为很有可能是有人暗中加害二王子,因此城中守卫增多,同时他听说了彼岸的事情,在告知王上后被王上要求务必要请到这位彼岸姑娘,因此江情此刻才会出现在往生阁。
“彼岸姑娘,在下深知彼岸姑娘绝非普通人,恳请姑娘救救二王子,这就是江情的心愿。”
「有些事情,事后细细想起来,才会知道原来那时候就已经命中注定,没有理由却早就注定要如此发展」
彼岸自答应江情帮这个忙时,就觉得自己有些奇怪,毕竟这不合往生阁的规矩。江情口中所谓的心愿其实不过是个任务,就算他与那个二王子凤墨清关系不错,这也算不上一个有执念的心愿。
更何况江情来这往生阁既没打算买,也没打算当,这着实不合往生阁的规矩,所以彼岸一应承下来就觉得自己有些不可思议。可等到这件事情过去很久之后,她和凤墨清有日谈起这件事情,她才发现有些事情冥冥之中早有注定,她彼岸也不过是命盘中的一颗棋子,身不由己。
彼岸在应承之后,便让画凝收拾一些东西,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之后才跟上江情的脚步。江情派人驾了辆马车,请彼岸和画凝上去之后便自行坐在外面,心里却有些奇怪:虽说方才彼岸让画凝收拾东西,可直到两人离开,他都没有看到画凝手上带了东西,那么彼岸究竟想让画凝收拾什么呢?
不过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江情即使心里奇怪但却一点不担心彼岸会有什么不轨的行为,甚至他压根没往彼岸可能对王上或王子不利的方向,这一点在后来被凤墨清调侃时让他自己都好生奇怪,那时他只能归咎为大概是彼岸面上的沉着冷静和淡然让他生不出半丝怀疑吧。
车内的彼岸对着江情现下的心思就算没有全了解也了解了八九分,不过她脸上一贯面无表情,除了在面对画凝时有些许宠溺。在长达五百年的寂寞中,如果没有画凝的陪伴,彼岸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还有没有精力继续着往生阁的营生。
“竟然已经五百年了。”一声不经意间的叹息将兴冲冲看着外面的画凝给唤了回来,她微微蹙起了眉,不知道彼岸在此刻叹息是为了什么,不过她很快便贴心地安慰彼岸。
“姐姐,很快我们就可以回去了。”这句话是个安慰,画凝知道,彼岸自己也知道。若是能够回去,她不会在人间游荡了五百年,开了五百年名字不同,内容却相似的店铺,可五百年过去了她离回去还远得很,一日没有完成任务,她一日得不到自由。
两人相继沉默无言,马车便在寂静中快速地驶向王宫。宫门口,因着规矩,马车是不能入内的,即使江情是深受王上宠信的卫将军也是一样,因此江情只能万分歉疚地将彼岸请下马车,十分不好意思地解释着。
所幸彼岸也不是拘泥于这些的人,安然地便带着画凝随着江情往宫里走,一路上不甚在意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现如今不少百姓说王宫奢华,可那是他们未见过真正奢华的地方。
彼岸记得她曾经见过暴君的一角宫室,里面皆是金砖铺成的地面,里面的装饰是用各式琉璃组装而成,一路上用来照明的皆是夜明珠,只因为暴君的爱妃素有眼疾,见不得太过刺目的光,有朝臣便建议用夜明珠照明,光线柔和又不失皇家身份,而也因着这爱妃的眼疾,暴君竟然将金砖地面全部打碎,将碎金子悉数丢进了湖里,换上了珍贵的玉石。
那张暴君和爱妃颠鸾倒凤的龙床上也由全金打造变为玉石,柔和美艳的玉石。宫内夜夜笙歌,宫外民不聊生,终于迎来的是揭竿起义,兵临城下之时,暴君犹抱着爱妃娇美的胴体喜不自胜,对着前方战报充耳不闻。
终于叛军打入了皇宫,暴君闻讯,这才慌不择路地想要逃命,胡乱地穿着衣服,却没想到那玉石堆砌成的龙床竟然瞬间塌了,暴君和爱妃措手不及,跌倒地上,被冲力溅起的玉石带着尖尖的一角正刺入暴君的心脏,爱妃瞬间便被吓死了。
至此便是改朝换代,暴君已然成为历史。后人提起这件事总认为事情过于诡异,怎么玉石便恰巧刺入暴君的心脏呢?可亲眼见证了这段历史的彼岸却是很清楚,那是玉石的怨念,对暴君骄奢*逸、贪图美色不顾黎民百姓的百姓的怨念。
那玉石来自于民间,见多了民间疾苦,又怎么能容忍这么一个暴君的存在呢?
世间万物皆有其灵性,更何况是那些被赋予诸多感情的玉石呢?
彼岸犹在唏嘘当年,江情却已经带着她走到了大殿外,只等禀告王上后便带她去见二王子凤墨清。
第一次见到凤离国的国王,彼岸只觉这人与传说中骁勇善战的国王相差甚远,想来是二王子凤墨清的事让他忧心万分吧,否则也不会再看到彼岸的瞬间连君威都顾不上了,对着彼岸一个平民百姓竟然用上了带有几分恳求的语气。
据说凤离国国王凤梓涵一生只爱一人,那便是凤离国王后长孙染。一世一双人是每个女子的梦想,但在这个男尊女卑的社会中,这几乎成了奢望,可凤梓涵却偏偏为长孙染实现了一世一双人的梦想。
成婚二十余载,凤梓涵从未动过纳妃的念头,这个凤离国王宫除了仆人、王子、王女便是这对鹣鲽情深的夫妻。据说凤梓涵和长孙染像普通百姓夫妻一样相处,凤梓涵会在闲暇时为长孙染画眉,亦会在她的额角绘上一朵白梅做装饰。
他们普普通通地相处,普普通通地相爱,然后有几个儿女:长子凤墨瑜、次子凤墨清、幼女风墨瑾,他们是整个凤离国的楷模,长孙染是整个凤离国女子艳羡的对象,而凤梓涵这样的男子便成了她们的梦中情人。
这些在彼岸来到凤离城不久便听了很多,因此也知道凤梓涵很是疼爱自己的三个孩子,此番凤墨清无缘无故昏睡不醒,也难怪凤梓涵会心急地像个普通父亲。
凤梓涵忧心忡忡,彼岸却只是浅浅的一笑,笑着应着“彼岸自当竭尽全力”,便在一个父亲期盼的目光转身离了大殿,转而跟着江情走到后宫。
三人穿过长长的回廊,不多时便来到一间别致的院落,院落中央有一个人工湖,正前方是假山,假山上还有人工形成的泉水在涓涓下流,恰巧落进湖中,湖水边开着大片大片的红莲,红莲中心是嫩黄的蕊,期间有细细的花蕊丝探出来,随风轻摇曳。
“那是哪来的?”彼岸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那湖边的红莲之上,竟显得有些沉重。
“那是二王子十几日前从漓渊国一个古怪老头手中得来的,二王子很喜欢这些红莲,就将它们种植在自己的湖里,对了,这个院落里的一切都是二王子自己设计的,他不喜奢华却很喜欢雅致。”
江情眼见彼岸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红莲,还以为她甚是喜欢这红莲,正想说若喜欢,等二王子醒了可以向他要一株,却没想到彼岸一听完他的话,纵身一跃,潇潇洒洒地飘到湖中,悠然地站立到其中一株红莲上。
“看来你们的二王子是自讨苦吃。”彼岸的话顿时让江情不明所以,但更让他诧异的是话音一落,彼岸忽然用指尖划过自己的手心,一滴血自手心滑落至红莲上,那株红莲迅速枯萎,并很快地影响了其余的红莲。
而处于红莲花丛中央的那株最大的红莲的花蕊中,竟然有一道隐隐约约的人影缓缓升起,看那身形似乎是个女子。江情看不清楚那人的模样,却能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从彼岸身上划过,最后落到他和画凝身上,并在彼岸发作的那一瞬间迅速跃过湖面,转了个弯便飘进了一间房内。
“那是什么?”江情眼见着一个类似鬼魂且不可能出现的东西从自己眼前飘过,顿时脸色有些发白,虽然他是驰骋沙场的将军,可这些非常人能理解的事情还是让他不由得心慌。
“笨!那是梦莲,”画凝白了眼江情,这才将梦莲的来源缓缓到来,“梦莲有蛊惑人心的力量,你们的二王子不知道缘由就种植了这一大片梦莲,难怪会沉睡不醒,肯定是被梦莲给蛊惑了,刚才那道影子估计是从梦莲中幻化出的影子,没有实体只能寄居在梦莲中。”
画凝絮絮叨叨地解释着,江情听得不甚明白,但想起二王子凤墨清总在他念叨着《九州异志》上的奇人异事,顿时就觉得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妖吧!
一想到那个二王子被女妖缠上了,江情第一个反应竟然不是担心,而是汗颜,那样一张招蜂引蝶的脸竟然连女妖都中招了么?
彼岸倒是完全不在意江情的想法,她沿着那个身影消失的地方追了上去,并迅速地打开了房门,将里面的侍女惊了一跳,她无所谓地看了看周围,最后将目光落在被纱帐笼罩的床上。
掀开纱帐,彼岸只是淡淡扫了眼床上的人,却再也移不开眼,这个人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就好像血脉相连。